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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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从前,在钱塘县的钱塘湖畔住着一个年轻的穷书生,他叫龚思越。龚生从小天资聪慧,饱学诗书,一十七岁那年就考中了秀才。但是,他的家境却并不殷实,他家四壁空空,家中只有一个年近六旬的老母与他相依为命。

龚思越是一个很勤奋的人,他喜欢每日里在湖畔晨读,日复一日,连湖中嬉戏的鸥鹭与游鱼都与他熟识了。每每他坐在湖边的青石上扶卷凝思时,五颜六色的水鸟与游鱼就会聚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它们在那里搔首弄姿流连不去。只是这些书生不知道,他一心都铺在他的书卷里,两耳不闻身边事。

一日清晨,龚生又到离家不远的湖边上去读书,读到酣畅淋漓之时,他忽听得哪里传来女子嘤嘤咽咽的啼哭之声。龚生觉得奇怪,就掩卷寻找,但是这偌大的西湖边除了他,他并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于是,龚生暗笑自己,一定是自己读书读痴了一时耳畔出现了幻听。这一大早的天才刚刚渐亮,怎么会有女子闯到这里来呢?

于是,龚思越就又开始读书。但是没过多久,那啼哭声便又依稀传来,而且越来越清晰。这下龚生再也读不下去了,他起身四下观望搜寻,但是仍不见人迹。也许是自己太疲惫了吧!龚生转身想回家去。正在这时,忽听“扑通”一声水响从身后传来。龚思越猛然回头,发现湖上鸥鹭乍起,一红衣女子正蒙头跳入水中。来不及多想,龚思越赶紧扔下手里的书卷,他三步两步来到湖边,纵身入湖去救那投湖的女子。龚生自小在钱塘湖边长大,水性自然是了得,所以他没有费多少气力,便把那女子托到了岸边。

龚思越问那红衣女为什么要轻生,那女子说,“我本非人。我乃是这钱塘湖中修炼五百余载的一尾金龙鱼。”龚生被吓了一大跳,但是他看此女生得奇丽无双,且眉带和善并不像个恶物,便没有逃去。且听她继续说道,“本来我已快修成正果,但是谁料想,几日之前不幸被这湖中的章鱼君看中,他看我容颜娇丽,竟要把我强纳为妾。他已修炼千年,道行强我百倍矣。我无之奈何,便出此下策,欲求公子搭救……”

龚生很是不解,“我乃凡人。”他说,“你修炼几百年尚不敌他,我能奈何?”女子嘤嘤啼道,“那章鱼君虽是道行高强,但是他却只能称霸于湖底,虐尽水族。只要君能找一瓦罐,把我带回家中,脱离此湖,我便生矣。”

龚生闻听如此,便欣然答应。他让女子在此等候,自去到家中寻一瓦罐。

当龚思越再来到这湖畔时,天色已到中午。龚生寻遍湖边,却找不到那红衣少女。他俯下身,却见湖水中有一尾红艳艳的小小龙鱼正在向他翘首企盼。“就是你么?”龚生轻声问那龙鱼。“是也。”那龙鱼竟口吐人言。龚生喜出望外,他伸手把那龙鱼舀至罐中,带着她回转家去。

2

书生带龙鱼回到了家,把瓦罐放在了自己床头的书案上。龚母见了问到,“我儿,这罐中何物啊?”龚思越答到,“我救之龙鱼。”其母又问,“何为龙鱼啊?”答曰,“西湖之灵物。有劫,求我相救,娘亲勿多问,好好照看就是。”

深夜,龚生伏案夜读。忽然那瓦罐之中金光乍现。龙鱼化少女而出,轻莲款款,踏步流香。龚生看得目瞪口呆,竟不知道以何言辞相对。幸而,老母已在偏房早早睡去,无人来扰。

“君不想知妾之名呼?”红衣女子喃喃开口。“敢问小姐芳名?”龚生大囧,两目低垂,不敢正视眼前这个如花的娇娥。红衣女羞怯怯来到龚生面前,轻轻下拜道,“妾名红菱,慕君已久。”

