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译 | 陈韵竹 王宇欣 吴欣
来源 | Fortune
我们在 Evvia 共进晚餐,这是一家位于帕洛阿尔托市中心的希腊餐厅,乔布斯也曾经常光顾。晚餐进行到一半,黄仁勋突然卷起袖子,给我展示他身上的纹身。部落风格的纹身有着粗粗的曲线,在他的护肩上蜿蜒。纹身的黑色墨水在餐厅的昏暗灯光下闪烁着光芒。
「所以,我真的很想把纹身再延伸一些,」话语间,他顺势指着自己的手臂,眼里闪耀着一丝光亮。「我很想这样,我真的很喜欢。但是纹身真的非常疼,疼得我像个孩子一样哭出来。那时候,我的孩子们待在我身边。他们像是在说,『爸爸,你得忍住』」。
黄仁勋有两个成年子女:经营酒吧的 Spencer 和从事酒店业的 Madision,他们身上都有纹身。
但他们 54 岁的父亲,那个硅谷炙手可热的半导体和软件公司英伟达的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把抽象化的公司 Logo 纹在身上,成为他唯一的纹身。这一举动,发生在大约十年前。
黄仁勋说:「每隔六个月我们都有一次场外活动。」他靠着椅背,开始讲他的故事,「有一次,有人问,『股票价飙升到 100 美元的时候,我们要做点什么呢?』有一个人说他会去剃头发,或者把头发染成蓝色,又或者做个莫西干发型之类的,还有人说他们打算去打乳环。等他们回到我周围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谈论到了纹身。我说,『好吧,等到那时候我就去纹身。』然后,股价真的飙升到 100 美元了。」他停顿了片刻,显得有点苦恼,然后回忆道:「那真的伤得很深。」
黄仁勋,2017 年 11 月 3 日摄于英伟达总部。 (Winni Wintermeye 拍摄)
世界五百强企业中,大多数超过 50 岁的 CEO 身上都不会有纹身,更不用说是将自己公司的 Logo 纹在身上了。但是出生于台湾的黄仁勋显然成为一个例外。对于创业者而言,他也是很罕见的联合创始人——创办 24 年后仍然在运营自己的公司。他既是训练有素的电气工程师(毕业于俄勒冈州立大学和斯坦福大学),也是令人敬畏的管理者——他善于鼓励、询问员工,同时又会经常在节假日给他们发送制造紧张感的邮件(不过是在他自己的节假日)。而在很多业内人士的眼里,他还是一个极有远见的人。他预判了一个全新的计算市场,由此也使他们提前很多年调整自己的定位。
这种预见性,连同公司令人难以置信的财务表现,使得黄仁勋顺理成章地成为「2017 年『财富』年度商业人士」的明智人选。
Adobe 的 CEO Shantanu Narayen 表示:「黄仁勋实属非常罕见的人。他能将令人难以置信的远见和毫不拖泥的执行力结合起来。现在英伟达专注于人工智能,其占据领导位置的机会是无止境的。」
一家来自旧金山的数据库公司 MapD 的首席执行官 Todd Mostak 说道:「我认为,黄仁勋应该被归在杰夫·贝佐斯和埃隆·马斯克之列。」英伟达对这家公司 进行了3 次投资。
英伟达正在建立一个人工智能系统,利用超过 10 亿个城市摄像头处理包括交通堵塞和停车在内的所有事务。(图由英伟达提供)
大多数非行业人士,很可能从没听说过英伟达。因为它并没有面向大众的聊天软件、搜索服务等业务,而是提供背后的动力系统。英伟达的 GPU,即图像处理单元,可以进行密码学市场所需要的复杂计算,也就是所谓的深度神经网络,以及你在大屏幕上所看到的虚拟烟花等。与高度仿真设计游戏所需的技术相同,它可以帮助自动驾驶汽车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走「 S 」弯道——也就是让计算机能看,能听,会理解,会学习。
