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追寻:一个美国故事
我攀爬高山
穿越田野
奔跑,爬行
翻越重重城墙
只想与你在一起
但是,我还是没有发现
我一直追寻的
——波诺(U2乐队主唱),1987年
从我能够记事起,我就是一个追寻者。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一个追寻者。我认为自己仅仅是好奇而已。早在孩提时代,我就渴望知道那些生命中最重要问题的答案:我们来自何方?为什么会在这里?
种子怎么会长成一棵树,而一棵树怎么会长出种子?空空的宇宙中怎么会有东西蹦出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心中的疑惑更大了:我们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是否有一个上帝或者造物主?我活着的根本意义是什么?我急切地想要揭开生命所有的秘密。
针对这些问题,虽然都在不同的领域有各自的解释,但是,我从来没有满足于这些答案,那种想要知道真相的内心渴望从来也没有离开过我。
我在马萨诸塞州的列克星敦长大。列克星敦是一座美丽的历史名城,风景如画,拥有华美的殖民地建筑。那里道路笔直,民宅前面的草坪宽阔迷人,是典型的新英格兰式城镇,很多哈佛教授、科学家、工程师和医生都生活在这里。这个富裕的城镇里有很多家境不错的孩子,学校教育水准也是数一数二的。我的父亲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我的母亲是家庭主妇。列克星敦的学校教育在整个州里名列前茅,这也是我父亲将我们搬迁到此地的重要原因。如果你不想将孩子送到私立寄宿制学校,那么,列克星敦是个好去处。
我第一次遭遇死亡是在读一年级的时候(在搬到列克星敦之前,我们住在马萨诸塞州的莫登市)。我记得那是一个气候温和、阳光灿烂的春天,经过了漫长冬季,每个人都怀着新的希望。但是,这一天,每个人欢快的心情都被打破了,校长走进我们的教室,沉痛地宣布:我们班级里的一个女孩死了,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那时,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死亡,我在想:“她死了,那是什么意思?她去了哪里?她怎么会就这样被‘吸走’了呢?她怎么可能永远离开我们了呢?”这些问题让我寝食难安。包括我认为无所不知的父母在内,没有人能够给我满意的答案。
作为一个孩子,我不能跑远,以便母亲能够随喊随到。偏偏那个死去女孩的家离我家很远。我记不起这件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反正后来我还是想办法跑到了那个女孩的家里。那是一座新英格兰风格的传统两层楼住宅,我看到屋子前面一辆带篮子的蓝色女式自行车斜靠在墙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她的父母都在家,我很惊奇,因为我父亲白天从不在家。看到我,他们也吃了一惊,但还是欢迎我进去了。说了几分钟话之后,他们让我看她的卧室。走进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房间,让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的房间漆成白色,床罩是粉色的,配以粉白相间的褶边。我环顾四周,看到她的玩具、布娃娃、棋牌和填充的毛绒小动物都整齐地排列在书架上,还有些则摆放在她的枕头边。她的衣橱拉开着,就像她刚刚才从里面把校服拿出来,还没有来得及关上橱门一样。
那个时候,面对她的父母,我询问了我所能想到的每一个问题。他们回答了其中一些问题,告诉我,他们女儿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记得当时我问了其他哪些问题,他们又是如何反应的。我只是记得,他们对我很友善,很喜欢我待在那里。但是,这屋子总让人感觉缺少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就好像屋里有一个黑洞。当我想离开的时候,我感觉她的父母似乎想挽留我。他们不断地找借口让我留下,一会儿给我拿吃的东西、喝的东西,一会儿又询问我是不是想看电视。我为他们感到伤心难过。但是,天色已晚,如果我不回家的话,家里人会很着急,事情就不可收拾了。在那里,我并没有发现我想要的答案,只是内心感到无比的空洞、失落和难过。
第二次遭遇死亡是在我10岁的时候。那时候,我的祖父死了。袓父跟我们住得很近,但是,我那时还是小孩子,正处于喜欢玩耍的年龄,加上祖父总是差我做很多杂事,所以我经常偷偷溜过他家的房子,避免碰到他。后来,他去世了。本来有那么多见面的机会,都被我错过了,当时我非常难过。在10岁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而难过,或者为没有做过的事情而后悔,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我不想在后悔难过中过日子。我年幼的心灵已经开始体味到人世的变化无常了。
这样的人生经历常常激起我强烈的好奇心。关于死亡,我有很多问题要问。虽然死亡不会让我感到恐怖和压抑,但却始终让我内心惶惶不安。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饥渴地阅读着所有跟死亡相关的书籍,哲学的、灵性的、宗教的等等。想要找到生命的真正答案,而不仅仅只是像一个普通人那样过完一生,这样的内心渴求交织在一起,驱使我不断追寻。毫无疑问,生命不仅仅是出生、长大、工作、吃饭、睡觉、挣钱,然后死去。在书籍中,我发现有些人的生命的深度和强度远远超越我们这些人。通过阅读佛陀和孔子,我想要捕捉到他们力图传达给我们的信息。但我并不仅仅满足于此,还阅读了大量其他方面与科学解释不同的书籍,并对各位大师具有浓厚兴趣。我想要了解他们知道些什么,以及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我想要了解他们怎么会成为大师的,他们是否天生就与我不同。
在我年轻的时候,无论是通过书本还是见面,接触到的那些仍然在世的传播真理的人,都只是将自己听到的、读到的或者被教导的东西传达给我们,他们自己并不具备这样的亲身经验。经过多年的苦苦追寻,我开始害怕自己可能到死也无法知道真理。而我又被认为是一个具备出色头脑的人。在学校里,我是天才儿童培养计划中的一员,算得上是一个聪明人,但是,却依然无法找到生命的答案。这让我几乎无地自容,倍感失望。
与此同时,我还隐藏着一丝希望:或许在我死的时候,能够得到答案;或许到我死去才能得到答案。但是,我又想,不对啊,很可能在死的时候,我还是不知道答案,这不是很糟糕吗?我一直处于迷惑之中,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能在活着的时候找到生命的真相。许多书中的大师似乎都找到了,然而,他们早就不在人世。看来,那些找到真相的人都早就死了,他们是不会起身跟我交谈的。
