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竹杠,又名抬杠,是村里帮忙料理老人丧事的村民向老人子孙索要酬劳的一种方式。
农历新年刚过,小永久病在床的爷爷等到子孙全部回老家团聚,圆了心愿便撒手人寰。小永爸爸是老二,丧事在小永的大伯家操办,村里沾亲带故的乡邻们几乎都来帮忙。
快到敲小辈竹杠的环节,有传言抬杠的要敲大伯家的重孙子五百元。
小永妈听到消息后,皱着眉头冲小永嘟囔道:"你看他们这次多狠啊,重孙子都想敲五百了,那你们兄弟每个人还不要出到一千啊。”
小永摊着手说:"那也没有办法,堂哥堂姐夫出多少,我就出多少,不然人家肯定不罢休的。"
小永妈一跺脚,说道:"我得去跟你堂哥堂姐夫约好数目。"说完,匆匆地钻进人群,召集堂哥,堂姐夫这些孙子辈的,一起聚到西边房里开会商议。
看大家都来了,小永妈拉着堂哥的胳膊,说道:"要是你家孩子都要五百,那你们作为孙子每个人最少得一千啊!"
堂哥摇摇头,平静地说:"我不可能掏这么多的,还没见过有人家敲重孙子的竹杠的。”
堂姐夫来回踱着步,附和道:"我们也不出那么多。"
小永妈一听,赶紧接过话茬,回道:"那你们就听我的,这种场面我见多了。这样,小孩最多两百,你们每个人最多四百。他们再抬杠,你们都要守住这个限度。"
堂哥和堂姐夫都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决定了!”
主事的老头过来喊大家过去东边屋里抬杠了,说是老头,估计还不到六十,庄稼人皮肤都是黝黑发亮的,所以看起来要比实际年纪大些。他是村里的村长,平时帮着村里做些红白事,抬杠也是他作为代表出面。
堂哥带头进了房间,堂姐夫紧随其后,小永和小永妈跟在最后面。屋子中间有张大方桌子,桌子上还散放着亲戚们之前消遣时用的麻将。
进入正题之前,大家都围着站在桌子四边,看到大家表情有点严肃,村长就开腔了,"闹发闹发,越闹越发!你们不要不情愿啊!越闹,你们就越发财啊!咱们开始吧!"
围观的村民,清一色的都是中老年男人。双手插裤兜的,双手插棉袄口袋的,双手下垂的,一手夹烟的,背着手的,叉着腰的;头发稀落的,头发花白的,头发油亮的,卷发的,秃头的,戴帽子的;胖鼓鼓的,精瘦瘦的,高的,矮的,笔挺的,弓腰的,一个接一个,络绎不绝地挤了进来。先是一个小包围圈,将战斗的几个人围在里面。渐渐地,第二圈也饱和了,没几秒钟,包围圈像耳朵的轮廓一样,发散到了门口。屋子里已经没什么空位了,后来的人只能在外围伸长脖子,垫着脚,不断调整位置,关注包围圈中心事态的发展。
桌子边,堂姐夫说:"这样吧,正好这里有骰子,六个点,你掷到几点,我们就给几百块钱。"
村长一听,头摇的拨浪鼓似的,左手叉腰,右手使劲摆了摆,"不行不行,我只是代表,肩负着大家对我的期待呢!这要掷到一点两点,我怎么交代?"
旁观一个围观的说:“你就赌一把看看,万一运气好呢?”
应和声四起,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村长一挥手,摘下头上黑色的棉帽,掸了掸帽檐,又摸了摸被帽子压得贴在头皮上的几绺头发,理顺之后,重新又把帽子戴上。
“你们这些小青年,年轻有为,在乎这点小钱嘛,钱越花越有的花。”村长细眯着眼睛,嗓门也随着屋里的气氛一起高了起来。
堂哥回答道:“一两百块也不是小钱啊!”
村长咂了咂嘴,“一两百真不够我们后勤的几包烟的。”
小永妈笑着说道:“你们这些大老粗都吃多贵的烟,一两百都不够你们几包的?”
小永站在妈妈旁边静静地笑着。一旁,堂姐夫手里拿了两张麻将,不急不慢地靠着桌沿旋转着,棕色的眼镜片下,一双漫不经心的眼睛没有焦点地盯着桌面。
村长转向小永妈,说:“这样,一人六百,数字吉利,六六大顺。”
小永妈答道:“你咋不要四百呢,事事如意啊!”