红菱与龚生畅谈至五更方才隐去,重入那瓦罐之中。留下龚思越一人再无睡意,他疾起附身去看那瓦罐,但见一尾红鱼正在那罐中游游弋弋。

自此,龚思越每日夜读,到夜色阑珊,身心疲倦之时,总有红菱女现身陪读,虽是乐事,但二人都知人鱼殊途故不敢私越雷池。

数月之后,两人已是情丝难断,但龚母对此却是一无所知。转眼会试将近,母亲为龚思越打理行囊,欲送儿进京赴试。龚思越对红菱依依难舍,但是路途遥远又不得不提前动身。于是,龚生对红菱言道,“会试在急,我不得不去,你便留在家中与高堂做伴。待我高中归来必霞冠锦袖娶你进门。”

“万万不可。”红菱听罢连连摇首,“我不能独自与老母为伴。她老尚不知我的来龙去脉,你若一去我必有塌天之祸。不如你带我同去,只多带一瓦罐而。”龚思越深知红菱非凡人,倒有几分能掐会算,便也不再阻拦。翌日,他打理好行装,便身背书箱,手提着瓦罐,踏上了进京之路。

3

饥餐渴饮,晓行夜宿。不觉中他们来到了一座市镇。市镇里有买有卖,行人不息。这时候,龚思越只觉得腹內饥饿,但他摸一摸行囊之中却再无分文。“郎君莫急。”这时瓦罐之中的红菱忽然开口言道,“少时便会有人赠金赠银。你只往前去,见有人若贴榜寻医,你就放心揭了。”

刚刚走出数百步,龚思越果然看到前面有人贴榜。他心下不觉暗暗佩服红菱。

“谁能治好林老员外家公子的疾患,林员外愿赠黄金百两哎!”围观榜文的一干人等都在窃窃私语。“快去揭下榜文。”红菱言道。“可是,我不通玄黄之术,那该如何是好?”龚思越有些犹豫不前。“有我啊!我自有办法。”红菱在瓦罐之中吹起一串水花……

龚思越微微浅笑,他疾步上前推开人群,一把便撕下那粉皮墙上粘贴的榜文。这时一旁看榜的下役赶紧聚拢过来,“有人揭榜了,有人揭榜了,少爷有救了!快去禀告员外爷……”众人拉拉扯扯簇拥着龚思越去往林府。“小心些,小心些,莫要打破了我的瓦罐!”龚秀才抱着瓦罐左躲右让,转眼之间他们便来到林府门前。此时,林老员外正从府里疾疾奔将出来,他边跑边喊,“人在哪里,人在哪里。”看到眼前的龚思越,他先是一愣,然后就有了几分懈怠。因为他有些不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俊郎乳臭未干的少年郎。“是你揭得榜?”他上下打量着龚思越问道。龚思越手提着瓦罐向林家员外微微欠身道,“正是。”“你若能治好我儿之病,愿以百金相送,但若治坏了就得和之前的几个人一样去吃官司。我这林家府门小先生敢进么?”龚思越从林员外语中听出了他对自己的不信任。他也不答一言,径自迈大步走入府中。

林老员外膝下只有一子,但此子顽疾缠身。为了保住香火不绝,老头子四处寻医问药,但是远远近近的郎中医士踢烂了他家的门槛子,也没有能治好他家小公子的病症。于是从数月之前老头子终于肯下血本,悬赏百金。冲着这百金慕名而来的游方郎中确实不乏其人,但是他们不但没有拿到黄金反而却以庸医伤人之罪吃上了官司,这也实在是可怜。