产品的旺盛需求给英伟达带来业务上的巨大增长。在过去三个财年,销售额平均增长了 19%,利润更是达到每年 56% 的增速。在 11 月初,该公司公布了业绩,其每股收益高于华尔街预测的 24%。在过去的四个季度中,英伟达的总销售额达到 90 亿美元,利润 26 亿美元。
由此,英伟达迅速成为投资者的宠儿。英伟达的股价曾在两年前徘徊于 30 美元左右,而现在已经超过 200 美元。它的市值大约为 1300 亿美元,正在向 IBM (IBM, -0.08%) 和麦当劳 (MCD, -0.83%) 靠近。
图表显示了英伟达股价和收入的爆发式增长。(Nic Rapp)
当然,英伟达也面临强劲的对手——英特尔和 AMD,新技术革命使芯片产业焕发新生,他们都渴望在这数十亿美元的新市场中占领一席之地,尽管英伟达目前在 GPU 市场仍有约 70% 的份额。「20 世纪 50 年代,IBM 主宰了大型计算机市场。 20 世纪 60年代中期,计算机小型化成为趋势,数字设备公司纷纷转型,微软和英特尔开始飞速发展;而最终,是苹果和谷歌让智能手机变得无处不在。」杰弗瑞股票分析师 Mark Lipacis 在七月份向客户的报告中写道,「我们认为,下一次的经济结构转型正在发生,英伟达将从中获益。」
或者,就像 CNBC「疯狂金钱」节目主持人 Jim Cramer 在 11 月份的广播节目中提到的那样,「英伟达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公司之一。」
与世界上最大的科技公司争夺人工智能领域的霸主地位,在 1993 年黄仁勋与 Chris Malachowsky 、Curtis Priem 共同创立英伟达时还是很遥远且未可想象的事。那时候,Malachowsky 和 Priem 还是 Sun Microsystems 的工程师,而黄仁勋则在芯片制造商 LSI Logic 公司任董事。因为其技术发展方向,Malachowsky 和 Priem 在 Sun 公司内部的政治斗争中失利,急着想要离开公司。而年仅 29 岁的黄仁勋恰好有着更坚实的基础。这样,三个男人在距离黄仁勋家不远的 Denny 餐馆会面,讨论他们坚信的下一代计算浪潮的正确方向:加速计算或者是基于图形的计算。这一餐结束后,黄仁勋带着满满的信念从 LSI 离职了。
「我们相信这个计算模型可以解决通用计算根本不可能解决的问题。」黄仁勋说,「我们也观察到,视频游戏是计算领域最具挑战性的问题之一,同时也会产生极大的业务需求。这两个情况很少同时发生。视频游戏是我们的杀手锏 — 就像是风火轮,载着我们到达更大的市场,支持大型的研发,最终解决大量的计算问题。」
随着 40,000 美元启动资金的入账,英伟达诞生了。但是公司刚开始没有名字。黄仁勋表示,「我们想不出来,所以我们将所有的文件都命名为 NV,意思是『下一版本』」。结合公司的定位与目标,这三个男人以两个字母为基础对所有的单词都进行了筛选,最终他们敲定了「invidia」,一个拉丁语词汇,意为「羡慕」。这个名字一直用到了现在。
英伟达早期员工搬进了位于加州森尼维尔市的办公室,在劳伦斯快速路边上。「那个办公室很小。我们都是围着一个乒乓球台吃午餐。」公司的第一个销售员,现任执行副总理,Jeff Fisher 回忆道,「和我们共享停车场的富国银行还被抢了两三次。」
英伟达的第一个产品—— 被称为 NV1 的个人电脑多媒体卡, 在 1995 年三维游戏刚开始流行的时候问世了。但销售情况并不理想,在与其对手 3dfx、ATi、和 S3 竞争的同时, 英伟达不断修改技术更新了多达四个版本,每次新版本的发布都明显提升了销售额和吸引力。
「我们知道,想要成为了一家有规模的公司,我们需要提供更多的价值,而不仅仅是生产个人电脑的配件,」Fisher 说,「比起 NV1 这一件商品,我们还要为公司增添更多的价值。」
