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动物，幸福在哪里啊

1985年，改革开放的大潮还没有散去，中国大地上的城市和乡村的物资并不十分富裕，那时候的人听得最多的流行音乐，怕也只是广播电台和卡带里以邓丽君为代表的甜蜜温柔的港台音乐。4月10日，当时处于鼎盛时期的英国威猛乐队，作为首支西方摇滚乐队来到北京工体做访问演出，许多歌迷从外地赶来一睹他们的风采，而当时的门票价格几乎相当于他们半个月的工资，演出中强烈动感的音乐曲风，让在场的年轻人都看呆了。

1985年4月，乔治·迈克尔和安德鲁·维治利游览长城，一位小学生从他们身边走过

这些人中，也包括了其中一个北京小伙，他叫窦唯。

1987年窦唯离开了学习精神病看护专业的职高学校，考上了北京青年轻音乐团，开始了四处走穴给有名气的大腕歌星垫场演出的日子，一走就是3年，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就是一个磨炼的阶段。

窦唯的父亲窦绍儒是一名搞民乐的管乐手，窦唯5岁时便开始学习吹笛子，6岁就登台演奏笛子，如今参加大大小小的音乐节，父亲还是窦唯团队的一员。

不必过份多说　自己清楚

你我到底想要作些什么

不必在乎许多　更不必难过

终究有一天你会明白我

——《无地自容》

1988年，刚成立不久的黑豹乐队主唱丁武退出，19岁的窦唯加盟黑豹乐队，此后的音乐才华便一发不可收拾，年轻、张狂、不羁，在“黑豹”的几年里，我相信他是十分幸运的，该展现的音乐才华分毫未漏，窦唯高亢的演唱风格和极佳的舞台演绎征服了当时大批爱好摇滚的青年。同名专辑《黑豹》创下了中国摇滚乐销量最高记录——150万张，不包括盗版销量。

1991年，由于错综复杂的情感关系，窦唯剪去了一头长发，离开了黑豹，而且不能再演唱在黑豹时期的所有歌曲，但他并不在意。没有窦唯的黑豹，已然失去了最亮的那颗星，窦唯还是窦唯，可黑豹已不再是黑豹。

同年窦唯成立了做梦乐队，风格相当前卫，带有明显的punk色彩，乐队的作品有《希望之光》、《做梦》等。第二年的10月，乐队成员吸毒被抓，事情过后乐队解散。

1993年初，窦唯加入魔岩文化，随后发行了第一张个人专辑《黑梦》，这也是我个人最喜欢他的一张专辑。如果说黑豹时期的窦唯是在自顾自地宣泄情绪，那么《黑梦》真的是他自由地在描述一种梦的情愫，把理智的幽怨剥离的游刃有余，音乐的成熟度又上升了一个阶段。

1993年的窦唯

那是从前梦的一天

我们彼此相遇相见

无法摆脱梦的诱惑

可梦　把我们欺骗

——窦唯《噢!乖》

1994年12月，被人誉为中国摇滚巅峰的香港红磡那场“摇滚中国乐势力”演出，窦唯着一身干净笔挺的中山装，利落的短发，《高级动物》开场，舞台上的他显得十分儒雅，谦虚又不失自信，表情淡定地重复着：幸福在哪里啊？几首演唱曲目都是出自第一张个人专辑《黑梦》。

我想谁都抵挡不了如此成熟的25岁的窦唯，而这次的演出也被誉为中国摇滚的最高峰，当所有人以为摇滚开始在中国飞黄腾达的时候，一切却戛然而止。包括张楚、何勇在内的魔岩三杰，从天堂一下跌入地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没有人能解释其中缘由。

1994年,红磡体育馆开演前，窦唯

1994年红磡体育馆，窦唯和讴歌在排练现场

可乐极生悲道理又自古

别让我不安是非难辨

沧桑千年不再有遗憾

——《艳阳天》

2000年前的《艳阳天》《幻听》到《山河水》，窦唯的表达渐渐地从情绪的宣泄、理智的幽怨过度到一种平静地叙述，从《黑梦》到《艳阳天》本来是一个美好转变的愿望，但实际上窦唯本身的状态并没有什么改变，当然还是有歌词唱的部分，古意开始变浓，民族乐器和西洋乐器的混合开始出现。