龚思越被人带到小公子的房中,他看到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直挺挺躺在榻上,他面色姜黄,形容憔悴,两个大眼微睁却看不出半点神采。看到这孩子,龚思越忽然生出几分悲悯之感,他走上前去伸手抓住那少年的脉门闭目沉思。少顷,他嘴角露出一缕微笑,说道:“还有救。快去拿纸墨来,我给公子开方。”林员外一听说儿子有救,立马喜出望外。他赶紧叫下人拿了龚先生给开的药方去药铺拿药煎熬。

小公子吃了龚先生的药不消一碗茶的功夫便从榻上跃身而起,他状如常人,且能跑能跳,连龚思越也看得目瞪口呆。林老头见到儿子好了,立时老泪纵横。他扑通一下跪在龚思越面前,大呼“小先生神人也!”

林员外果然话复前言,他不但赠给龚思越一百两黄金,还为这个小神医雇了一辆马车,并亲自带着儿子为他送行。

4

龚思越坐在马车上,对瓦罐里的红菱轻声言道,“我们能得这许多钱财是好,只是苦了你要剥鳞去救那家孩子。”红菱咕嘟嘟吐出一串气泡,淘气的一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区区几片鱼鳞而已不足为道。”

龚思越把瓦罐紧紧抱在怀中,双手如抚红菱之肌,心下不胜甘甜。

又几日,他们来到一座小城。走于闹市,龚生忽然发现一个小贩正在街边扶着一个竹筐大声叫卖。“龚郎,快快过去把那筐连同那筐中之物一起买下。”红菱跃起身子对龚生说道。龚思越有些不解,他问,“那筐里是何物啊?”红菱朝他摇首,“莫问,莫问。你买下就知道了,他要几金你就给他几金是了。”

龚思越点头,他快步走到那小贩面前花了十两金子买下了那个大竹筐。

龚思越打开那大筐一看,却原来筐里是一头巨龟。“把它放生到河里去吧!”红菱跃出水面告诫龚生。筐里的大龟听到红菱的声音,它慢吞吞把头从龟壳里探出来,二目垂泪,低头拜谢。龚思越让卖龟人帮他把大巨龟抬到河边去,并送它下水。那大龟见水便伸出四肢飞也似的向前划去。正当龚思越转身要走时,那大龟却又游了回来。它朝着龚生大喊,“谢谢公子相救,我乃是东海龙宫的龟丞相是也。公子日后若有灾有难,可到东海来找我,我会尽力相助!”说完便沉入水中不见了。

“它说它是东海龙宫的龟丞相呢!”龚思越返回车上对瓦罐里的红菱说。红菱点头,“它说的没错,它今日落难也是天定。你救它一次便给你们结起一段尘缘,你们日后定然还有相会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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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车马,果然这路上走得就快了。又行不过数日,龚思越便带着他的瓦罐来到了京城。龚思越把龙鱼安顿在店房里让小二帮忙照看,然后自己去参加会试。因为他才华出众,会试轻松过关。一个月后,他又在京城参加了殿试,不成想竟连中三元,被万岁皇爷亲点了头名状元。

龚思越喜极而泣,他匆匆跑回店房,把这天大的喜讯告诉了瓦罐里的红菱。但是奇怪的是,红菱好像并不开心。深夜,红菱从瓦罐中腾身而出,她从窗口飞出去,到天快亮时才行色匆匆地赶回来。

次日,皇帝在金銮殿上亲封龚思越为江州知府,他命他速速乘水路回乡接了家眷好去江州赴任。

“为什么要从水路回乡?”红菱听到龚思越回来向她传达皇上的口谕时,心里大为不快。“水路有何不可?”龚思越不解,“这是皇上的金口玉言不能违背。”龚思越说着又跪下身去面向南方叩首谢恩。红菱无奈摇头长叹,“也许是天意如此吧!”她默默说道。

