36岁,我终于懂了母亲(原创)

又是一年母亲节。过去的我,每逢母亲节,当我看到媒体上对母亲铺天盖地的赞美时,我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因为几十年来,我和母亲的关系一直磕磕绊绊。一方面,我想表达对母亲的关心,另一方面,我又对母亲极其愤怒和不满。在这种近乎病态的母女关系中,我一直活得十分痛苦。直到有一天,我自己的小家庭生活和身体都亮了红灯,我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然后,我开始了漫长的自我探索之旅。2016年,在和母亲之间又发生了一次冲突和伤害后,我才真正懂了母亲。当我真正放下了对母亲的芥蒂和怨恨后,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和家庭生活状况都开始好转。如今,我格外珍惜我和母亲的这场尘世之缘。下面是我多年来与母亲关系的心路历程。

我出生于1980年,是家中的老大。下面分别是小我4岁和7岁的弟弟妹妹。我人生的头19年是在极度匮乏的环境下度过的。不仅仅是物质的匮乏,更主要是心灵和情感的匮乏。这种成长中的匮乏在我身上最明显的影响就是我有严重的“不配得”意识以及我与母亲的关系非常不顺畅。而在我的婆婆家,我的两个小姑子和我婆婆的关系都非常自然、顺畅。每一次看到她们娘儿三个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情景,我都黯然神伤。我的大小姑子和我同龄,曾经,我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生于同一个年代的人,和妈妈之间的情感体验差别竟那么大。

话说回来,我和我母亲的主要问题是:结婚前,我和母亲的关系非常冷淡;我父亲去世后,我一直想对母亲好,想关心她,但是当我们到了一起后,我们之间摩擦不断,彼此生气、伤害对方。

脑海中关于和母亲在一起的记忆始于小学五年级。在这之前,基本没有。唯一记得的一次,是去外婆家的伤心事件。当年我大概五六岁,因为我记得当时弟弟还抱在母亲的怀里。那是个夏日的清晨,母亲抱着弟弟,打算去外婆家。我也想去,但是她不带我去。她拿了一件薄荷色的尼龙裙子(一个县城的亲戚给的)叫我穿上。等我穿好后,她就不见了。多年后,我的脑子里经常浮现这样一幅情景:一个小女孩,蹲在墙角,咬着裙角,眼泪淌湿了裙子一大片。现在的我能理解母亲当时的难处:弟弟小,要抱,要走很远的山路才能搭上车子,带着我肯定不方便。或许,她还心疼我走不动。可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不知道这么想,她只想跟妈妈一起去外婆家。

我是在母亲的咒骂和讥讽中长大的。要说挨骂,似乎也没什么,像我那个年代长大的人,哪有不挨骂的,尤其是在农村。但是,我母亲对我的骂绝不是那种母亲对女儿的嗔骂,而是恨到骨子里的那种咒骂。“你这个短命鬼”、“你这个短棺材按的”、“你这个减阳寿的”,这些咒骂的语句就像歌词一样每天都要在我耳边唱好多遍。讥讽也是家常便饭,只要我做事稍微不符合她心意,下面的这些讥讽语言马上送上:“你怎么那么孬(傻)”、  “瞧你个现世宝的样子”、“没见过你这种糊涂虫”、“你的心是面糊盆啊”。咒骂和讥讽还不解恨,她还会打我,真的是没轻没重,手上有什么就用什么打,而且她从来不避讳场合和忌讳影响。我曾经亲眼看到过我儿时的同伴们玩游戏,她们演的就是我母亲骂人和打我时的情形。孩童的游戏也许只是出于无知和好玩,但我的心却被刺伤到了极点。自卑的种子也就是在那时种下的。我曾无数次幻想母亲要不是我的母亲就好了。最让我痛心的挨骂经历是我第一次来月经时。当年,农村没有像样的厕所,都是一个草棚搭的茅坑。那时,我不知道卫生巾,用的是那种粗糙的、发黑的卫生纸。由于是第一次,我心里害怕极了。我偷偷地换了内裤,然后把卫生纸扔在茅坑拐角处的一个破瓷盆里。当时,农村人家的茅坑里都有一个破瓷盆或破篓子什么的,用来盛如厕后的纸,等攒满了就点火烧掉。谁知,我就是那么缺心眼,怎么就不知道点火把纸烧掉。等母亲发现后,她对我破口大骂,骂我不知羞耻,居然把那么脏的东西放在盆里。可是,我明明亲眼见过她自己也把那么脏的东西放在盆里。我想我后来对于月经的厌恶或多或少与这件事有关。

