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经意(2)

流年不经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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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平八年,建未之月。

许流臣刚听方妈妈道皇太子来了尹山,便急不可耐地冲出去,恰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缘何每次见你都如此莽撞,也不怕伤了自己?”来人虽颇有怨意的说着,可细细听去仍能觉察到语气里的一丝笑意。

许流臣后退一步,微微扬起头,一片无云晴空下正是宋闻意染了笑的面孔,他鼓起腮帮,眸中泻出委屈来,“还不是阿臣许久未见闻哥哥了,上次闻哥哥分明说好立春会来,阿臣盼来盼去,可盼了一个春夏……”

自两年前辰月的一场相遇,宋闻意时而会来平明庙寻许流臣,或带来几包桂花糕,或带来各式各样孩童喜欢的玩意儿,引得许流臣每每得知他要来,便如同谪仙亲临,欢喜异常。

而前几个月,岁旦夜时,许流臣正坐在杏园的雅净亭中,忽而一阵凉风袭来,有人轻轻捂上了他的眼睛,他心下大惊,未待挣扎,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头顶轻轻说道:“别怕,我有东西送与你。”

恐惧感顿时消散,许流臣绽开一抹微笑,安静等候。几息之后,覆在眼前的双手缓缓移开,他正欲询问礼物为何,便见山麓下百里开外的皇城中,蓦然迸发出一道一道的奇光异彩,直冲上天,转而伴随巨响化作花朵怒放开来。漫天漫地,仿若唯有这一番的绮丽,填满了许流臣闪着光芒的眼瞳。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被映成彩色的天幕,生恐错过一丝一迹的曼妙,他心下想着慢一些,一切都慢一些,让烟花再停留些许时候,哪怕只一秒。最后一道烟花划过天际,彻底点亮了他的眸子。许流臣望着唯余丝丝烟雾的天空,良久未动,如若石像。待收回心神,他一偏头,宋闻意正含笑看着他,半边脸在树影的婆娑斑驳下,另半边则萦绕着月光,连眼眸都似浸了辰光,清澈透亮,里面映出一脸痴然的自己。

许流臣连忙低下头,努力压下乱跳如狂的心脏,再抬头时已绽放出格外童真的笑容,“这可是烟花?从前听紫鸢讲话本时提及过,‘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却不料亲眼看见竟是如此、如此……”他脸颊红扑扑的,一双眼睛尤亮,此刻似是找寻不出合适的词语,眉头轻微皱了皱。

宋闻意捏了捏他苹果似的脸颊,“你喜欢便好。”他忽而又问道:“今日岁旦,本以为你会在庙中,怎自己跑到了这里?”

许流臣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道:“佛家无岁旦一说,庙中如常日,我想窥一窥城中,便来了这里。”他兴高采烈的指着远处皇城,接着道,“闻哥哥你看,果然比常日热闹多了,虽听不见,却仿佛能感受到那一份热闹,连华灯也更盛了些。”

宋闻意突然觉得许流臣只是个孩子,玩心难免大,可日复一日的在这清冷庙中,时而会显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他本该肆无忌惮地玩笑,与孩童们在街巷间追逐打闹。宋闻意依旧嬉笑模样,语气却前所未有的认真,“阿臣可想下山回家?”

许流臣怔愣地看了他片刻,而后点点头,肯定道:“想。”

临走时,宋闻意无奈地看着拽着自己衣袖不舍松开的小手,安慰道:“立春时分,我定会来陪阿臣玩。”

许流臣这一等,便等了一个春天半个夏天,直到建未月才盼来了他的闻哥哥。此时,他越说越委屈,眼睛里蒙了层水汽。

“盼了一个春夏?怎生说得和守空房的女子一般?”宋闻意不由轻笑。

许流臣撅起嘴巴,瞪了他一眼,说:“可不是,你再不来,我都要肠断白蘋洲了。”

宋闻意见他一副小猫露出爪子的模样,又听他竟将女子思怨词套在自己身上,不禁笑出了声,“看来阿臣诗词涉猎甚是广泛。”