村长挑衅地看着小永妈,说道:“你这个二妈,最精了!”
小永妈冲堂哥和堂姐夫喊道:“你们别听他的,他的胃口大着呢,给四百就行了!”
堂哥点点头,附和道:“我也觉得四百可以。”
堂姐夫突然抬起头,笑着喊村长,“这样,我拿五张不同的麻将,来回转,转好后,你挑中哪张就按照麻将上的数字给钱,怎么样?”
说完也不等村长回答,就从一堆散着的麻将中挑了五张,二筒、四筒、五筒、六筒、八筒。
村长嘴里还在嘀咕着,“今天这任务难呢……”眼睛却不动声色瞥向桌面,紧紧地盯着五张正面朝下的麻将。
堂姐夫两手不停地交叉,快速地洗着手掌下的五张牌。
围观的人们也从七嘴八舌的讨论中停了下来,外层的脖子伸得更长了,那些垫脚的甚至踱起了小碎步,插口袋的都伸出了手,扒在里层人们的肩上。
寂静,屋子里只剩下麻将摩擦桌面的声音。半分钟后,堂姐夫转圈的手停了下来,将五张麻将整齐的码放在了一排,双手一摊,“选吧,选到哪个,我就给那个价。”
村长左边嘴角一扬,像是被鱼钩钩住一样,“真要选啊!?”
堂姐夫又摸了一下那五张牌,朝村长点了点头。
村长以青蛙吃虫的速度伸出食指,指着其中一张说道:“就这个。”
小永妈一拍桌子,“唉呀,刚才转的慢了。”
堂姐夫赶紧揭开选中的麻将,笑容干在了脸上。
人群一阵哄笑,像是烧开了的锅,沸腾了。有人摇头叹气,有人点头微笑,有人往外挤,有人往里钻,有人说村长老狐狸,有人说堂姐夫手慢了,各种议论声交织在一起,分不清谁在讲话。
村长响亮地拍了一下手,大声喊道:“呐,八筒,八百块,愿赌服输啊!”
堂姐夫慢吞吞地从钱包里数了八张红票子出来,不情愿地放到桌上。小永妈迅速抽了两张,还给堂姐夫,转向村长,“你跟他们这些小毛孩子赌,你赢了光荣啊!”
村长眯着小眼睛道:“唉,你这个二妈不厚道啊!”
堂姐夫顺势就把那两百块塞进钱包,放进胸前羽绒服内层袋子里。小永妈指着桌面上剩下的钞票,又冲村长说道:“六百要不要,不要就都收回去了。”
村长笑嘻嘻地皱着眉头,“算了,算了,六百就六百,真是不容易啊!”
麻利地收好钱,村长又转向堂哥,“你打算怎么弄的?”
堂哥平视着眼前这个不太老的老头,掏出钱包,“我们也六百,行不行?”
村长不假思索道:“行!”
堂哥笑了,“是你说行的哦,我们是指我和我儿子一起,一共六百哦!”
村长一听,立马摆手,“那不行,还有你儿子呢,你儿子也得出一份,一起最少八百。”
小永妈走到靠近堂哥的地方,说道:“你刚才说了行的,我们大家都听到的!这么大岁数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堂哥掏出六百,递到村长面前。村长伸出手,摇摇头,“唉,那好吧,行就行吧!”
小永妈拉了拉小永的衣服,冲着村长道:“我们家就四百了啊!”
村长干脆利索地拒绝了,低着头整理已经敲到手的百元大钞。
小永妈说道:“刚才大建家爷儿俩一起六百,小永还没孩子呢,当然少一份!”
村长手里停了停,抬起头,说道:“你媳妇肚子里怀着一个呢!”
小永尴尬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小永妈见小永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接过话说:“我们家媳妇真没有呢,有的话直接给你一千!外面工作不容易,他们小俩口还需要多打拼几年呢!”
村长瞧了瞧小永妈,顿了顿,说道:“那行吧,你说多少就多少!”
小永妈向小永使了个眼色,小永递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四百元,放到村长手里。
孙子辈的抬杠至此就结束了。人群像退潮一样,一会就散了,村长一边走一边笑嘻嘻地点着收获到的果实。
小永妈走到村长旁边,调侃道:“啊呀,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千呢,你都没拿到啊!”
村长停下了脚步,懊恼的问道:“啥?你说的啥?”
看到小永妈头也没回,村长耸了耸肩,“这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