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一记枪声在背后响起。转过身来,我茫然的看着空无一物的破旧空间。我附在墙根,轻手轻脚的向着枪声的来源探去。
周遭灯光昏暗,水泥的墙壁泛着毫无生气的灰色,地面上盖着一层厚重的灰尘。前行几步之后,我看见地下有一行血迹。顺着血迹走啊走,直到我的准心已瞄准前方那人颤抖的身躯。她仿佛的受了重伤,痛苦的扭动着身躯。
不对,我想。我有看了她几眼,手中的枪忽然垂了下来。我惊讶的叫出了声:“姐姐?”那女子迅速地转过头来看着我,目光中充满着警惕与敌意,与那目光同时到来的还有她手中黑漆漆的枪口,一齐指向了我。但。。。。。。不会错了,这是姐姐。
姐姐和我隶属同一战斗小组。性格温和绵软,极会照顾人。莽撞如我,平日里执行任务总是屡屡受伤。每当我受伤时,姐姐总是在病榻前陪着我。有时执行任务的过程太过惨烈,以至于夜里画面在脑海中循环播放无法入眠,姐姐便会躺进我的被窝,轻拍我的背,哄我入睡。揽着姐姐的腰时,我总会获得无限的安全感。
而此刻,面前的女子渐渐起身面向我,把原本捂在腹部的手也握在枪上。我缓缓的举起双手,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睛。“那么,姐姐。你真的是间谍了。”
她的眉毛急促的收缩了一下又化开,表情带有一丝嘲弄:“是啊。没想到,我竟是坚持到最后的人呢。”
关于这座城市的纷争已经到达尾声。无论是间谍还是战斗小组,都已经渐渐撤离出城市,我原以为姐姐早已离开,没想到扫个尾居然还能遇见她。
我们相识良久,谁也没有说话,各自心情复杂着。姐姐渐渐体力不支,面色惨白,硬撑着端着枪。
耳机里传来几声嘈杂的声波,然后一个熟悉的男声跳了出来:“031是间谍,031是间谍,完毕。”我望向姐姐,她胸前的带着编号的铜牌已经摘去。这个铜牌能把成员的位置反映给通信员。只是,现在即使大家都不知道姐姐的位置,也总能通过我找到姐姐的。
“无论你做什么都输定了。”我看着姐姐。姐姐把嘴唇咬的泛白,突然惨烈的一笑:“是啊。所以你走吧。我也不想对你做什么了。”她没有放下枪,只是不再看我。
姐姐。。。。。。会死吧。我闭上眼睛,想象了一下没有姐姐的日子。然后一步步的迈向姐姐。
姐姐发觉我在靠近她,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拿出匕首,割下了胸前的铜牌,然后一掌打飞了姐姐手中的枪。姐姐真是虚弱了。我这一掌竟给她打出一个趔趄。我拉住她的手,防止她摔在地上。“跟我走吧。”我说。
我抱着一脸懵逼的姐姐离开了那栋废弃的楼。姐姐一直注视着我的眼睛。她没有力气逃脱,也完全不能理解我在做什么。其实我也不是很能理解自己。只是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我发现,我不能没有姐姐。姐姐,姐姐绝对不能死。我想带着她离开。去一个没有任何熟悉的人,也不必进行任何纷争的地方。
私奔。或许是这个词吧。双腿的频率不自觉的渐渐加快了,直至我似乎已经是跑了起来。我低下头看着姐姐:“我们私奔吧!”