骂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伤害是母亲对我的冷漠和不理解。上五年级时,家里为了省学费,把我送到了镇上的二舅家,在二舅所任教的小学读书。二舅是公办教师,按当时的地方政策,一个公办教师除了自己的子女外,还可以再免费带一个亲戚上学。在二舅家生活一段时间后,我就发现二舅妈对我是百般不顺眼,而二舅在家根本做不了主。所以,当时13岁的我就饱尝了寄人篱下的酸楚。周末回家,我跟母亲哭诉,但她怎么也不理解,就撂一句话:“你二舅还能害你?”没办法,我只好忍着。那些日子,放学后,回二舅家吃饭是我最煎熬的时刻。我真的怕见我二舅妈那张脸。终于,在五年级下学期的某天,我跑回了家,誓死不去镇上。在被我父亲一顿毒打,又被妈妈训斥为“不知孬好”后,我终于争取到回家上学的权利(其实,我后来的求学也历经坎坷)。

我从小体弱多病。到了初中,正是生长发育的年龄,我还长得“一小把”大,面黄肌瘦。最要命的是,我会没来由地偏头痛。痛起来时,也是痛不欲生。可是家人就是不在意,我母亲还硬说我是装出来的。到现在,我还记得她说我“装逼”时的情景:满脸的厌恶与不屑。我曾经无数次怀疑我还是不是她亲生的。可我奶奶说,我绝对是母亲亲生的。而且,怀我时,是头胎,母亲没有经验,以为孕期反应是生病,她吃了好多药。我生下来时,还没有一个成人的拳头大,不会哭也不会吃。也许,一开始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初二下学期,我奶奶离开了人世。奶奶的离去对我的打击很大。如果说我内心还存在着那么一些美好,那也是奶奶给的。然而在家中,母亲永远和奶奶是死对头。这两个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女人,隔三差五地吵架,指桑骂槐地抨击对方。我不知怎么地,站在了奶奶一方。奶奶走后,我突然变得胆大,从心理上不再怕母亲,甚至经常有和她对着干的念头。可是,我并没有直接和母亲发生冲突,我用沉默来无声地反抗她。除了交代必要的家务活,我不跟她多说一句话,我把心锁了起来。高中时,我再次离开了乡下的家,来到我二舅家的镇上读书。由于穷,不是每次都能交得起住宿费,三年中,我游离于学校宿舍、亲戚和一些好心的同学家,有不少温馨的记忆,但更多的是心酸。即便如此,周末我也很少回家。偶尔回家,我会去找我的二婶。二婶是我的堂婶,她是一个温和、通情达理的女人。在上高中前,她家就是我受气后的避难所。她身上的那些贤淑的品质深深地吸引了我。我穿的第一个文胸是二婶用碎布头做的。二婶是我生命中的一位“重要他人”。

1999年,我高中毕业,考上了大专。临行前,我默默地收好了简单的衣物。第一次出远门,心中有点忐忑,却没有不舍。到校后的头两周,晚上,宿舍里的女生总有哭着想妈妈的。当时,我觉得她们好笑,不正常。后来,我才知道不正常的是我。上大学后,我和母亲的关系有所缓和。放假到家,她对我说话的语气明显好转。我也渐渐理解她的不易,于是每个学期放假,我都会利用我做家教赚的钱给她买几件衣服。可是,我和她之间还是无法像其他母女那样自然,总觉得隔着点什么,我也从来不和她说心里话。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倒是我前面提到的二婶,经常对我说:“女孩子,在外上学,一定要自重,保护好自己。”二婶的话很暖心,这么多年来,它一直提醒着我,让我在面对诱惑时保持冷静。可是,说句心里话,我多么希望说这话的人是我母亲。