后来,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当时我15岁,因感冒而待在家里。忽然,有一本书出现在我家门廊前面,上面附着一张便条写着“送给希丽尔”。我从来没有到书店找过这本书,甚至不知道有这样一本书的存在。但是,突然“噗”的一声,它就出现在我眼前,神奇地放在我家门前的台阶上。我永远也不知道是谁把它放在那里的,但我很高兴有人做了这件好事。
这本书跟我读到任何书都不一样。它讲的是来自东方的瑜伽士和瑜伽之道,它讲到瑜伽怎样帮人实现自身的全部潜能,我觉得很新奇。以前,我曾经接触过哈达瑜伽,它就像那种伸展身体的体操运动,据说有助于保持身体的柔韧性。但是,这本书不同,它讲的是一个来自印度的瑜伽士是怎样了悟得道的。除了像佛陀这样的“知者”之外,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这本书就是印度悟道大师尤迦南达写的《一个瑜伽行者的自传》。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追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感谢尤迦南达,现在,我知道,它叫“了悟”。在这本书中,了悟的意思是透过所有的幻觉,去了解真正的自己。它似乎这样告诉我们:人类对现实的认知是扭曲的,在这样的认知下,我们认为自己是孤立的,跟其他人或其他事物是相分离的。而事实上,万物是一体的。人类因为这样的认知承受痛苦。爱因斯坦也说过一些类似的事情,他说人类是整体宇宙的一个部分,受到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人们觉得自己以及自己的思想情感是跟宇宙的其他事物相分离的,这是意识上的一种错觉。这个错觉将我们囚禁起来,使我们局限在自己的欲望之中,而只有身边的几个人才会受到我们关爱。我们的使命就是要从这样的囚牢中解脱……”根据尤迦南达所说的,如果我们能够从这样的幻觉中走出来,就能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了解和体悟生命。这种了解并不仅仅是理智上的了解,而是一种切身体验,你可以在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中感觉到它。尤迦南达说,了悟是自我感的消退,是将分离的自我转化为充满喜悦、疆域无边的整体,并从死亡中解脱出来。不用说,这个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除了帮我理清我所追寻的目标之外,这本书也给了我希望,它让我知道,像我这样的普通人也可以实现了悟。它让我相信,我能走出自己这个小小的、分离的个体囚牢,而真正体验到囚牢之外的生命滋味。瑜伽是一趟终极之旅,让你从受限走向无限,我一定能够了解到自己一直想要了解的真相。可想而知,当时我非常兴奋!
当然,也有一个不利的情况,瑜伽只有在一个悟道大师的指引下才能奏效。在尤迦南达的笔下,悟道大师是一个人灵性上的导师,他实现了完全的解脱,不再受限于分离自我的幻觉;他超越一般见解,对生命有着更为宽广的证悟。据说,一个悟道大师能够驱散黑暗、清除障碍,帮助弟子走出无知,获得解脱。看来,如果我能够找到这样的一个灵性导师,事情就简单多了。但是,我有点担心自己是否能够找到。
尤迦南达说得很清楚,对他来说,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他有幸找到了他的导师。当我继续读下去的时候,我更担心了。要建立这样的师徒关系,恐怕不是我所能做得到的。尤迦南达的导师要求很严格,只有通过严格的自律才能获得自我了悟和内在喜悦。
为什么是这样?我很困惑。自律和自由有什么关系呢?这样做根本不符合我的观念。此刻,我才知道,想要了悟,也是一件很棘手的事。
我想要自由和喜悦,但是,对于像我这样一个大胆无忌、随性不羁的15岁女孩,根本不想自我约束或者修炼,也不想别人来告诉我去做什么。另外,他们的师徒关系似乎是那种奉献型的,这也让我浑身不舒服。我绝对不想给另外一个人鞠躬,也不想膜拜在另外一个人脚下。
那时是上个世纪60年代,我对智慧和圆满的探寻影响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十几岁的年代都是在五花八门的试验和探索中度过的。列克星敦离哈佛大学只有20分钟的车程,那个时候,蒂莫西∙里莱(Timothy Leary)和理查德∙阿尔帕特(Richard Alpert,后来他成了莱恩∙丹斯,Ram Dass)①是哈佛的教授,正在做迷幻药(LSD)②的应用实验。
没过多久,迷幻药就潜入了我那个被人认为是安全港湾的中学。我们中的很多人都开始尝试迷幻药。我有一个最要好的朋友贝瑞,她有一个姐姐在哈佛读书,给他弄了点迷幻药,让他试试。他试了一下,于是非常喜欢那种感觉。
① 译注:蒂莫西∙里莱(Timothy Leary)和理查德∙阿尔帕特(Richard Alpert),两人均曾为哈佛大学心理学教授,相信LSD具备作为精神成长工具的潜力,试图将LSD的使用扩展到了更广大的群众。后来,他们被传统心理学术圈开除,并且在20世纪60年代的嬉皮运动中成为反文化的精神导师。其中的理查德∙阿尔帕特,后来到印度求道,并改名为莱恩∙丹斯(Ram Dass)。
② 译注:迷幻药(LSD),呈白色无味,其有效剂量为微克水平,因此常以其他物质掺入赋形为各种片剂、胶囊。LSD使用者的感受可以从感知增强到出现一种心醉神迷的离奇幻觉;时间、空间以及体像和界限认识也产生错乱,并且伴有联觉(如听到某种声音而产生看见某种颜色的感觉)。源于上述作用,用药者确信他们正在经历着某种变幻莫测、无边无际的奇异体验。当LSD与反文化和嬉皮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密切时,于1967年被美国政府禁止。
虽然新闻里每晚都在播放人们吃了迷幻药之后发生的恐怖故事,但是,贝瑞告诉我说,这个东西可以将我带到一个意识的新境界。所以,我就跟着他一起“试验”。
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一片宽阔的场地,我们中学的很多小孩常在那里举办派对。我们将汽车音响开得震天响,放的都是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①贾尼斯∙乔普林(Janis Joplin)②吉姆∙莫里森(Jim Morrison)③的摇滚乐。这个地方真是“迷幻之旅”④的最佳去处。当迷幻药在我体内发作的时候,青草、天空、树木都变得极为清新生动,万物似乎都充斥着振动不止的宇宙能量。万事万物都是那样生动、可爱、好笑,它们在飞扬、哭泣、垂死,一切都混杂在了一起。原本的那个我突然无限地扩张,甚至爆炸开来,将全宇宙都囊括了进来。这简直不可思议。我想:多棒啊,这就是不需要自律的喜悦。我相信自己正在经历的就是尤迦南达在书中描写的东西,只不过,我不需要做任何修行就经历到了。发现这个东西是多么幸运啊。这是一条捷径!