“诶?”姐姐无法置信的看着我。“我真的是间谍,这不是玩笑。你放下我,”姐姐似乎是想要从我的怀中跳脱出来。但那双环住她的双臂纹丝不动。“不要。我要和姐姐呆在一起。”我不再看她,而是注视着前方的路。漫天的尘埃,尚未被熄灭的火苗,断壁残垣,这些都渐渐离我们远去。也开始能看见三三两两行着的人群,以及颜色清亮的寻常风景。姐姐苦笑着看着我,像是看着某个稚气未脱说着傻话的孩子:“别傻了,我们离不开这座城市,迟早会被搜查出来的。”“我不管,那我也要和姐姐呆在一起。”我不愿减慢速度,渐渐靠近城市的边缘。
最终落脚之处我选择的是一家小旅馆。环境一般,好在没有一定要看些什么确认身份的证件。我把姐姐放在床上,她痛苦的缩成一团,瘫软在床上。我迅速离开旅馆,到周遭的服装店里购置了几身衣服,带回旅馆准备给自己和姐姐换上。回到旅馆,姐姐依旧躺在那里,紧咬嘴唇,几滴汗从她毫无血色的脸上流下来。我替她剥去上衣,看见她的小腹上有个弹孔,周围的皮肤已经发黑,血从那伤口中源源不断的流出来。
我急忙拿出急救包,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又替她擦拭身子,换上衣服。姐姐的脸色总算是稍微缓和了些。天渐渐暗下来了。我躺在了姐姐的身边,轻轻地抓住姐姐的手。好冰凉的一双手啊。我把手放在胸前,想让它热一些。它热了吗?我不记得了,巨大的疲倦把我包围,我很快了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睁开眼时,日光沿着窗帘的缝隙打在了姐姐的脸上。似乎是太亮了些,姐姐睫毛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张开了眼睛。“早上好。”她笑着对我说。“早上好。”我傻傻地望着她。她想像往常一样翻身下床,却在腹部用力的一瞬间撕心裂肺地喊出来:“啊!”
我急忙起来。掀开被子看看姐姐的伤势。血沁染了整张纱布,颜色由中间至边缘呈现出由深到浅的过渡,顺着姐姐的腰向背流去,一股一股,源源不断。我惊讶的望向姐姐。姐姐整个人像是褪色了一般,比昨天更加暗淡无力,看到自己的伤口,并没有像我一样恐慌,而是转而望向天花板,认命般的轻笑。
“不,不行。姐姐,你这个伤势必须得去医院了。”我紧张的握住姐姐的手,想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姐姐已经没有力气反抗,只是轻声说:“别傻了。。。。。。”
“别傻了。去医院能不确认身份吗?被发现了我们。。。。。。我能活下去?你不记得二二了吗”姐姐的手从我的手中滑落,无力的垂在灰白的被单上。我捂住脑袋,蹲在地上。是啊,队里的人不会放过姐姐的。我们。。。我们有那么多的队友死在了间谍的手上。可是呆在这里姐姐也活不了多久了啊。。。她的伤不是我们能有能力处理的。而在这战后荒芜的城市里,我们,又怎么找得到帮我们的人呢?
一团乱麻。脑袋好疼。我蹲着,仿佛这个姿势能使我那喘不过气的身体好受一些。
头上忽然有了些许冰凉的触感。抬起头来,姐姐微笑着看着我,用手轻轻抓了抓我蓬松的头发。我呆呆的看着她。她忽然想是恢复了些活力般,笑的花枝乱颤,然后突然抱住我。眼泪在两秒之后开始染湿了我的衣服。我的身体僵住了,任凭姐姐在其上面喷洒涂抹泪水,直至她情绪慢慢稳定。
我抱着姐姐躺在床上。
“听我说。我们不要去医院。”姐姐拨弄着我额前的碎发。
“好。”
“我们。。。什么都不要做了。”姐姐继续说。
“好。”
姐姐心满意足的环住我的一只胳膊闭上眼睛。阳光下,我看见姐姐的睫毛上的一层雾气迟迟没有褪去。
姐姐这一次醒来已经到了下午。姐姐一醒来就直愣愣的看着我。当神游天外的我反应过来并以询问的目光望向姐姐时,姐姐傻傻了咧嘴笑了:“我饿了。”
我连忙从床上跳起来:“我我我去找吃的。”姐姐向我伸出一只手:“我们一起去。”
我看着那只手在我面前轻轻挥动,像是在跳舞。
也罢,我保护好她就行。
我挽着姐姐的一只胳膊出发了。步速很慢很慢。我不禁想起以前在队里,为了证明自己腿比较长,两个人憋足了劲跨着步子向前走。那时的我们,像是两个孩子。时间过的真快啊。