或许是因为感情，因为婚变的原因，窦唯在生活上开始有了新的思考，也自然地在他音乐里有所折射。

再往后的音乐里，窦唯便完全丢掉了歌词，就像当年他离开黑豹一般，他抛弃了大众，开始专注于对实验音乐的探索，着迷于古色古音，自然而然也失去了一大批歌迷，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没有心思静下心来听如此长段长段的音乐，没有流行音乐的元素，没有流行音乐的节奏，冗长冗长的民乐，时而阴郁，时而雀跃，这其中包括专辑《雨吁》《再续镜花缘》《暮良文王》《八段锦》《东游记》《后观音》，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听不懂窦唯。

2006年的时候，媒体的下线在窦唯的身上激发出了一个高点。一怒之下，他点燃了停在《新京报》报社门口的车，给当时诸多娱乐媒体提供不少新闻素材。

2008年7月，上海大舞台，“树生长的声音”演唱会，魔岩三杰14年之后的首次聚首，还是跟当年一样，窦唯开场，在沉寂了多年之后，窦唯终于唱了，他唱到：

“我早已失魂落魄

今天在你耳边 唱两声

重见罪人

让我忘了俗尘 忘了俗尘

忘了 俗世纷争

忘了 一切苦闷

也忘了 所有责任

我飞翔

让寂寞为我沉沦

柔柔唱出 我的皱纹

顷刻间 忘掉我们的伤痕”

1994年夏秋之际，张楚，何勇，窦唯在Hard Rock(硬摇滚)咖啡厅

众多从全国各地赶过去的歌迷都激动了，虽然从当年的激情洒脱转变为呢喃的轻语，也没有演唱一首跟94年雷同的曲目，但依旧抵挡不了人们的期待，之后出场何勇改编了《钟鼓楼》，道出心声：“钟鼓楼没有变，我们长大了……”，张楚用他的感性温暖让人还觉得不那么唏嘘。

我相信现场流泪的70后、80后不计其数，不是因为14年来这三杰的人生变化和不同的境遇，只因自己曾经走过的那段岁月不再回头，爱过的人，做过的事，或者曾经留恋的城市。不管他们三个唱什么，只要能在聚到一起，就是对自己青春的一种证明，无所谓其他。

2010年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位豆瓣好友送给我的一张窦唯专辑——《早春的雨伞》。清新明快，春雨潺潺，音乐给人的感觉仿佛比任何文字对春天的描述都来的精准，太喜欢。

人潮人海中 又看到你

一样迷人一样美丽

——《无地自容》

2015年8月，舟山“东海音乐节”，我第一次当面见到了心中久仰已久的这个人，穿着T恤、大裤衩，扎一头道士发髻，和大路上普通翩翩大腹的中年并无两样，由于版权原因，当天窦唯的演出舞台暗黑，网络直播中断，整个演出并无一句话，只在结束下场前说了句谢谢。不出我所料，一些无知的青年在受不了这样的音乐而谩骂提前退场，更甚者还在台下叫嚣，企图让他开口演唱。

我并不奢望他再拥有25岁的激情，不奢望他在唱起黑豹和红磡时的音乐，这是他本该有的模样，是他的选择，我们谁都不能仅仅因为他在地铁上的打扮而肆意判断他的际遇或任意揣测，对谁都不可以。

我十分同意十三月唱片的卢中强对窦唯的评价：

在这样大时代下面，在中国应该最尊重的音乐人应该是窦唯，这是最值得我们尊重的人。在中国一直强调文人有气节，从魏晋时一直开始，包括很多古人有气节，这是中国文人必备的东西。如果搞音乐的人把自己划作文人的范畴，现在这个时代最缺这个，只有一个人放弃很多东西在坚持，甚至伤害也在所不惜，他是最值得尊重的，没有第二个。

2015年东海音乐节，窦唯

2015年东海音乐节，窦唯

子夜二时请你推醒我

告诉你我梦见了什么

七彩的天堂上竟没有

人去过的消息

人留下的痕迹

——《TAKE CARE》

网上有人说，“音乐好的不得了的时候，是不能用语言来形容的。”

音乐的情绪和色彩决定了它的思想，而不单单只是歌词，如果非要用词来决定音乐的灵魂，那是对音乐本身的绑架。如果是这样，倒不如不要歌词，也无需演唱，人声只是作为乐器的一种参与到整个音乐之中也未尝不可。

我们在欣赏音乐的时候其实有时候是在回味自己，在音乐与自己之间找寻一个平衡点，这个平衡点也许可以支撑我们整个的精神世界，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是十分有效的。

可是，即便我们拥有了充盈的精神世界，高级动物，幸福到底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