直到有一天,我们都崩溃了。
*
① 译注: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美国歌手及词曲作者,革新摇滚、蓝调电吉他音乐,是20世纪60年代的著名偶像人物。1970年,因服用过量迷幻药而死亡。
② 译注:贾尼斯∙乔普林(Janis Joplin),20世纪60年代的迷幻摇滚女杰,被称为最伟大的白人摇滚女歌手和伟大的布鲁斯歌手。1970年,因吸食过量海洛因突然死亡。
③ 译注:吉姆∙莫里森(Jim Morrison),诗人、艺术家、摇滚歌星。他的乐队“大门’’(Tlie Doore)是20世纪60年代最重要的乐队之一。因过董吸毒酗酒受到法律制裁。1971年7月3日,在浴缸中死亡。
④ 译注:“迷幻之旅”(acidtrip),吃迷幻药后引起的幻觉或体验。
之前,我一直感觉,自己意识的某个部分始终在背后观察着我的生活。在迷幻之旅中,那个觉察的我仿佛变得更加真实,我仿佛找到了那个真正的我。但是,当药效退去,这种体验也消失了。每一次嗑药,我和朋友都会进入到这种意识扩张的境界,但是,每次也都只能无奈地回到这个沉闷的现实世界。从这样的体验中,我毫无所获,悟性、爱和扩张的意识一丝不剩。剩下来的,只是更多的挫折感。这样的天人一体感,这样无限扩张的爱和喜悦,为什么我只能拥有短暂的一瞬?这种经历使我对了解真相的渴望变得更深入、更强烈了。
那个年代,这么多人都试图搞清楚生活的真正意义,因此,当时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显得那么真实而强烈。仅仅一分钟之间,我们就成了不可战胜的神仙,准备去改造世界!这是一段迷醉、动荡和鲁莽的岁月,充斥着年轻人的强烈渴望,想要与众不同,想要更好的生活。到处是和平与爱,还有狂热的音乐、舞蹈,以及街上的抗议游行队伍!如此狂放,如此快乐,这么多人好像都开悟了一样,每个人都勇往直前、永不回头。
但是,与此同时,到处有人在我们身边死去。
当我们在游行中,将雏菊插在士兵的步枪上捍卫和平的时候,电视上播放的却是装在棺材里归国的战士。我们第一时间看到越南战场上双方的伤亡状况,我们见证了这段历史的形成,我们无法不震惊。在国内,我的朋友们因嗑药过量而不断死去,他们中有的是在嗑药中意外死去,有的是在嗑药后刻意离世而去。精力充沛的年轻生命,就如同他们的驾驶速度一样,在汽车和摩托车事故中转瞬即逝。他们疯狂地飙车,认为自己永远不会撞死。年轻的生命就这样被可怕地挥霍掉了。
贝瑞是一个聪明人,不管是什么东西,他都想去学习、了解。他的父亲是哈佛的教授。在我认识的人中,贝瑞是惟一喜欢阅读百科全书的家伙。他似乎对每一个科目都有兴趣,但是,他也有鲁莽的一面。我经常在想,他将来到底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有一次,贝瑞和另外一个叫麦克的朋友对“谁是学校里最聪明的人”这个问题,发生了争执。据称,麦克是学校里智商分数最高的一个人。他们两人之间的智商分数只有一两分之差,在他们那个古怪的小团体里,这被认为是一桩大事,一定要分个高下才行。他们就来问我,叫我评评谁最聪明。我认识麦克也有好几年了。但是,贝瑞可是我的男朋友,他洋洋自得地认为我一定会支持他。
我说的话让他大吃了一惊,我说:“麦克绝对要比你聪明。”
贝瑞简直不敢相信,他说:“什么!你怎么能那样说?你是真正了解我的人。你知道我有多聪明。如果说有人会知道我很聪明,那就是你。”
“不错,”我回答说,“这就是我认为麦克比你聪明的原因。麦克知道怎样成为一个他想成为的人,但是,据我所知,你只会让自己落得体无完肤,玉石俱焚。”
虽然后来我跟贝瑞分手了,但是,我们还是朋友,经常在电话里交谈。我读大学的时候,他还给我写信。但最终,我还是想跟他保持距离,因为我不想再跟迷幻药扯上任何关系了。我知道,如果我不改变自己的生活,终将会走向自我毁灭。
我不知道麦克后来怎样了,但是,贝瑞却在他25岁那年,因吸毒过量死掉了。在比他早几年的时候,他姐姐自杀身亡了。我听到他姐姐的死讯时,只感觉胃里一阵翻腾。我为她感到难过,也很担心她的死会给贝瑞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当贝瑞死的时候,我已经无语了,只是想,当初,如果自己或者其他人能帮帮他该多好啊!我曾经多么希望他能将自己从吸毒的道路上拉出来啊!毒品在刚开始的时候似乎很令人过瘾,但结局却是致命的。他们姐弟俩都是那么完美,那么有才华,但是,他们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悄然陨落了。我为他们而难过心碎。贝瑞死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3岁孩子的母亲了,我不敢想象,失去两个孩子,他们的父母是怎样承受这样的悲剧和打击,如何挨过这段丧子之痛。
从小学里那个我并不怎么认识的小女孩,到后来我的朋友们,这些我青少年时期的死亡事件激发了我对生命真相的探索热情,我也懂得了死神终会将每一个我所钟爱的人和我自己通通带走。死亡这个人生巨大的问号始终盘旋在我脑海,让我无法停止对真相的探导。
没有人能够真正指引我们这一代人。我们对现有权势社会里的任何人都不信任,甚至任何人只要过了30岁,我们就不再对他有信任感。我觉得,如果能得到适当指引和帮助,我们这些年轻人的激情和能量就可以被建设性地运用,使自己和社会都发生深刻的转变。然而,那时候,我们的激情和能量都被无谓地耗费掉了。
