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携半生,可恨夫妻百事哀

        一份善缘结一份姻缘,林锦江和关青的故事当从动荡年月开始。

        十年动乱,76年“四人帮”被粉碎,锦江的舅公当时作为“四人帮”辖下一员小将,被愤怒的群众捆绑起来批斗,两天一夜,又寒又饥,条条历数的罪状和锋利割人的语言将他折磨的痛苦不堪,他将要在这冷清的街道死去,为他黑白中不清不楚的夹缝人的身份,却惊不起世俗一点水花。

        那时候是关青的父亲,一个心地纯善之人,冒着遭人诟病和追究责任的危险悄悄放下了捆吊着的锦江舅父,救人一命,善缘至此结下,后来那段动荡的岁月稍安,两家年轻人经此介绍撮合认识,也就成了那年月里一段姻缘。

关青——可恨我岁月渐远去

        关青的母亲原是陈家买下的童养媳,后来年岁相当了就稳稳占了个陈家少奶奶的位置,她为陈家生下两儿一女,大儿子不幸夭折,那年月艰辛,后来陈家败落,生生死死散了干净,她拖儿带女,举目无亲,只好又再嫁给了关青的父亲,毕竟在大户人家长大,关青的母亲恰是那年月少有的不贤惠女子,她平日里吃斋念佛,少事家务,关青的父亲忙于养家糊口,后来生下关青,稍不注意就养出她刁野的性子,她后来常想这是她许多悲哀的来源,但又恰是她立身的本能,无法改变无法舍弃。

        关青嫁给林锦江那一年,林家家徒四壁,那年月人家大都多儿多女,锦江家里弟兄四个,他排行老三,家里房屋实在紧凑,锦江两个已婚的哥哥只好搬出去,让出弟兄沿用的婚房,几个囍字,一桌宴席,这婚礼,也就罢了。

        关青从小掐尖要强,嘴巴又十分伶俐,林家家传了石磨豆腐的手艺,锦江母亲便撑着摊子,磨了豆腐让锦江十里八乡走集,锦江本是性格腼腆,往往走了几处却卖不出去,只好回家垂头丧气,是关青重新挑了担子,走很远的路卖出东西。

        日子虽然艰难,但好歹撑了下去,后来关青生下一儿一女,却时常不敢回想那段日子,回想她背上吊着哇哇乱哭的孩子,磨着豆腐熬过一个个沉沉的夜,她从当年乡间刁野的丫头,成长到撑起一个家庭,成长到苦累难出心口,而不顾岁月,鬓间染霜,而面容留下刻痕,身材渐渐臃肿,她也只是这世间妇人,别无二致,却可恨这岁月无声渐远去。

        你我,当还记得初遇么?

林锦江——我知我不爱许多世俗,我知这许多世俗如你

      林锦江爱读书。

      锦江的父亲是村上的老会计,两个哥哥和弟弟都是小学辍学,约摸识得几个大字,锦江却是一路考上镇上的中学,家里几处凑钱,多少供出了锦江的学费,锦江初中时成绩也十分要好,后来锦江教育复读的儿子常说,如果当时有人能再给我一次读书的机会,我一定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人们常说读书改变命运,锦江常想,那就是所谓命吧,他无法改变的命运。

        锦江是在初三的时候辍学,那时他在骑自行车上学的路上撞上了一位突然蹿出的老妇,那老妇哀叫着摔倒在地,却让锦江赔了一年的学费,那年头民风虽然淳朴,但讹人者理直气壮,被讹者无可奈何,却是毁了一个少年人的前程,锦江家里再凑不出学费,林锦江自此辍学。

        林锦江初见关青那一年,那女子时兴的满头卷发,衬衣布裤白凉鞋,窈窕淑女明媚笑颜,他们一起去当地有名的灵山拜佛,排排香烛,菩萨慈悲的笑,穿过络绎不绝的人群,他们将红布条系在百年青松上,相视而笑,姻缘就此定下,却不知半生是劫是缘。

        只是记忆毕竟是太模糊,林锦江更多记得的是关青臃肿的身材、俗气的打扮、刻薄的言语和整日的骂骂咧咧。他们在新建的菜市场盘下一家小店,卖些干杂零碎,关青骂他无用窝囊,骂刻薄的和不刻薄的客人,骂讲价的和不讲价的往来者,骂市场上的其他商户,她不仅是一个凉薄看客,还是一个喋喋不休专挑歪理的评论家,林锦江就环绕在这日复一日的喋喋不休里,厌倦、绝望、难以释怀。