1999 年在纳斯达克的成功上市后,英伟达又建立了一连串的里程碑。那一年,它发布了世界上第一款 GPU——GeForce 256。在 2006 年,它推出了 CUDA,一款并行计算架构,允许研究员在数千个 GPU 上运行极端复杂的练习,把芯片从视频游戏的专有领域中解放出来,让其适用于所有类型的计算。2014 年,出于对自动化使用的考虑,英伟达重启了先前搁置的智能手机领域,重新定位这些芯片,称其为 Tegra 。时间为这些预见性的举措提供了最好的证明,国防、能源、金融、医疗卫生、制造和安全等行业也开始成为英伟达新的业务增长点。
「公司发展也有一些艰难的时候」好莱坞资深人士、现任英伟达 GameWorks 和 LightSpeed 部门副总裁的 Rev Lebaredian 表示,「看看十年前我们的股票价格吧。那时候世界还没有意识到我们这份事业的价值。我们所做的工作是基础,这种形式的计算太重要了,它的价值无法估量。」
Lebaredian 补充说,关键在于英伟达能够持续忍受来自市场的怀疑,黄仁勋是一个对图形技术潜力深信不疑的领导者,他可以看到十年后的投资回报。
但是黄仁勋表示,他并没有预料到自动驾驶汽车的进化方式或是人工智能到来的时间,不过他坚信图形计算的优越性。所以他才会进行投资,确保公司有充足的准备利用好重大技术转变所创造的机会。「同样的故事我已经讲了 15 年,」黄仁勋说,「我需要把我的幻灯片换一换了。」
镜头转向加州圣克拉拉市,数十人正耐心地等待英伟达新总部 Endeavor 的开放时间。这个约 500,000 平方尺的三角形建筑物蔚为壮观,这是从计算机图形的构成要素中提取出的形状,与六公里外苹果公司最新的圆形总部交相辉映。远远望去,Endeavor 的玻璃里面矗立在圣托玛斯快速路上,就像是即将驶入港口的星舰的舰首一样。
根据非官方的说法,Endeavor 已经开放了一个月,超过 2,000 名员工也已经适应了其书屋般的内部结构——工作人员从地下停车场进入,并从其中心向上升。现在,有大约 8,000 人通过大门进出,进入专为员工和其家庭成员提供的开放房间。有站点为他们准备了饮料和零食。还有画家等待着孩子们的到来。木屑和颜料的味道在大厅里久久不散。
再向里走,三角形比比皆是。地砖、私人屏幕、大堂沙发、窗户贴花、天窗、自助餐厅柜台、甚至是横梁的结构 — 所有这些形状都是三点结构。建筑的主题依旧延续着以 Endeavor 的命名风格,到处都是科幻小说风格的房间: 阿尔泰星 4 号(Altair IV)、斯卡罗星(Skaro)、天网(Skynet)、勃格天体(Vogsphere)、霍思星(Hoth)、魔多(Mordor)。
黄仁勋没有自己的办公室,他宁愿在建筑内四处游荡,在各种会议室建立网上商店。当《财富》采访他的时候,他正暂时住在 Metropolis ,这地方与 1927年上映的无声电影同名。Metropolis 里面正中央有一个桌子,上面放满了 Clif 棒,一卷工程图扔在了椅子旁边。
在 2017 年 1 月召开的消费电子展上,英伟达展示了其用于自动驾驶汽车的人工智能
当我最终找到黄仁勋时,他正穿着自己签名的摩托皮夹克,手里拿着一杯鸡柳,从自助餐厅中穿过去,边走边吃,餐厅里至少有二十几名员工和他们的家属。黄仁勋身旁是他的妻子 Lori 和孩子们,为了给父亲一个惊喜,他们飞别从台北和巴黎赶来。不过,这位 CEO 显然有些困窘,他努力想要在 Endeavor 开放前完成设计的审查,但他并没有做到。他已经被淹没在找他握手或者自拍的人群里,他没有拒绝任何一个人。
女儿 Madison 在父亲与一个四口之家拍照的时候当起了摄影师。他需要弯下膝盖才能和其他两个孩子保持同样的高度。「是你们搭建起了这一切。」照片拍完后,他指着周围的空间对那家人说,「希望你们今天玩的开心。」