就在读到《一个瑜伽行者的自传》之前,我已经对禅坐发生了兴趣,这似乎是我那时候放浪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我没有把禅坐看成是自我约束,而是把它看成是一种乐趣。15岁的时候,我通过父亲认识了一个叫玛吉的灵修老师,她与父亲的一位生意伙伴的妻子一起教授人们禅坐与心灵修炼,经常在电台里做灵修类节目的访谈嘉宾,算得上是波士顿地区的一个名人。于是,我开始和她正式学习禅坐。
那时,玛吉45岁,之前曾经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教徒。大约在我碰到她之前10年左右,她渐渐对生活感到失望,并开始跟随许多不同修道传统的老师学习。她聪明,沉静,也非常风趣。虽说她年龄渐长,也富有智慧,但是,看上去,她还是有点像十几岁的女孩。她似乎颇有魔力,让每个跟她接触的人都感觉良好。她住在位于马萨诸塞州康科德市的一个30亩的社区中,房子是一间可爱的黄色小屋,以前是看门人住的,坐落在离主要建筑群有一段距离的一片树林中。对我来说,这个地方非常迷人,好像有某种魔力。而在我心目中,玛吉就像童话里的一个仙姑。她对身心灵培养之类东西和东方的宗教也很感兴趣。跟她相处一段时间之后,你多少会觉察到她有些不一般的能力。有时候,我还没有在电话里告诉她我的想法或问题,她就已经知道了,她会提前回应我。这让我很惊奇。之前,我认识的人里没有一个人能够像她那样;而且,在认识她之前,我根本不相信这样的事情。
有一次,我和她打算去看芭蕾舞,但是,一个从远方过来的朋友突然来到我家里。他奔波了一天,只想让我有一个惊喜,而且,他只打算在这里待一个傍晚。我告诉他:很不巧,晚上我有安排了。如果我找不到玛吉取消安排的话,我没办法陪他。
我给玛吉连续打了三个电话,第三个电话也没人接,听筒还没有搁下,我就跟他说:“很抱歉,我只得去看芭蕾舞了。”就在那时,电话响了起来,是玛吉打来的。她的第一句话是抱歉,我刚才不在家里,所以没有接到你的电话。我也不想去看芭蕾舞了。”这简直让我们惊呆了。这样的事情在她身上经常会发生,过了一段时间,我们都见怪不怪了。
玛吉说,生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生而为人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去了解内在的自己。我对这个说法非常感兴趣,然而时间日久,我也只是想想而已。
玛吉这个神奇的老师不但教我很多修行上的事情,她还介绍我认识了我的第一个丈夫泰德,那时我只有17岁。
玛吉在当地的一个监狱里开了一个禅坐课程,泰德恰好是她的一个学生。他因为过失杀人而坐牢。在他16岁的时候,他跟一个男孩打架,结果那个男孩被打死了。玛吉非常喜欢泰德。她跟我说他是怎样聪明、善良,然后要我去见他。
我想,她不是在开玩笑吧。我为什么要去见他?我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去跟一个囚犯见面,而且,我也不喜欢玛吉想要撮合我们的企图。虽然她否认了这一点,但是,她一直跟我谈到他,偶尔她还会带我去监狱。最终,我跟他还是见了面。
我们见面的时候,泰德19岁。不久,他就从监狱获得了假释。虽然之前泰德被囚禁了起来,但是,他在监狱里活得就像一个瑜伽士。他有自己独立的牢房,大部分时间都在阅读、禅坐、禁食、做瑜伽。那个时候,他神采奕奕,非常英俊,而且,除了玛吉,他似乎是我认识的人里最有深度的一个人。他对灵性的渴求是如此强烈,跟我自己内心的渴望正好合拍。我认识的男孩中,没有一个人对灵性感兴趣的。所以,我们坠入了爱河,并且打算尽快住在一起。我们似乎终于找到了幸福。
当他获得假释出来的时候,我们打算马上结婚。那时,我19岁,清楚地知道在别人眼里,这肯定是一个愚蠢的决定,而且我也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但是,我的灵性渴望是发自内心的,我觉得我义无反顾,必须这样做。我父亲为了保证我受到最好的教育,得到最好的人生机遇,将全家搬迁到了列克星敦。虽然在这里,跟我一起长大的女孩都在公开谈论金钱、成功、社会地位,以及嫁个好人家,但是,我自己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我对她们所讲的婚姻、隆重的婚礼之类的事情毫无兴趣,我只对爱有兴趣。我满怀热情,由衷地觉得我跟泰德将在灵性的幸福中共度余生。
然而,我的结婚决定在我和家里人之间划上了一道深深的鸿沟,尤其是对父亲。我父亲无数次地、无休无止地跟我讨论这件事情,他想让我明白我所做出的决定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当他最后终于意识到,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改变我的决定,无论他做什么都不能影响到我的行动时,他是如此的绝望。他不但拒绝参加我的婚礼,而且不再跟我说话。他毅然决然地决定不再想跟我有任何联系。好一段时间里,在他眼里,我已经死了。
