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云城的温度在即将进入四月时就开始攀升。快要沸腾的水汽乌泱泱悬在脖子以下胸腔靠上的位置。甚至是本应该有些凉风的早晨，也压抑的好似个快沸腾的蒸炉。
但这种外围的燥热绝对比不上刑侦一队队长
秦北安的内心焦灼，尽管他正坐在吱呀呀吹了一晚空调的办公室里。
秦北安的右眼皮从天刚亮就开始跳，一夜没睡脑仁像个定时炸弹一样痛个不停。他把自己的头发抓得跟个鸡窝似的，烦躁的翻着面前的案件文例，手边的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烟头。仔细听可以发现秦北安嘴里不停嘀咕着什么，似乎是“千万别再来了……”
“嘭！”办公室的门被突然撞开，秦北安吓了一跳，闯进来的人是最近刚来实习的警校生郑宁，出了名的冒失。秦北安不悦地拍桌，“和你说了多少次，做什么事稳重点。每一次进我办公室都不敲门，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纪律！”
郑宁虽然平时做事冒冒失失的，但胜在观察力很强。他一闯进门就感觉到今天的队长不太一样，头顶就像飘了层厚厚的乌云。现在被训，郑宁立马乖乖地立正敬礼，“是，队长教训的是！”
秦北安心里烦躁得厉害，看到郑宁认错态度诚恳，也没兴趣再骂下去，“行了，下次注意点。说吧，又出什么事了？”
郑宁走过来把一个蓝色的文件夹递给秦北安，同样颜色的文件夹，在北安的桌子上已经堆了四份。他的心里，瞬间咯噔了一下。
“队长……又是云城一中，尸体今天早晨在教学楼区被发现，法医初步判定是…是…”
“又是自杀对吧。”
“嗯。”
秦北安的右眼终于停止了活跃，大概是因为该来的总会来，天涯海角都逃不掉。
这是云城两个星期内发生的第五起自杀案。
一般来说，自杀属于个人性质的行为，不能被定性为案件，更不必动用刑侦队来调查。只是这次的发生的几起自杀案出现了许多的巧合点。当许多个巧合点碰撞在一起的时候，以秦北安的说法，就更像是刻意而为。
再说说云城，典型的南方小城市，公车从东到西环绕一圈一个多小时就够了。也正是因为地方小，所以一个月内四起、不、现在是五起了，一个月内五起自杀性质的案件就显得不同寻常。而且，它们都发生在同一个地方——云城一中。这是市里排名第一的高中，能进到这所学校念书的，除了排名靠前的所谓之好学生，就是缴了高额借读费进来的富家子弟。要说是因为学业压力自杀，个案还是说得过去，这一连五个学生跟提前招呼好了似得共赴黄泉，放在警察眼里，就不太寻常了。
大众舆论在高温下开始发酵，各种版本的故事在街头小报上层出不穷。死者的家属则是一直堵在校门口，哭天抢地，怎么也不肯相信自己的孩子会自杀，非要学校拿出个说法来。也是，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就这么没了，搁谁身上都比剜了心头肉还疼。但是学校也没有头绪，除了每天一次组织学生大会安抚情绪外，他们只能求助于警方。
现在事情已经牵扯到了舆论层面，上级在层层压力下迅速把这系列案件交给了刑侦队负责。秦北安接到命令后，立刻成立了办案小组，粗略算算开始查案起他基本上已经有一天一夜没有正经合过眼了。从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四人死亡时间都是晚上十点到凌晨三点之间，秦北安调取了案件发生楼层所有的监控录像，发现在案发前后三小时内，都只有死者进入过案发地点。换句话说，这为把案件定性为“自杀”提供了更大的确定性。只是，秦北安多年办案的直觉总是敏锐地在敲打着他的神经，在没有找到关键性证据前，案件的性质绝对不能如此简单的被定性。
只是某些疑点他一直没有想明白，因为之前四具尸体的死亡现场秦北安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勘察，所以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这第五具尸体。秦北安摁了摁因为缺觉而疼得像被电钻钻过一样的太阳穴，接着拉开抽屉取了支烟，顺手扔了已经空掉的几个烟盒，他焦虑的时候抽烟量就会像指数函数一样直线上升。
一口浓郁的尼古丁因子入喉，秦北安被呛得咳嗽起来，“队长……你不是说要戒烟吗？”郑宁冷不丁从角落冒出一句话。
“靠！你怎么还没走！”秦北安企图用愤怒掩饰自己被吓到了。
“……我还没报告完……”
“说。”
郑宁又把一份灰色封皮的文件袋放在了桌上，“刚出炉的尸检报告，法医科那边以最快速度搞定的。”个别死者的亲属一直抗拒尸检，秦北安也是在领导的支持下才拿到了强制尸检的调令。送完文件的郑宁还站在原地，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有什么事没，一次说完？”
“队长…现场的同事打电话来问你有没有什么指示，或者要不要亲自去现场看看？”
秦北安沉吟片刻，“先不过去了，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所说的“更重要的事”，就是一直在等的这份尸检报告。有些时候尸体是会说话的，他总是坚信这点。所以在接任后，他几乎每隔几小时就会打电话去催法医科的同事。秦北安抓起那沓文件袋起身，想了想又吩咐给郑宁几句，“你去把之前审过的那些监控录像找来，然后叫老路和晓婷五分钟后带上电脑会议室集合。”老路原名路鸣，是刑侦队的老人，也是秦北安多年的搭档；而岳晓婷则是和郑宁一届的实习生，因为情报搜集和审讯方面突出的天赋被破格收进刑侦队，跟着北安负责这次的案子。
