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六)

文|楚逸夫楼

栓(五)

栓(六)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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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如山趴在母亲的床榻上,像小时候那样趴着,我被放在外婆的右腋窝下,外婆平静的躺在木床上,

  “如山,你知道吗,娘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同意了你跟柯明浩这桩婚事,娘没有福分,没跟你爹生个儿子,当初改嫁给你爹,我就知道你哥会恨我,我没要他跟我,娘也有苦衷。”外婆哽咽地说着

  “娘,他不是我哥,他不配,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是不来看您一眼,他的心是石头做的我是不会认他这个哥哥的!”如山愤愤地说道

  “孩子啊,不要这样想,娘的日子活到头了熬不熬得过这两天还得听阎王爷的,”

  “那年南城闹饥荒,娘抱着你三妹跟四妹,后头背着一床单的馍馍,你爹拉着你跟二妹后头肩上系着一口锅跟棉花,你爹说再难都要带着锅,有锅就能做饭,饿不死。”

  如山认真地听着母亲的话,这些事儿母亲平日里从未提起过。

  “逃荒的时候,娘没去你哥家接他,他被他大伯带到西城,又从西城坐船来到咱这,他恨我,我不怪他,是娘做错了,是娘做错了,”外婆用手捶着胸口,脸上皱成麻花,如山一把抓住母亲的手放在怀中

  如山早已哭成泪人儿,外婆平静得像碗里的白开水。

  “你哥结婚那年,有一天回来了,他恨我,连娘都不愿意叫一声,”

  “他来干嘛?”

  “他让我出钱买房子,可是娘刚刚逃荒出来家里最值钱的就是那口锅,你们四姐妹要吃饭,你爹在外头开荒吃得更多,这口锅就是咱家的救命稻草,娘怎么可能卖掉,娘实在是拿不出钱,”

  “你哥说不给钱就断绝关系,娘没办法,就算把娘这条命给他,我也拿不出钱,他把门一摔就走了,这一走就是三十年,三十年呐”

  外婆终于忍不住,颤颤抖抖地抽泣着,我看着这泪珠一股溜儿从外婆的眼角划下,顺着脸的倾斜来到了耳屏,在耳屏处轻轻落下像悬崖上的瀑布,接着又被弹起,越过对耳轮,紧接着跨过一个个槽沟,借着厚厚的耳垂弹出门外,飞到了他儿子的睡梦中。外婆的耳朵软软的,皱皱的,像如君包的饺子一样好看。

  我就这样像个大孩子一样安静地躺在外婆腋窝下,不哭也不闹。

  “你堂姐如实是过了一个月才逃出来的,她是个可怜的娃,爹妈死的早,她只身来到这无依无靠,娘多方打听才在饭店的厨房找到她,她瘦的跟竹竿,手脚麻利得很,在饭店洗碗洗的又快又干净。娘将她带回家中抚养她也很孝心,打工发的钱都交给了娘,给咱家减少了不小得负担。”

  “你表姐英子也是后来逃出来的,爹妈在路上遇到强盗,为了留一口粮食给英子,两个人跟强盗打得你死我活,可强盗人多,他们两个哪打得过,最后被活生生的掐死在路上她爹妈死之前让她来投奔我,英子长得俊得很,眼睛水灵水灵的,娘一看见她就喜欢,虽说你爹有些不同意,娘还是把她留了下来”

  “娘怎么忍心把她一个人扔下不管,毕竟是条人命呐。英子这孩子勤快得很,跟着你爹去开荒地,种菜,啥活都干,她有福气,很快就有媒婆来说媒,她跟国道那家叫余军的好上了,娘高兴的很,这余军人很实诚,对你表姐也好,就同意了她俩的婚事。”

  “娘这辈子活够了,害上这尿毒症,娘也认了,娘就放心不下你跟你三妹,你三妹脾气暴躁,你三妹夫动手打她,娘不是不知道,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泼出去的水,娘管不了,管不动了。娘死了,你们四姐妹要齐心,别丢我如家的脸,再苦再难也要过,咱家以前日子过得这样苦都熬过来了,现在不会饿死记住了吗”

  如山点点头,眼泪吧唧吧唧往下掉,

  “你跟柯明浩啊能过就过,孩子还小,娘死了就没人帮你带孩子了,你爹年纪也大了,还要你照顾,你是家中的老大,是主心骨。”

  “知道了娘,”如山泣不成声。

  “孩子,别哭,人呐谁不死的,死也要死的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可不能死后还给人骂,这女人啊名声最重要,娘这辈子活得明白,干净,死了也不怕别人说啥闲话。”外婆说着眼睛一会儿睁一会儿闭,外头的月光散散地照进来,洒在地下的稻草上,草上的蚂蚁不动了,蜘蛛不动了,壁虎爬在墙上也不动了

  “娘,如湘、如夏、如君马上就赶来了,你要撑住,别睡着了啊,娘,我还要带你去堤上散步,带你去沙树林里乘凉哩,”

2.