对我来说,那是一种巨大的失落,因为我深爱着父亲,我知道他也无比宠爱我。我一直是他捧在心里的星星和月亮,对我做的每一件事情,他都倾力支持。他工作非常勤奋,经常早出晚归,但仍然对我关爱有加;他也知道我喜欢阅读各种各样非主流的读物,包括禅修和灵性方面的东西,因此将玛吉的禅坐班介绍给我,还跟我一起去参加。他不但介绍我认识了我的第一个灵性老师,而且还跟我分享他自己在这方面的经验。他不但不觉得这些事情有些离奇古怪,反而愿意花时间跟我一起探讨研究。
我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亲的态度能够有所转变,并且能够对泰德有所了解(这一点,他后来做到了)。我知道,他只是想努力帮我,想让我过得好。虽然我明白他的心,但是,我还是心情沉重,因为我最不想伤害的就是父亲。
从我的角度来看,我对泰德的过往毫不在意,我只是关心那个我遇到时的泰德。心灵成长对我来说,比生活中任何其他的事情都要重要得多。我认为跟他的结合是心灵成长中的重要事情,我认为,我们将共同走在这条道路上。我觉得,我找到了我的灵魂伴侣。有那么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坚信这一点。
但是,世上没有不变的事。我们搬到了中西部,那里是泰德的假释地和他父母住的地方。泰德找了一个机械工的活,他每天的工作时间很长。我们住的那个城镇天气阴沉而寒冷。我远离朋友和原来的家庭,而且不喜欢我们住的地方。但是,泰德与我非常要好,我还是觉得挺幸福。一年以后,我通过朋友为他在佛罗里达找了一份工作,泰德将假释地迁到那里后,我们就搬到了阳光灿烂的佛罗里达。我一直向往着,我们能在一个美丽而温暖的地方过日子,现在好了,我们搬到了这样的地方。
过去,在监狱那样严酷的环境下,泰德为自己编织了一个精神的蚕茧,他每天花很多时间在其中修行。但是,当他走出监狱后,外界对他的干扰,加上谋生的压力,对他构成了新的挑战。他非常有责任心,而且对自己有很强的约束能力,但是,一天12~14个小时工作下来,他已经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做禅坐、禁食或者瑜伽之类的修行了。随着他以前的平静被打破,他的幽默感没有了,奕奕神采也消失了。
泰德有一副好嗓子,他有出色的音乐才能。音乐似乎能够轻易地将他带入到一个放松自然的状态,但是,他没日没夜地工作,日子过得并不轻松。
当初,我没有充分估计到:4年牢狱生活给他带来深重的创伤,他需要时间来康复。我是展开的一本书,比较外向开放;泰德则更为内向,所以,我们常常发生争执。我们之间是如此不同,比我预计的差别还要大。某种程度上,很可能出于我对整个灵魂伴侣想法的迷信,我总是期望我们能够以这样的方式体验生活。但是,我的作风让他不舒服,他的作风也让我感到郁闷。我们无法和谐相处,甚至连一起看场电影都会出问题。渐渐地,我们失去了相互之间的亲密感和快乐时光。我们只是成了另一对单调庸俗、相互争吵的夫妻。发生这样的事情,令我感到伤心,但是,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够重归于好。就在不久之前还是如此美丽动人、令人痴迷的感情转眼之间就烟消云散了,就像我在生活中经历的其他任何一件震撼心灵的事情一样,这次也是这样,很快地就消逝了。
接着,在我22岁的时候,我生下了儿子克里斯。泰德和我一样非常惊喜。我们的心情又开始飞扬起来,幸福又回来了!有几个星期时间,我几乎没有睡觉。这真是一个奇迹,看来,没有什么可以将我们击垮。这一段时间似乎掩饰了我们婚姻中存在的问题。一年以后,泰德有机会从事他所喜爱的音乐方面的工作,我们因此搬到了亚特兰大。
在我们搬迁后不久,我们的婚姻就像一卷快进的磁带,突然卡住了。泰德提出离婚,这让我很伤心。我应该可以预计到这样的结局,但是,那个年代没有那么多人会离婚,所以,这件事对我来说还是很突然,就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我惊呆了,根本没有想过,有了婚姻和孩子之后,我们还可以另做选择。我认为,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虽然婚姻出现问题,但是,我们应该共同渡过才对。现在看来,当时我们两人在这个婚姻中都不快乐,但是,我一直相信我们能够重归于好。因此,那个时候,我全心全意想的都是要做一个好母亲,而对婚姻的忧虑却被拋诸脑后了。
当时,我并不知道我是一个不轻言放弃的人。今天,我跟一个生意合作伙伴(也是我的好朋友)已经维持了21年的关系了,跟我的律师相处了18年;还有我的第二任丈夫(虽然我们没有正式结婚),我跟他的相处时间超过了25年。虽然不轻言放弃是一个不错的性格特点,但是,总想着维持长久关系却不一定是一个好的决定。就像歌里唱的,有时候你得知道“什么时候该收场了”。
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我还是不愿意放手,我们在婚姻中挣扎着。彼此的感情已经不在,但我还是想维持婚姻。在泰德看来,他感到自己早已经在监狱中错过了人生重要的阶段,现在,他在这个婚姻中并不快乐,他说他不想再浪费他的人生了。
天哪!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们的关系会走到这一步,怎么会这样?