大学毕业后,我没有回乡,而是到了外地工作。工作的第二年,我生了很严重的病。即使一个人远在他乡,孤苦伶仃,我当时也没把这事告诉我母亲和其他家人。

2009年,我父亲突发脑溢血去世。父亲在世时,母亲没有一天不挖苦、不抱怨他的。可是,当父亲真正离去后,母亲又是那么地伤痛。料理父亲丧事的那几天,我明显感受到了母亲的苍老与无力。我似乎在一夜之间懂得了许多。父亲的丧事完全料理好后,为了让母亲尽量早点走出丧偶的伤痛,我把她接到了我工作的地方。可是,相处不到半个月,我们之间就矛盾不断。不是她抱怨我,就是我反驳她。最终,母亲在不愉快中回了老家。而我,也自责、心痛得要命。我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心里明明想着对母亲好,可是一到实际中,一旦在一起,对她又亲不起来,而且还互相伤害。与此同时,我的亲密关系也出了问题。其实,我老公是个很不错的人。但是,那段时间,我不停地抱怨老公,指责他不够爱我。日子似乎走到了尽头。有一次,在对老公一番“严词讨伐”后,我发现,一言不发的老公像极了当年我父亲受母亲指责时的样子,而我说话的语音、语调也都和我母亲如出一辙。当时,我的心猛地震颤了一下,我意识到了什么。而同时,我的健康状况也变得很糟糕。我整夜整夜地失眠,只要一合眼,又噩梦不断,都是重复同一情景:我和母亲拼命地吵架,甚至动手打起来。梦中,母亲会拿着各种可怕的武器追赶我。每一个噩梦惊醒时分,我都痛不欲生。我无数次想到过自杀。也许是苍天怜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接触到了身心灵方面的一些书籍。痛定思痛,深入书中,我渐渐理解了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母亲对一个孩子的情绪和心理影响多么重要。我对老公的指责不过是在索要我童年时期不曾得到的父爱和母爱。那些潜伏在意识深处的伤害依然会在一个人成年后时不时地时冒出来。如果当事人不够觉醒,就会无意识地掉进童年成长过程中留下的情感伤害陷阱。而我就真的掉进了那个陷阱,陷入了生命的轮回。我意识到我成了那个我最讨厌的人。为了自救,我决定不断地学习。于是,我阅读了大量的心理学方面的相关书籍。同时,我决定与母亲和解。但是,那些深深掩藏在心灵深处的伤痛哪能轻易化解。和解之路走得异常艰辛。幸运的是,我一直没放弃。