许流臣一听,脸色霎时曛红,心道不好,自己偷偷翻阅《花枝词》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暴露了出来,念及紫鸢曾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以他的年纪,应多读《明经》、《宏阁诗》等,万莫过早接触艳词俗曲,否则误了正途。

见许流臣一副囧相,宋闻意笑意更深,连身后的侍卫都不由勾起了唇角,心想:“这个宋公子果真有意思,难怪太子殿下隔三岔五便来寻他。”

“涉猎广泛亦是件好事,日后的文路不会越走越窄,况且温八吟此人通音律,善官韵,词作多有声调色彩之美,虽辞藻艳丽,却暗喻个人遭际,不乏风骨。后世的评议倒是有失偏颇了。”

许流臣闻言果然眼睛一亮,尴尬忸怩懊悔云云一扫而空,他望见侍卫手中被黑布盖起来的东西,好奇问道:“闻哥哥这是什么?可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虽知许流臣口中的“见不得光”是单纯的字面意思,可宋闻意依旧忍不住嘴角一抽,咳嗽了两声,他看着许流臣满到溢出的好奇心,不由停下掀幕布的手,“阿臣不妨猜一猜,猜中了便送与你。”

许流臣腹诽“猜不中还不是一样送给我”,面上仍认真地猜了起来。

“蝙蝠?鸱鸮?盲鱼?”

许流臣一连猜了好几个,宋闻意却只笑着摇头,一脸的高深莫测。

许流臣哼了一声,说:“我知道了,是闻哥哥戏耍小孩子的恶趣味,最最见不得光。”

宋闻意一阵朗笑,轻戳他故作生气鼓起来的腮帮,“你是小孩子吗?我怎觉得阿臣和我志趣相投,分明是一般大小?”

许流臣把他的手挥开,转过身去,故作生气。宋闻意见状,手指轻轻一挑,黑布落地,其中之物顿时现形。许流臣一直拿余光悄悄瞥过去,只见一团白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他不禁惊叹一声,也不管装什么生气,转过身盯着白色之物——原是一只小猫崽。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点在猫崽的额头上。小猫一身银白,便是相比腊月飞雪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团白毛中,两颗墨玉般的眸子嵌在其间,光彩非凡。

“喜欢吗?”宋闻意见他喜形于色,心中亦填满了欢愉。

“喜欢极了。”许流臣重重点头,他期许的看向宋闻意,问道:“我可以打开笼子把它抱出来吗?”

“自然可以,日后他便是你的了。”

许流臣将一团绵软抱在怀中,轻轻抚摸它的毛发,小猫闭上眼睛,嘴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他有名字吗?”许流臣问道。

宋闻意摇头,“你是它的主人,便帮他取一个吧。”

许流臣沉吟思索,忽而灵光一闪,“它生得如此雪白,又如此绵软,就叫‘米团’吧。”

小猫似是听懂了,欢喜地往许流臣怀中蹭了蹭,一双猫瞳亮晶晶地看过去,如一潭古井,乌黑剔透。

之后许流臣便一直抱着米团,再没把它放下来,午饭时也间或喂它几口肉,一人一猫吃的不亦乐乎。

及至黄昏时候,成片的山云燃烧起来,瑰丽壮观,为山中万物镀上一层金橙色。许流臣抱着米团略有不舍地看着宋闻意,嘴里反复道“闻哥哥别忘了我,一定要再来啊”。宋闻意突然转过身站在他正前方,一双手放在他的肩上,定定地看进他的眸子中去。

许流臣微微怔然,身子不可察觉的僵住,抚摸米团的手也停了下来,隐隐颤抖。他只觉心中有些慌乱,却不去想慌乱的缘由。

宋闻意弯下腰,在他耳畔轻轻说道:“阿臣是否记得,上元那日你说想回家?”温润的气息拂过来,许流臣呼吸一滞。

“记得。”

“十日后,许家人会亲自来接你。”

许流臣讶然,眼睛睁得大大的,倒和米团滚圆的猫瞳有几分相像。宋闻意眉眼一弯,看了他几秒便转身走去,边走边挥了挥衣袖,“十日后见。”

许流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宋闻意渐行渐远,最终化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他轻抚米团的后背,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天际处隐隐现出几颗辰星,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文/三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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