从此之后,我对所谓的婚姻一直持怀疑态度,对“灵魂伴侣”以及“缘分注定”之类的幼稚说法也嗤之以鼻。这一次,生命的无常多变再次在我身上留下了印记。
离婚将我的心撕成了碎片。我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痛楚。生命中的其他困苦虽然也曾深深触及了我的心灵,但是,这一次对我的打击要更沉重,更致命。它让我十分清楚地了解了万事万物是怎样终结的。即便你的婚姻现在看上去不错,但是它无法永恒。在后来的日子里,当再次找到爱的时候,我不再陶醉其中、夸大自己的感受,也不再给它加上一顶“灵魂伴侣”的帽子。世事无常,婚姻尤其如此。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好的坏的,终有一天,它会过去。
有什么事物是永不流逝的吗?在我们生命中发生的事情,又有什么是长久不变的呢?爱是我们生命中最为宝贵的,但是,它同样也会消逝。尤迦南达说过:“你死过一千次才能获得解脱。”不管这种解脱是什么,我都想去了解、去验证。
婚姻的失败严重地伤害了我的自尊心。整整一年时间,我都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父母。当母亲打电话过来问到泰德时,我就装作没事一样,告诉她泰德挺好。我跟泰德维持着一种多少还算是朋友的关系。我了解他现在的状况还不错,所以,我的话也不算是撒谎。
我并不急于将离婚的消息告诉父母。在我的家族中没有发生过离婚的事情,所以,我的婚姻失败让我感到深深的羞耻,尤其是当初我那不听劝告的立场,现在让我很尴尬。事实上,除了玛吉,我周围每一个跟我有关系的人,包括我所有的朋友,都反对这桩婚事。贝瑞甚至还想劝我放弃,他说事情并不会如我想象的那样,他还说泰德会变成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在当时的我看来,离婚是人生最大的失败。
虽然只要我开口,父母马上就可以帮助我脱离困境,但是,我还是执意独自一人踏上下一个生命旅程。他们住在另一个州,我每周只跟他们通一次话。我永远都不想告诉他们自己正身处困境。那一段生活已经结束了,不论好坏,今后我都得依靠自己去面对我和儿子的生存问题。
我不仅失去了爱,还失去了生活的安全感。虽然我为此遭受着痛苦,但是,我并不想跟人说起这些事。我讨厌脆弱,在生活走上正轨之前,我不想谈论这件事。我希望自己是一个善于解决问题的人,通常也不会多愁善感。尽管这一次,我的内心备受煎熬,但我多少觉得,多愁善感是一项弱点。当生活不顺的时候,抱怨是没有用的。你所能做的就是渡过难关,继续前进。虽然这一次,我的生活陷入了很大的困难,但是,我还是尽量把困难看成是暂时的曲折。
我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单身母亲,几乎没有能力承担这样重的生活压力。我不但孤身一人,而且对怎样做一个好母亲和怎样挣钱养家都毫无概念,更何况,我得同时面对这两件事情!这种时刻,惟一可以撑我一把的就是我那要强的个性。
在我年少的时候,父母为我提供了一切所需,而当我环顾四周时,发现那些有钱人看上去也并不快乐,所以,我认为钱并不重要,至少它被高估了。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这样想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无知。当有人照料着你的生活所需,尤其是当他们对你的照料让你很舒服很满意的时候,你会很容易地认为钱并不重要。我现在仍然相信,金钱和幸福是没有必然联系的,但是,当连生活必需都成了问题的时候,那种痛苦是在衣食无忧的时候没法想象的。只有当我身无分文的时候,才知道钱是多么重要。我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没钱的惶恐,也从来没有如此的担忧,然而,没有钱却可以使生活陷入瘫痪。
虽说泰德也支付孩子的抚养费,但是杯水车薪,无补于事。光是为我们母子俩的食宿问题,就让我操碎了心。以前都是泰德挣钱养家,我偶尔也出去工作,但是,实际上,我工作不工作都没有关系,那时主要是泰德挑起了养家的重担。以前我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职业方向,也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而且那时,工作对我来说可有可无,我读大学也是三心二意,从来没有考虑过要考一个学位什么的。虽说我上了不少课程,足以修够学分毕业,但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对什么专业感兴趣。我一开始读的是哲学,但在我看来,哲学无法解决人生的大问题。后来,我又对心理学感兴趣,但心理学也不能满足我追寻答案的渴求。所以,我只是毫无方向地参加一些像东方宗教之类的课程。如今,我不得不面对自己当初读书时三心二意的后果。当初,我没有选定一个职业方向,现在,我还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呢?我再一次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聪明。我决心独立自主,但又满怀焦虑。
很多时候,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完蛋了。我只有25岁,但这样的生活却让我越来越失望。
而我的朋友们却正在经历种种有趣的事情。他们在周游全球,在空中跳伞,在热带潜水,在瑞士滑雪,在巴黎参加烹饪班,在欧洲、印度和埃及到处旅游……而我呢?一个人做着两份工作?一份工作工资低得可怜,另一份工作我非常讨厌。这还不算,我还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害怕没有钱付账,害怕孤独地老去。
渐渐地,我沉入了抑郁症的无底洞。每天我心怀抑郁地起床、上床,整个白天也是如此。我无法摆脱它。我就像被一团浓重的雾气裹住了一样,感到窒息难受。抑郁就像一个活着的生命体,为了维护它的生存,将我的能量都吸走了,让我对未来不抱一点儿希望。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以前我都是一个开心的、爱开玩笑的人,但是现在,快乐似乎跟我无缘。
我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走出这段将我消耗殆尽的抑郁症时期,重新又快乐起来。曾经在抑郁的谷底跌得那样深,要爬出来是很困难的。但是,一旦走了出来,我就对自己的心态十分注意,我告诉自己,永远不要让自己重回老路,不要让自己再次跌进像那样可怕的无底洞。我很清楚,让自己快乐,只有靠自己。我不想别人来让我快乐;快乐只在我内心,不在别的什么地方。从此,我对自己的思想非常小心,时刻关注自己的思想是在怎样运转,不让它着陆在负面的泥沼中。同时,我也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我永远都不想再结婚。我不再信任自己对男人的判断,也不再想要孩子。既然我一个人能够重新快乐起来,那么,就没有必要再次陷入感情关系。
之后,我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我住的小区里做公寓出租经理。这份工作为我提供一套免费的公寓居住,但是收入都不够食物和汽油费的支出。结果,我很擅长于将公寓出租出去,老板开始不断地将我派到出租率不太好的房产那边,让我发挥一技之长。有一个熟人跟我说:“希丽尔,你这份工作做得很出色!我觉得你会在房地产行业大展宏图,挣不少钱。”
我喜欢想办法将公寓出租出去,这很有成就感。做我喜欢做的事情,同时又能挣更多钱,真的很不错。我仔细想了想,决心成为一个房产经纪人。
后来,我找了一份做鸡尾酒服务生的工作,这样,我就可以在白天到一个房地产学校去上课了。我真想多挣一点钱。我不想让自己老是为钱不够而担心,惟一的想法就是取得房产经纪人证书,这样就能解决钱的问题,重新回到让我感觉舒服的生活方式中。然而,当我真的取得了这份证书的时候,情况却更糟了。我不再有固定的收入,我要做成一笔交易,可能要花费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的时间,才能最后完成手续拿到钱。如果生活中有什么二长两短,比如轮胎爆掉了什么的,就没有钱应付这类支出。有一次,我得了重感冒,一个星期没有上班,结果我连电费都付不出,只能跟一个朋友借钱付账。从前我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今天却让我疲于应付,陷入窘境,这是我未曾料想到的。
照料孩子也是一件相当令我头疼的事情,对此,我也没有什么心理准备。我得挣钱养家,这意味着我不能经常陪伴他,虽然我们两个都不希望彼此分开。看到我离开他,克里斯经常冲我发疯。有一次,他只有4岁的时候,他用自己的小拳头猛敲桌子,喊叫着说:“我到小伙伴家里,他的妈妈一直在家里的!你呢,你到哪里去了?!”我是一个单身母亲,必须工作,但是,我要怎么跟他说,他才能明白呢?