        还有明天吗?明天不是今天的重复、折磨的延续吗?我实在不爱这世俗,何况这大多世俗如你。

关青——世人多不如狗,何必蒙昧失心

        锦江的弟弟要结婚了,锦江家那时已是一家四口,只好搬出老屋,在旁边的田地上另起房子,那时真是毫无存款,关青只好陪着锦江四处借钱,后来起房子,又将娘家兄弟叫来帮忙,着实添了不少助力。

        锦江家的房子修了个大体,实在没什么钱谈装修,才分家出来最艰苦时家里无一粒米无一口锅,是关青咬着牙再去借钱买米买锅,好歹维持生计,后来关青常对锦江说,如果没有我,你现在还指不定在哪里讨口。不知锦江心底作何,这却实在是关青说的大实话了。

        关青发现锦江出轨实在不是什么难事,那一天恰好村里有人家办酒席,请了关青帮忙,于是只留了锦江看铺子,关青第二天才拉开卷帘门,对面卤肉店的老板娘就挤眉弄眼的走过来跟她说锦江如何如何早早关了门,如何如何跟着一个女人出去,又有人看到他们在广场上黏黏糊糊的绕圈子,至于最后如何,却是不肯再说了。

        那老板娘嘘寒关心实在少于幸灾乐祸,关青不欲与她多说,草草应付了几句也就罢了。只是这心里实在是憋着气,堵的慌,她想落泪,却不知为何,却不知为谁,却实在是有泪难落,她胡乱擦了几把眼睛,出去拧着锦江臭骂了一顿才好过许多。

      和锦江出去的女人是隔壁化妆品店老板娘的妹妹,有家有夫,却端的是一脸狐媚相,尽做些搅家精的臭事,她常常给锦江发些不三不四的短信,关青发现后往往是打过去狐狸精长短的乱骂一气,如此三番四次,那女子才学会消停。

        关青的女儿放假在家,替父母整理衣物。发现父亲的衣物只可怜的占了一个衣柜,不平之下向母亲抱怨了几句,关青只是冷笑连连,何苦枉做小人,失了钱财人心,反倒便宜了后来的小三小四,一瞬间冷硬的女子复又神色哀哀,反反复复叮嘱女儿。

        这世上的人大都不如狗?哪里去期望所谓忠诚与真心呢?只叹太多人蒙昧失心。

林锦江——怨非所愿,时间是挣不开的牢笼

        锦江有时在想关青的长处是什么,是无厘头的幽默,带给人一笑的欢乐,这得利于她那张巧嘴,但这搞笑幽默往往与无礼攻击别人分不开来,快乐原来与别人的苦恼不痛快相挂钩吗?是年复一年的勤俭持家,她接济亲友却将欠了大笔赌债上门借钱的大哥拒之门外,她讨厌隔壁家聒噪的小孩儿,总是板着脸让他们从屋里出去,她有听风就是雨的本领,是民间谣言传播的最好对象,她有愚民的固执无知,却也含领袖的坚决果敢,这是奇妙的矛盾综合体,锦江无法评价,只剩日复一日的疲惫。

        那个女人常发些暗含挑逗的短信,锦江没有去管,心里多少有种不经意放纵的快意,他没有越界,只是合理的忽视,他拥有巧妙而不负责任的理直气壮,以至于后来那个女人约他,他不多犹豫就关门出去,这大概是那种心理的发酵。他和她走在洒了一半阳光的广场上,一个是故作矜持,一个是假装无知,笑的哭的行人与他们擦肩而过,这是个放肆的世界,有那么多放纵的人,他能要求谁呢?

        林锦江慌慌张张发动车子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雨,他抹了一把脸上零星的雨水,缓缓吐出一口气才沉下心来,他们去了镇上一家旅馆,房卡还没拿到手,他就匆匆扔下一句不知什么话就冲了出来,他跑过广场,惊起一群鸟雀,跑过少年时代,擦过那年衬衫白凉鞋姑娘的肩,遇见了失落的自己,遇见年岁渐好而心却荒凉的中年人,转眼已是二十多年,他是笼中的困兽,自己为自己戴上枷锁,却也习惯了牢笼,无法离开无法打破。

        林锦江又恢复了以前早起看店下午关门成天被奚落的日子,他无法平息关青的怨气,转而发展起了看书的爱好转移注意力。他以前觉得自己不爱世俗,后来才明白自己就是完完全全的世俗人,再如何牢骚满天,生活也要继续下去。

        怨非所愿,世俗已成习惯,他一生挣不开这时间的牢笼。



        或许时间让人厌倦,让一切面目全非,但天荒地寒,人间冷暖,你我,还要继续,蹉跎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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