去年(2016年)3月,我得知母亲的身体不好,就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回老家探望她。此时的我已经有了一定的觉知,因此,我是带着一颗真诚的心回去的。到家后,我带母亲去县医院做了各项检查。上天保佑,母亲并无大碍,只要遵照医嘱,按时服药,定期复查即可。同在外地回来的弟弟、弟媳和我都很开心。那几天,我们一家人相处甚感幸福。然而,幸福总是短暂的。在返回的头一天,我却毫无征兆地遭遇了母亲的一场“无理取闹”。事情是这样的。那天中午做饭,饭锅里要蒸菜,已经蒸不下了。可母亲还要往锅里蒸早上已经煮好的毛鸡蛋(孵小鸡的那种鸡蛋,有意不让小鸡孵出,但已成形,据说很有营养,弟弟爱吃)。我就说:“别蒸这鸡蛋了,虽然好,也不能多吃,他(弟弟)早上就吃过五六个了。”说着,就把那些鸡蛋拿了出来。(此处特自申明:我拿鸡蛋,真的不是妒忌弟弟)。估计母亲当时就生气了,只是我没意识到。然后,我打了几个新鲜的鸡蛋,准备炒蒜苗。母亲见状,就用很挖苦的语气说:“你不是说鸡蛋吃多了不好吗,你怎么还打那么多鸡蛋?”我当时也有点不服气,觉得这是哪跟哪儿啊,就回了她一句:“不一样,这炒出来的鸡蛋是全家人一起吃,摊到个人,吃得就不多。”然后,炒好菜,准备吃饭。我们喊她吃饭,她说不饿。其实母亲已经生气,只是我并未觉察,以为她真的不饿,就和弟弟弟媳一家人一起吃了饭。饭后,过了一会儿,我怕她饿,就到她房间喊她吃饭。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措手不及。她先是说了不要管她之类的话,然后又把我贬了一顿。我意识到她已经生气,想到她身体不好,就赶紧向她道歉。谁知,她不但不买账,还气急败坏地把我带给她的礼物和从医院拿的药都扔到了门口的垃圾堆里。傍晚时分,她还在生气,晚饭也不吃,谁劝都没用。那一夜,我辗转难眠,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了什么地方。第二天,我要返回。我起床后,发现母亲已经起来了。我以为她已经放下了昨天的事,就喊她,跟她告别。没想到,我得到的回应是:“你别喊我。从此我不是你妈妈,你也不是我女儿,我跟你一刀两断。”然后,她又把我和大舅家的二表姐做了一番比较。她说我二表姐每一两个星期就回来看望我大舅妈一次,回来后就给大舅妈洗衣服、洗被子。而我呢?我从来没给她洗过一床被子。讲真,母亲说的都是事实。我承认自从我到外地工作,远嫁他乡后,我一年也就回一两趟家,而且每次都是来去匆匆。我真的没给她洗过衣服,更别提洗被子了。事实归事实,可我还是很难过。为什么要把远嫁千里之外的我和二表姐做比较,谁都知道她工作轻松,住得离家又近,骑自行车也不过20分钟的路程。当天,我带着一颗破碎的心返回。

回来后,我的心情一直很差。我无法把在家发生的一切告诉我老公,因为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而且这是我心底最伤的痛,我谁都不想说。我只在夜深人静时,一个人慢慢地舔舐自己的伤口。2016年3月以后的几个月里,我没再给母亲打电话,虽然我还时时挂记她的身体。当时的我还不能对母亲释怀。是的,我需要时间来疗愈我的伤。除了时间,阅读也是我最好的疗愈方式。那段时间,我一有空就深入到相关的心理学书籍里。我一边看书,一边写心得和反思。终于有一天,当我再次回味临行前母亲对我的那番“狂轰滥炸”时,我明白了她真正的潜台词:我好羡慕你大舅妈,我多么希望你能像你二表姐一样常回家看看;你说的是对的,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不好,所以,你也别吃那么多鸡蛋;我说我和你一刀两断,其实是我真的舍不得你离开。是的,这才是母亲真正想说的。可是,她不会表达感情,所以,她选择了她一贯的作风。在最亲的人面前,人都容易展示自己最任性的一面,即使老成母亲,也不例外。而我呢,我也是不会处理问题。那天,只要我站到母亲的角度,想着她疼惜自己常年在外打工的儿子,我就不会霸道地把鸡蛋拿走。我的做法伤了母亲的自尊:我给我儿子蒸他喜欢吃的鸡蛋,凭什么要受你的指教?我犯了一个指手画脚,改造他人的错误。细细回顾我母亲这些年的生活经历,我忽然发现她是一个很可怜的女人。自从嫁给我的那个“甩手掌柜”父亲后,她就一直挣扎在贫困线上。家境的贫寒,三个孩子要抚养的重任,并不强壮的身体,再加上紧张的婆媳关系,生活的鸡零狗碎早就让她失去了一个女人的耐心和温柔。也许早年的她,在自己的原生家庭里也受过无意的冷落与伤害。然而,母亲是坚强的。父亲去世后,她一个人独自在家勇敢地承担起带我侄女的重任就是最好的证明。可是,现在她老了,身体又不好,子女又都不在身边,她的内心是多么孤独。这些年,又有谁理解她的难处?想到这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我一任泪水流淌,将我多年来积攒在心底的不满和怨恨统统淌走。

写下这些文字时,时间的车轮又转到了2017年的母亲节。谨以此文送给我的母亲,祝母亲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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