“我从来没有这样过。”身边的姐姐突然说。“我从来没有穿着这样的衣服,以这样闲适的速度,如此无谓的心态,走在路上,只是想要找些好吃的。我也不曾,如此依靠一个人,被她挽着,就像是把整个身体都交给了她。”姐姐的声音很轻。但我听出了愉悦,以及一点点悲伤。
那条路很长啊。我和姐姐一直走啊走,越来越慢,靠的越来越近。
夜里。姐姐紧蹙着眉毛入眠了。而今晚我睡不着了。我望着姐姐的脸,想要把这副模样刻在脑子里。姐姐的脸上,仿佛能看出生命一点一点流逝的痕迹。我不知道姐姐还有多少生命力能用来失去。我甚至不知道姐姐明天是否能醒来。
一个间谍啊,一个要从很小就开始做的间谍,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我努力想象着那份孤寂。身边的人,都不可以信任。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与所谓的队友为敌,却要编造出一系列的谎言来掩盖这一切。好不容易给自己造出一副铁石心肠,却总被一个奇怪的小孩弄的乱七八糟。这个奇怪的小孩啊,总是抱抱她,温暖她,总之就是不让她好好的保持一个间谍的心态,而且还在她明明就要有一个悲壮帅气的结局时,一定要给她些最后的日子,让本已有足够勇气面对死亡的她,心里期许着和这小孩一起过平凡人的日子。。。。。。
姐姐我带你去看所有这世界上美好的东西吧。
像你一样美好的。
姐姐我带你去看你没见过的东西吧。
这样你就舍不得死了吧。
。。。。。。
忽然,这感觉像是从梦中惊醒了。我猛的睁开眼睛。姐姐在面前,动作和我意识朦胧前看得最后一眼一模一样。一种恐怖的预感在我心中轰然炸裂。我附在姐姐耳边:“姐姐。”
姐姐没有动。
“姐姐。”我差不多是从床上坐起来了。声音也大了很多。
姐姐的手啪的扇在我肚子上。她瞪了我一眼:“悄悄。”
我松了口气,乖乖的躺进被窝,屏住呼吸,直至能听见姐姐的每一次呼吸。
天亮了。
休息不会使姐姐有所好转,除了心情。
姐姐的心情从昨天下午起就持续高涨。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睛里却越来越亮了。她躺在床上就开始拉我的手,像小孩子撒娇般的对我说:“带我出去玩嘛。”
好,好啊。我笑的看着可爱的姐姐,把另一只胳膊也给她,让她攀着起来。
她的两只手分别握住了我的两只手,却纹丝不动。
我心中一凉。姐姐的力气已不足以支撑她起身了。我俯下身去,揽住她的腰,把她从床上托起来。姐姐没露出什么痛苦的表情。果然伤口已经。。。不会感觉到疼了呢。我苦笑一下,正好对上姐姐的目光。真是和我一样的苦涩啊。
我们走在了城市边缘一条小路上。姐姐浑身的力气都压在了我身上。但是好轻。姐姐是天使吧,天使都是没有重量的。
人烟稀少,植物却很多。这里军事意义不重要,却正好保住了自己不被狂轰乱炸,还有些天然的风景。我和姐姐都已经在基地呆了多年。姐姐比我更早加入,我们都没怎么接触过这样的地方。一时间寻着不少趣味。姐姐的头靠在我肩上,说:“我喜欢那朵花。”
顺着她指的方向,我看见一朵深蓝的花瓣稀少的小花。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只是一瞬间对那只花生出无限怜爱。我一手扶稳了姐姐,另一手努力去够,一使劲便摘下那枝花。我把花递给姐姐。姐姐双手接过,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会:“好美。”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是啊,是很美。但是姐姐,你也很美啊,此时此刻,虽有些枯萎,却还是在我眼中闪着花一样灿烂。
我问姐姐要不要我抱起来。姐姐的头已经离不开我的肩膀了,但她拒绝了我。她用尽了一切力量,想要身体多受自己的控制些。我跟着任性的她的思路,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直到面前出现一棵树。
好高好大的一棵树啊。我们都抬起了头。树上隐约几个紫色的花穗,藏在了枝叶深处。“这。这是什么树啊。”姐姐问我。好眼熟,我一定见过。我努力的想着。
“啊!我想起来了,这是合欢树!”儿时的一个记忆醒来了。那是院里的合欢树。“小时候我家院里有一棵,不过平时我不怎么看它,只有在它花最多的时候我才会多瞅瞅它,所以刚才才没有认出来。”
