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已经第三年。第一年,只是帮师娘洗洗菜,擦擦炉子,这些事情师傅从来不会做,因为师傅每天都要去吃一碗饺面,配上一壶黄酒,这是这一行的规矩。
师傅会每天夜观星象,决定何时结束一天的工作,有时候准备的食材还没有用完,师傅就说让他把摊子收了,“今晚不会有顾客了,蒋记今天生意很好,去迟了连阳春面都吃不到了。”
师傅一天都待在这里,如何知道另一条街蒋记的生意很好?又是如何断定今晚不会有生意了。
他不知道,所以他还只是个学徒。
那天他等了又等,炉子凉了又热,果然再没等到一个顾客。
第二年,师傅开始教他和面。同时,街上来了一家同行,东家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没人知道她从哪里过来,因为她永远不会搭理你的问题。她会在你试图和她套近乎时岔开话题:“要辣椒吗?”
“少放点。”
“好了,下次再来。”
这个女人的功夫很快,所以一般人探听不到她的秘密。
师傅派他前去,看看女人是何来历,为何不打招呼就跑到这条街上。
他挑了一个下雨的夜晚,师傅交代完收摊,又雷打不动地去了蒋记,师傅说蒋记的黄酒最近好像掺了水,总也喝不醉。
他今天专门撑了一把黑色的伞,站在女人的摊子前,夜色正好遮住了他半张脸。点完餐后,他竟开始紧张起来,忘了第一句话要问什么。没等他回想起来,女人就开口了。
“薄脆还是油条?”
“薄脆,这么晚还不收摊啊?”忘了师傅交代的话,他开始不按套路的搭讪。
女人没有理他,“要辣椒吗?”
已经到了这一步,再不行动就迟了。为了拖延时间,他只好厚着脸皮说让我想一想。
这真是坏了规矩,这一行,不管是买家是谁,自己买还是替别人捎带,是断不会说让我想一下这种话。
女人停了下来,但是并没有抬头,静静地等着这位不懂规矩的顾客“想一想”。
“我一般都加辣椒,还是加了好吃。”
女人伸手去舀辣椒。
“不过我最近上火了”
女人缩回了伸向辣椒的手。
“你是哪里人,爱吃辣椒吗?”把心一横,他决定不去管师傅教的套路。
没有人说话,只有雨声。
他回家,和师傅说了以后,师傅感叹他果然还是太年轻。
师傅最近去蒋记的时间越来越早,有时甚至天刚擦黑就让他收摊。
他看得出来,师傅很苦闷,在此地经营多年,没曾想,等他收了徒弟,准备功成身退之际,碰到如此强劲的敌手。
到了这年夏天,和面学了小半年,师傅已经放手让他去做,并且总是夸他有悟性,天分高。他知道,多少面就该添多少水,多了少了,都不行。
眼看摊子没了生意,只有一些老主顾还愿意照顾生意,师傅一天一天没了精神。他决定按照自己的方法守住这个摊子。
又是一个下雨天,不过这次是清晨。师傅的摊子还没出,因为师傅晚上总会在蒋记喝个烂醉,心里面有委屈,嘴巴也开始不节制。
他带上了口罩,又带上了路边买来的镜框,把自己打扮成了清早赶公交的白领。
“辣椒要吗?”
“一点点。”
“好了。”
“谢谢,五块钱正好。”
那天,女人不到中午就收了摊。所以师傅的生意又好了起来,但是师傅的手,明显慢了下来。
师傅也老了啊!
第二天,女人照常出摊,只是在放面的桶上,加了一个盖。
她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昨天他趁她没注意,倒进去的那半瓶水。
师傅又早早去了蒋记。师傅说过,坐在最靠近柜台的桌子,可以闻到包子的香味,和黄酒最配。
那天晚上,师傅又喝醉了,刚回家就喊着说有话对他讲。
“你天分高,学得快,像我!”
他沉默地坐在一边,知道师傅喝了很多酒,但是心没醉。
“你也看到,自从那个爱穿V领的女人来了,师傅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了,明天开始我教你撒葱花,这个月就学完走吧。”
他还是沉默。
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他回到房间,翻来覆去,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电话。
“喂,是我。”
“我知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要你帮我个忙。”
“先说说看。”
“那个女人的营业执照,能不能先没收了。”
“别闹,人家也都打过招呼,给过钱了。”
“我们从小玩到大,还抵不过一个深V吗!”
“好吧好吧,但我也只能保证没收一阵子,不是永久吊销。”
“我懂的,没收了可以再运作嘛,哪个摊子禁得住查呢!”
过了几天,女人和摊位消失了。师傅的手越来越慢。他开始独当一面。
他开始在收摊后,去蒋记吃一碗饺面,喝一壶黄酒,坐在最靠近柜台的地方,可以闻到包子的香味,和黄酒最配。
坐在摊子后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着穿着制服的竹马。他知道,这条街道,永远不会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