在开放日期间,黄仁勋将会重复数上百次这样的动作,有时握手,有时拥抱。事实上,4 个小时的时间里,他只坐下了一次,是在和一个年轻女孩合影的时候。女孩和她妈妈可能有些矛盾,妈妈让她笑一笑,女孩没有这样做。而在这一父亲式的举动中,黄仁勋成功转变了这个女孩的态度。等待他的人流源源不断。
这样的景象是是一个生动的例子,暗合了许多英伟达员工所说的公司的秘密武器:文化。对于一个员工超过 11,000 名的上市科技公司来说,英伟达内部的紧密程度令人惊讶。这是许多长期留任员工的信任的体现(员工号顺次发放;号码越小,该员工在公司待得时间越长),也是并肩参与市场竞争的结果。同样,这也是创始人努力的成果——形成了社区、战略联盟以及通过理智诚信追求卓越这一核心价值体系。
英国半导体设计公司 ARM 高级主管 Rene Haas 回忆说,英伟达总经理就业务领域向黄仁勋进行最新情况的汇报,会议时间长达六个小时。如果黄仁勋不喜欢汇报的内容—— 比如困难、一个错过的目标,他会马上开始解决问题。「无论是软件负责人,或是中层的工程师,他会马上给这些人打电话,让他们到会议室来确定问题的根源,」Haas 说,「如果有必要调整优先顺序,重新调度来使产品步入正轨,他会马上开始这些工作,终止其余的会议。」
员工们认为,对公司各个层面产生真正共鸣的追求,有助于遏制那些阻碍公司进步的结党营私。
或者就像黄仁勋解释的那样:「没人是老板。一切以项目为重。」
这位英伟达首席执行官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充满血丝的眼睛,在长达数小时的握手和拥抱后,他有些疲惫不堪。在最后一个参观者离开大楼之后,他重重地坐在了木桌上,与妻子和两个孩子坐在一起。参加活动的工作人员开始检查他周围的区域,拿起塑料杯,擦擦表面,重新摆好椅子。他的保安人员依旧保持警觉。
黄仁勋向我倾了倾身子,让我再问一遍早前提出的问题,他那时正忙着接待客人。我问他,他认为人工智能技术的下一个主要应用将会是什么,也就是,对于英伟达与英特尔、高通这类竞争对手而言,下一个价值十亿美元的机会在哪里,当然也包括谷歌和百度这些身处其中的玩家。
「我所相信的,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但一定会发生的事——人工智能能够自己编写人工智能。」他回答说。
黄仁勋继续往下说,我的视野也随着他所描绘的前景而扩大了。「在未来,每个公司都将有自己的人工智能,监督发生的每一笔交易、每一个业务流程,整日无休,」他说,「某些正重复发生的交易或模式。其中的过程可能非常复杂,涵盖了从销售到工程、供应链、物流、商业运作、金融、客户服务等各个方面。人工智能可以观察学习这些持续发生的模式。由此,人工智能软件编写另一个人工智能软件实现该业务流程的自动化。因为我们(人类)无法做到这一点,太复杂了。」
现在,我感到大脑有些晕,仿佛迷失在了《上班一条虫( Office Space)》、《黑客帝国(The Matrix)》和 《盗梦空间(Inception)》等电影结合在一起的怪异想象中。
黄仁勋仍在继续。「我们现在看到的还是人工智能发展的早期,生成对抗网络(Generative adversarial networks,GAN)(的早期)」他补充说:「我认为,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们将看到许多神经网络能够自主开发神经网络。 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人工智能最大贡献将是编写人类根本无法完成的软件,解决人类无法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