不过,在这些日子里,我也碰到了一些好事情。我遇到了戴维,现任的丈夫。尽管我对爱这件事情已经不太相信,但是,我还是再次陷入了爱河。到今天,这依然是我生命中发生的最棒的事情之一。爱情让我陶醉,整个人似乎都处在一种幸福的状态中,那种感觉就像自己在跟整个世界谈恋爱。当然,最初的那种愉悦和兴奋感无论多么令人痴迷,最终还是会平复下来。他成了我十分钟爱的朋友和伴侣,这无疑是生活送给我的一份礼物,我很幸运,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跟他在一起。
不久,我放弃了服务生的工作,找了一份为新出版的《今日美国》送报纸的工作,这份工作更有利于我做房产经纪。我的任务是将报纸投递到镇上的每一个邮箱,收入也相当不错。早上当大部分人还在睡觉的时候,我在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我不得不在送报的路上带着克里斯,因为我得在早上4点开始送报。除了几次闹通宵的时候,我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早的早晨。闹通宵要比在早上4点起床容易得多,因为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闹钟响。
有一天,我们出去送报纸,有一个开着一辆破旧车子的家伙尾随我们。我有点担心出事,心里在盘算怎么办:最近的警察局在哪里?哪里是人多的地方?克里斯在车辆的颠簸中也醒了。他回头看见了那辆破车和车上那个家伙,转身跟我说:“如果有人想害我们,你会怎么做?”当时我心里跟他想的一样,也很紧张。还好,我们还算幸运,路边一个年轻的警察过来,帮了我们大忙。
虽然这一次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但是那种想要保护孩子的责任感,以及随之而来的所有操心,都让我意识到做一个母亲意味着什么。
在我取得房地产经纪人证书之后不久,我就通知我在这3年里结识的所有朋友说:作为一个合格的经纪人,我想将来自己开一家房地产经纪公司。考虑到自己还在生存线上挣扎,为了养活自己和孩子经常入不敷出,做出这样的声明实在是有点胆大包天。
就在我做出这样的声明不久,一个信贷员找到了我,并开始给我介绍他的一些建筑商客户。突然之间,我的工作多到来不及做,一下子挣了很多钱。我喜欢这个工作,在上面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在我取得房地产经纪人证书之后的第三年,又有人介绍我认识了一些投资商,就这样,我开始做起了自己的生意。
又过了大约两年之后,仗着我现在的一个生意伙伴的帮助,我将最初的投资商的全部股份都买了下来。后来,我又进入了做住宅建筑和地产开发行业。总体而言,我终于过上了富裕的生活。但是,房地产行业有一个特点,就是它纯粹是市场驱动型的,做这个行业有点像在拉斯维加斯赌博一样充满着风险。你可以挣很多钱,但是,一旦经济形势下滑,或者了一个错误的决策,你也可能损失一大笔钱。虽然,许多年来我的生意一直不错,但是,万事没有绝对的安全,所以,在做生意的事情上,我总是如履薄冰,内心始终处于紧张之中。
在忙于挣钱和发展事业的同时,我还关注着心灵的成长。心灵成长有两块内容:一块是有关商业和励志的个人成长领域;另一块就是灵性修行。实际上,我现在对商业领域的成长更有感触。我认为,自己作为一个商人的成长,跟追寻灵性自由彼此是分不开的。商业是一块我可以在其中实践并验证结果的领域,它是个人内在精神的一种体现,甚至像安东尼∙罗宾斯(Anthony Robbins)①和拿破仑∙希尔(Napolen Hill)②这样的商业书作者,都会为我们指出在我们内心未曾被发现的领地,并指导我们迈向更为宽阔的人生境界。
我还尝试不同形式的瑜伽修炼。我是从在尤迦南达基金会邮购的一套瑜伽课程开始瑜伽修炼的(我在读完尤迦南达那本书不久之后,就给他的基金会发邮件,跟他们联系)。
[if !supportLists]① [endif]译注:安东尼∙罗宾斯(Anthony Robbins):当代最为著名的励志培训师和励志作家,著有《唤醒内心的巨人》、《激发无限潜能》。
[if !supportLists]② [endif]译注:拿破仑∙希尔(NapolenHill):《思考致富》的作者,该书出版以来,广为流传,成为最为畅销的商业励志书。
多年来,在我参加各种各样的课程和静修营的时候,我发现了很多仍然在世的悟道老师。除了瑜伽,我还尝试过很多其他修行:超越静坐、禅坐、观呼吸静坐和藏传佛教等等。其中,每一个修行方法都有它的成功故事,通过修行,总有一些人发生了很大的内心转变,或者达成了开悟。
一开始,每一个修行方法都让我产生了某种兴趣,但是,尽管多年来,我一直走在各种不同的修行路上,它们都最终让我失望。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不是特别喜欢那些修行,对它们是否真的对我有效果始终存有戒心。虽然发生过一些小的变化,但是对我来说,如果我将一生都奉献给其中一个或多个修行方法,似乎都不足以对我产生什么持续有效的影响。我绝对是一个结果导向的人,即便花了很多时间做各种修行,还是没有看到真正转化内心的事情发生。这并不是说,我尝试过的修行道路没有它自身的价值,只是,它们似乎都不适合我。
我知道,我的期望很高——我想要的是开悟。或许我的期望本身就有问题,但我就是无法停止这种期望。毕竟,尤迦南达的书让我相信:到达顶峰是有可能的。在登上顶峰之前,我是不会停歇的。尤迦南达的书让人觉得,瑜伽是一条通向开悟迅捷通道,因此,我从来没有对瑜伽失去兴趣。