姐姐闭上了眼睛。她竟从我身上直起身来,双手合十抱在胸前。我看见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源源不断的滚了出来,被打湿的睫毛闪闪发光。“原来它叫合欢树啊。她真美,真美。”姐姐的声音哽咽着,喃喃自语了一阵。她睁开眼,湿漉漉的眼睛望向我。“抱抱我。”姐姐说。我上前一步,抱住了颤抖的姐姐。
“谢谢。”姐姐在我耳边轻声道。我轻轻抚摸着姐姐的背。姐姐的颤抖减弱了。我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这时我感觉到衣服湿了。
不是肩膀上。是肚子上。我摸了摸肚子,看见了手上的一篇殷红。姐姐的衣服,还有我的衣服,都被姐姐的染红了。我感觉到姐姐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抱着我的手,也渐渐下滑。
姐姐的气息归于无时,没有重重的倒在地上。她轻轻的靠在我的身上。她像一片累了的羽毛,闭上了眼睛。
我叹了口气,把姐姐抱回了旅馆。
我把姐姐轻轻的放在床上。一朵蓝色的小花从她的口袋里掉了出来。那蓝色的小花已经卷曲了花瓣。我握住那蓝花,放在胸口,突然浑身乏力,感到绝望。我倒在床上,眼泪忽然如泉涌一般喷薄而出。我嚎啕大哭,在床上痛苦的翻滚着,捶打着床面,仿佛它就是让姐姐死去的那个冰冷的世界。
“031,031,持枪前进三十米,完毕。”耳机里突然传来通信员的声音。我条件反射的起身,小心的行进了三十米,再敏捷的蹲下。
“没有敌人,没有敌人,完毕。”通信员的声音再次传来。我松了一口气,随意看了眼手表。白色的表带?这。。。。。。不是我的表啊。我突然紧张起来,仔细的看了看我身上的装备。这表,这装备,都是姐姐的啊。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忽然想起刚才通信员叫31号时我的反应。我,现在是姐姐啊。我看了一眼表上的日期:2.2. 我记得这一天。那是我被间谍的乱石砸到,却没有丢了性命的大难不死的一天。
前方是三个队友,其中一个正是我本人。这时我的耳朵里传来了额外的声响:“碟,碟,向前行进十米。”
身体就直愣愣的过去了。前面的一个队友发现了异常,转过身来准备制止我的奇怪的行动,忽然从前方的高地上滚下来一堆乱石,砸向我和我的三个队友。完全来不及闪避,我也被砸伤了右臂,想要阻止我的那个队友已经为乱石掩盖,另两个也深受重伤,昏迷不醒。藏在物资中的一个黑衣男持着手枪向这里走来。他环视一圈,走到我跟前。“碟,没办法了。你是我们中最受信任的。只好委屈一下你了,我想办法逃走。说着,男子转身,开始巡视周围情况。“031,你原来是间谍!”物资的另一边窜出一个男人。他拿着枪对着我。“023我已经猜的差不多了,没想到啊,原来你也是!你真的以为组织察觉不到吗!好好这次的安保会这么差?”
我大脑有些眩晕。原来,我也曾是组织不知是该留还是该扔于是决定一并剔除了腐肉。。。。。。
砰的一声,指着我的男人倒下了。原来我的间谍队友也对此次活动存疑,没有走远。他走到我面前。“看来我已经废了。你得保住。你要记住,是我和他对峙,我杀了他,你杀了我。”间谍指着已经倒在地上的男人说。“临走前,我去把那两个小鬼解决了吧。”间谍走向两个队友。砰。第一个队友脑浆四溅。间谍慢慢靠近了第二个队友,也就是我的本体。
砰。间谍倒在地上。我握着枪的左手颤抖着,眼泪不断滴落。我不知道此刻姐姐为何涌现出如此大的悲伤,是自责自己的背叛?还是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我只知道,此刻我心中的痛苦,与此时的泪水,如此合拍。。。。。。
我醒了。身旁是姐姐冰凉的身体。脸上有点疼,是眼泪流的太多了吗?
天完全黑了。还没有开灯,我借着月色端详着姐姐的脸。姐姐很美啊,如此安静,一如既往。我抬起手,用指尖轻触姐姐挺拔的鼻尖,又慢慢的滑向姐姐的嘴唇,从左到右,像是怕弄醒了她
然后蜷缩成一团,无助的望着月亮。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