  如夏坐在丈夫戴勇的摩托车上,双手紧紧搂着戴勇的腰,

  “快点儿,快点儿,娘等不及了”如夏焦急地念着,她的屁股都快离开摩托,像等待发射的炮弹。

  “加到最大码了,不能再快了,”戴勇的声音被风吹散,融化在月光中。

  摩托飞快的奔着,地下的石头左右横撞,轮胎与石子碰撞的火花在这柔柔的月光下格外耀眼。

  如湘和丈夫梁树才坐在麻木中神经绷紧,

  “师傅,开快点儿,”如湘催促着

  “别慌,安全第一,”梁树才说道

  如湘熟练的抓着门上的皮筋,麻木颠颠簸簸的往前开。

  如君跟丈夫李自强租了一辆车,从西城往回赶,

  “能不能再开快点儿,师傅”如君紧皱眉头

  “再快车子就要抛锚啦,”李自强安慰的说着

  “别担心,肯定能赶到的”

  “娘,以前都是您唱歌哄我睡觉,今天我来哄您睡”如山泪眼婆娑的说着

        “月亮在白莲花般地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我们坐在。。。”

  “娘,娘?”如山伸手触了触外婆的鼻子,然后趴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我不哭也不闹,静静地看着如山。

  “娘”如湘从麻木上跳下来摔在地上叫着

  “娘,你别掉下我们,你别掉下我们呐,你别睡,别睡啊。”如湘跪在床榻前拉着外婆的手放声大哭。

  “娘呢,娘”如夏喘着气跑了进来,

  “娘,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娘,我以后不对你发脾气了,我改,我改,娘,你快点儿起来,起来啊”如夏跪在床榻前泣不成声。

  二姨夫梁树才和三姨夫戴勇开着摩托到街上买了一口棺材,棺材上的漆刷的蹭亮,七八个壮汉将棺材套进麻绳上,用一根沙树抬着。

  棺材抬到了家中,如山去街上买了一套新衣,如湘、如夏打了一盆水,擦着外婆的身体,外婆安静地躺在床上,二姨三姨仔细的擦拭着,老人说人死后要将身体洗干净方能穿上新衣服,去阎王爷那报道的时候不会被嫌弃,来世投胎做个干干净净的人。

  外婆换上了一辈子都舍不得买的衣服,静静躺在木棺材中,棺材下点着一盏煤油灯,长辈们说这是照明灯,黄泉路上太黑,点盏灯看得清,免得走错路。

  外婆躺着,我也躺着,我在床上不哭不闹

  如君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家中,门口的白色对联已经说明了一切。

  “娘,如君不孝,没给您送终,如君不孝啊”

  如君跪在外婆的棺材前,用力的磕着头,四姨夫李自强也跪在一旁。

  泪水打湿了地下的稻草,如山、如湘、如夏、如君四人依偎在一起,二姨夫、三姨夫、四姨夫轮流守夜,照明灯熄了再点,熄了又点。

  夜间,寒气袭来,四姨夫将箱子里的棉被拿出,盖在四姐妹身上。

  那晚,她们四人做了同一个梦

  “快来啊,姐姐,这边好凉快,快来”如君一遍跑一遍叫着,

  “你慢点儿,四妹,别摔着了”如山关切的说着,

  “这边真凉快,真是个好地方,姐姐,以后天气热我们就来这边睡觉吧”如夏满生期待着小眼睛打着转儿。

  “那也得娘同意,我可不敢做主”如山说着

  姐妹四人将凉席铺在地上,沙树林中鸟群忽闪而过,三三两两片树叶飘落下来,美轮美奂,风轻轻撩动着如湘的头发,

  “姐,你以后想干嘛?”如湘望着天空问,

  “我想去当大巴售票员,这样娘就可以免费坐车环游县城了”如山嘴角上扬,手梳着辫子

  “你们长大想干啥?”如山问着

  “我想去北京,听说那里的长城可长了”如夏兴奋地说着,她的眼前早已浮现着北京的俯视图,

  “我要去当裁缝,以后每天都有新衣服穿”如湘调皮的说着

  “你呢,如君?”

  “我想开个饺子馆儿,把娘交给我们的手艺发扬光大。”如君平静地说着

  “好啊,好啊,那我以后天天上你家蹭饭”如夏侧过身对着如君说,

  “你这个好吃佬,”如山笑了

  “好啊,到时候我的饺子馆就叫姐妹饺子馆欢迎你们随时光顾。”如君笑的眼睛成了一条缝。

3.

  “如君、如夏、如湘、大姐,起来了,天亮了”二姨夫拍拍大家的肩。

  门外唢呐哀嚎,声音低沉,领居们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如山、如湘、如夏、如君头披白布,跪在外婆棺材前,

  “你们起来看老母亲最后一眼吧”村长说着

  如山颤抖着站了起来,如夏扶着棺材站起来,我被村长媳妇儿抱着,外婆面色光润,没有一点死人的模样。

  “好啦,合棺吧”村长一声令下,几名壮汉将沙树放到肩上,随时准备抬起棺材。

  “大家往后推几步吧”村长说着

  几名壮汉使足了劲儿,终于将棺材抬起,

  “娘,”如君跑上前趴在棺材上,四姨夫将她拉开,

  如山、如湘、如夏、如君四人跟在棺材后边,村民们也跟在后面,

  几名壮汉将棺材抬到了坟地里,在村长的指挥下,棺材顺利放入坑中,

  姐妹四人齐刷刷的跪下来,姨夫们也跪在后面,我被抱在一旁,

  “时辰到了,该入土了,”村长说道

  姨夫们拿起铁锹将泥巴往棺材上盖,四姐妹一遍烧着纸钱一遍哭着,纸钱烧尽,灰屑随着风飘到空中,又慢慢降落,泥巴一点点的掩埋了棺材,我呆呆地望着如山的白色背影,鞭炮声响起,尘烟滚滚,如山哭我也哭

 

栓(六)_第2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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