在京城夸官几日之后,龚思越便抱着他的瓦罐蹬上了万岁爷给他准备的大船,他们踏上了返乡之旅。龚思越站在船舷上向远处眺望,他手打凉棚,好一派意气风发;红菱却伏在瓦罐之底默默无言。回看身后江水茫茫,眼看着便离家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正当大船向前疾驶的时候,原本平静的江面上不知怎的突然狂风大作,巨浪滔天。“不好,龚郎!你快去船舱躲一躲!”红菱騰身从瓦罐里飞出,不知何时她手里竟多出了两把长剑来。“是章鱼君到了!”红菱话音未落,那大船歪几歪,晃几晃险些翻个底儿朝天。龚思越从船的这头儿骨碌到了那头儿,他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桅杆才没有落入水中。“呜呼呼呼——”,这时,一只巨大的触手从船下伸了过来,它如蟒蛇一般一下子就缠住了龚思越的双腿,“啊!——”龚思越失声大叫,他的整个身体都被那怪物倒提了起来。

“郎君莫怕,我来救你!”红菱大叫一声举起长剑冲了过去。“卡啦!——”天空里一声霹雳,章鱼君的一只手臂被齐刷刷的砍作了两截儿……龚思越抱着那半截章鱼臂重重的摔到了船板上,顿时就昏死了过去……

当龚思越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被江水冲到了江边。江面上风平浪静,大船没有了,章鱼君和红菱也不见了。龚思越顿足捶胸扶地大哭,“红菱啊!你是不是已经遭了毒手啦!我悔不该来走水路啊!”正当龚思越哭得死去活来之时,忽然从江面上飞来一只鹬鸟。鹬鸟轻盈落地,立刻便化作一个娇俏的美人,她蹲在龚思越身旁静静的看着他嚎啕大哭。半晌,龚思越哭累了,猛然抬起头来才看见这里竟多出来一个美女。他只见她一身白衣轻盈,此一刻正对他脉脉含笑。龚思越被吓了一跳,他赶紧站起来倒退几步,大声呵到:“你是何人?”

白衣女也站起来,她围着龚思越转了两圈,略带哀伤地说,“你不认得我,但是我已识君数载。我乃红菱的小妹,名唤鹬儿的就是……”

“原来是妹妹到了。”龚思越马上躬身施礼道,“可是你姐姐她……”说到伤心处龚生又放声大哭,“不知道她现在身落何处,是死是活……”

“管她是死是活,其实我也是对君仰慕已久。既然姐姐没有福分,不如我们一起了如何?”

“你胡说!……”龚思越听闻此言不由得冲冲大怒,“我与你家姐姐乃是一片真情,启容你这般胡闹!你若不愿助我去寻你姐姐,便快快去了罢!”

鹬儿摇头叹息,“哎!可怜我也曾日日思君,可你心中却只有姐姐一人。罢了,罢了,我成全你们好事,不再逗你。”龚思越听鹬儿这样一说,方才消了些怒气。

“我姐姐被章鱼君掳走了。”鹬儿凝眉叹道,“我们救不了她。不过姐姐临去之时曾经对我大喊,她说‘你带龚郎去东海……’,只是当时风大浪疾我也没听真切。”

“去东海,对呀!”龚思越猛然想起了在进京赶考之前他们曾经救过的那个巨龟。“它说它是东海龙宫的龟丞相,说如若有难有灾便可去东海之滨找它,它会尽力相助的啊!”龚思越心中豁然开朗,“走!我们去东海搬兵去者!”可才走几步他又心灰意冷,这里不知道离东海有多远,这可何年何月才能走到啊!“姐夫,我可以带你去啊!”这时鹬儿在身后搭言道。“你?”龚思越撇一撇嘴,“你有甚本事能带我去?”他话音未落,只见鹬儿摇身一变,竟化作一只高约几丈的大鸟。大鸟把翅膀一扇,立时之间狂风骤起。不等龚思越惊叫,那大鸟已用巨爪抓起了他,把他甩到自己的背上。大鸟扇动巨翼,直飞入云,它在天空中盘旋了两遭,然后找准方向,长啸一声,忽忽悠悠直奔东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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