虽然我对自己进步缓慢颇为失望,但各种各样的修习并不是一种浪费。感谢多年来的许多灵性修行,我的确从中尝到了自由的某种滋味。我有相当稳定的情绪表现,大部分时间,我都是积极乐观的。我学会了在自己的思想和行为之间创造更多的空间——也就是说,在情绪出现和做出反应之间,有一个缓和的空间,这是相当重要的,没有这样的空间,生活就变成了像坐过山车一样,失去了自主的能力。
一路上,我遇到过各种各样的有趣而美丽的人物。我招待过尊贵的佛学大师,他们的慈爱和证悟都是从内心真实地流露出来的。这些佛教徒跟我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每天都在禅坐和念经,从白天到深夜,几乎没有间歇。我经常在早上三四点钟醒来的时候,还听到他们在唱颂念经。
虽然他们的日常作息都严格遵守修行仪规来进行,但是,他们并不是那种很严肃的人,平常也是笑声不断。他们住在我家里,改变了家里的气氛,家里仿佛充满了能量。虽然我喜欢跟他们待在一起,他们的出现也让我的修行之路更加丰富多彩。但是我知道,自己跟这条道路缺乏共鸣。
我还遇到过像印度大师穆塔南达尊者(Swami Muktananda)和莱∙达斯(Ram Dass)这样的老师。我曾经跟我大学里的几个朋友一起去见穆塔南达尊者,他神采奕奕,许多人都从他那里获得了某种启示,表现得不同寻常。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对此没有什么感应,有时候还会感到厌烦。
尽管我对灵性成长有很深的渴望,但我很讨厌人们失去理智的盲目崇拜。潜意识里,我对大师或上师这样的人物有很多负面的判断。人们去供奉大师,让别人来主宰自己,这在我看来,真的是非常愚蠢的一件事。不仅如此,其实我的价值观中有一部分还是相当主流的。比起那些修行者和那些“非主流”的人,我跟商业人士和知识分子更合得来。我绝对不想卷入到任类似极为不正常的事情中去。
我还跟美国本土的灵修老师莱恩∙丹斯见过面,并参加了他的很多演讲会和静修营。对我来说,莱恩∙丹斯很容易接近。他是一个知识分子,他说的话我能听懂。像我—样,莱恩∙丹斯也体验过迷幻药。在我跟莱恩∙丹斯早期的一次见面中,我遭遇了一次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体验(这个我会在后面再次讲到),我就问他他是不是我的上师。我并非是想找一个上师,但是,我想,或许我的上师自己会找到我。但是莱恩∙丹斯回答说不是,他不可能是我的上师。他自己曾经在他印度的上师尼姆∙卡洛里∙巴巴(Neem Karoli Baba)那里待过几年时间。他告诉我说,有时候,当一个人具备了强烈的求道愿望的时候,大道就会自动地降临到他身上,不需要上师。我离开莱恩?丹斯的时候,感到有点失望。但是,与此同时,我也对自己更有信心了,因为不管怎样,我觉得,我的内心终将会指引我走向自由。
那段时间里,我还碰到了另外一些据说是开悟了的人。他们看上去,确实有一种从内在散发出来的与众不同的气质,他们自己也曾经跟那些据称是开悟了的大师待过一段时间。换句话说,就像莱恩∙丹斯一样,他们自己都有一个可以接近的上师。
所以,为了彻底改变生活的状态,为了真正地转化自己,我开始考虑要找一个可以待在他身边的悟道大师——如果真的存在这样的一个大师的话。
虽然我觉得自己的生活是快乐的,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完整的,但是,我的内心始终有一种深深的不满和焦灼。难道这就是生活的一切?我经常会这样问自己。
我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而我还没有得到它。像我这样的人也需要一个上师吗?难道我真的需要一个上师?
在理智上,我知道,即便是在世俗成功的意义上,我也不算完全掌握其中的精神法则。经过这30多年,这一点我自己心里清楚。
但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商场上,我从来没有为请专家帮忙指导或咨询而犹豫过。不过,跟专家在一起,你是按照自己的准则在办事;而跟一个上师在一起,我不知道意味着什么,没准你会进入一个不按规则出牌的领地。首先,我是否能够找到一个真正的上师?其次,假如我无法做到上师要求做到的事情怎么办?
当时我还不明白的是,当你真正虔诚地寻求帮助的时候,你会自然地具备某种接纳的能力,会变得愿意将自己的怀疑和担忧放在一边,而跳进那未知的世界。
后来,终于有一天,我还是彻底臣服了,放下了自己的全部骄傲,请求上苍帮助。对于开口请求帮助,我从来都是羞于启齿,但是,这是在经历了太多失望之后,我惟一能够做的事情。为了找到所追寻的目标,我独自一人挣扎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最终,我认定,如果没有强有力的外力帮助,在我身上要发生真正深刻的转化是不可能的;而我找寻了这么多年,无论答案是否被我找到,死神都会将我带走。我意识到生命短暂,孤注一掷是我此刻惟一的选择了。
因此,我放下了一切。
这不是一件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没有电闪雷鸣,也没有风雨交加,我只是谦卑地臣服和请求。但是,在我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接着,一种我不熟悉的宁静降临到了我身上。虽然外面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是,某种内在的宁静却奇迹般地弥漫在我的内心深处。忽然之间,我感觉自己终于真正踏上了心灵的航程。
没出几个月,一个既神秘又单纯的人物在我眼前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