三个人抱着电脑进会议室的时候秦北安已经在翻看尸检报告了，他抬头扫了眼对面的三人，“老路，你带着他俩先把监控录像再查一遍，注意看细节。”“嗯，放心吧。”老路的办案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所以秦北安也就十分放心的不再多说。
接下来就来看看尸检报告里有什么好东西吧。
《法医验伤报告》
（XX）公检字第XX1号
委托机关：云城刑侦大队第一支队 送检人：李兵
被检人姓名：陈思源 性别：男 年龄：17岁 文化：高中 住址：XXXXXXXXXXX
检验机构：云城刑侦大队法医二科
死亡时间：2017年3月20日
损伤情况：唇色呈青紫色，口腔及喉管内有呕吐物残余，存在窒息反应。胃内提取物检验出苯甲二氮卓成分。身体外特征无明显外伤，另皮肤表层存在多处已愈合伤痕。
结论：死者为服用过量阿普唑仑片（俗称安眠药）引发药理反应导致呕吐物堆积窒息而亡。排除他杀，但不排除死者生前有自残行为。
检验人：岳茕
2017年4月1日
（XX）公检字第XX2号
委托机关：云城刑侦大队第一支队 送检人：李兵
被检人姓名：顾倩 性别：女 年龄：18岁 文化：高中 住址：XXXXXXXXXXX
检验机构：云城刑侦大队法医二科
死亡时间：2017年3月23日
损伤情况：颅脑严重损伤，多处内脏器官破裂，体腔内存在大量出血现象。身体多处复合型骨折，手骨呈粉碎性骨折。体表除几处擦伤外，还存在多处已愈合疤痕。
结论：死者为导致的失高坠损伤血性休克死亡，不排除死者有自残行为。
检验人：岳芃
2017年4月1日
（XX）公检字第XX3号
委托机关：云城刑侦大队第一支队 送检人：李兵
被检人姓名：李磊 性别：男 年龄：18岁 文化：高中 住址：XXXXXXXXXXX
损伤情况：XXXXXXXXXXXXX体表无明显损伤，但存在多处已愈合疤痕。
检验机构：云城刑侦大队法医二科
死亡时间：2017年3月26日
结论：死者为颈部大动脉受压迫导致脑部缺氧死亡，不排除死者有自残行为。
检验人：岳茕
2017年4月1日
（XX）公检字第XX4号
委托机关：云城刑侦大队第一支队 送检人：李兵
被检人姓名：张裴恩 性别：女 年龄：18岁 文化：高中 住址：XXXXXXXXXXX
检验机构：云城刑侦大队法医二科
死亡时间：2017年3月29日
检验情况：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体表无明显损伤，但存在多处已愈合疤痕。
结论：死者为一氧化碳中毒导致的缺氧致死，不排除死者有自残行为。
看到第三份尸检报告的时候秦北安直接翻到了结论那页，他的手指划过一行行铅字，最后停在“不排除生前有自残行为……”这行，他迅速又翻了第四份，果然有同样的结论。之前的调查显示，这四名死者生前并没有什么关联，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来自一个学校。那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身上出现了如此惊人的巧合？秦北安掏出手机立刻拨出了一个号码，有些问题他需要查证，这个人是最合适的人选。
响铃是最近当红的一首口水歌，大概十几秒后对方接通了电话。
“老岳，四名死者的尸检确认你都有过手吗？”秦北安呼叫的这个人叫岳茕，是法医科的一把手，她和自己的亲弟弟岳芃是此次案件尸检的主要负责人。
“秦大队长，你大早上扰人清梦就为这个？”岳茕昨晚为了赶报告直接通宵，好不容易睡下就被电话吵醒，心情直接坏到爆棚。
“为了查案理解一下嘛，我问你，四份尸检报告里都写到他们身上均有多处已愈合疤痕，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秦北安一本正经的语气，岳茕也立刻恢复到工作状态，“我和小芃分别在四名死者身上发现了多处锐器割伤的痕迹，而且根据疤痕走向可以判断是死者自己为之。这些疤痕分布的位置主要是手臂、大腿，而且……”
“啊！！！”岳茕的话被会议室里一声突然的尖叫打断了，秦北安循声看过去，发现一直在检查监控录像的岳晓婷捂着嘴满脸惊恐，他朝路鸣甩了个眼神，示意他去看看出什么事了。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有些过激，岳晓婷努力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秦北安这才应声示意岳茕继续，“不好意思刚出了点小状况，你接着说，而且什么？”
“而且，这四个人身上，有一处疤痕的形状相似的惊人。”
“是不是一头蓝鲸？”“看起来就像一头鲸鱼。”两个人几乎在同时说出了一样答案。
秦北安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告诉岳茕一会去鉴定室看看尸体，随后挂了电话。
在这系列案子里，鲸鱼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之前发现四名死者的时候，他们身边都会出现跟蓝鲸有关的东西。
陈思源的手臂上有蓝鲸花色的纹身贴，顾倩手机的屏保是一头深海里的蓝鲸，张裴恩脖子上戴着一条蓝鲸形状的吊坠。李磊的情况特殊些，秦北安反复询问过当时在现场勘察的警员，他们表示并没有在李磊身上发现跟蓝鲸扯上关系的物品。直到有一次岳晓婷在检查证物的时候，偶尔打开了李磊的iPod，里面的一段音频引起了秦北安的注意。那是一首比较小众的民谣，叫做《孤独的54赫兹》。而恰好，在20世纪初美国的科学家在太平洋沿岸发现过一种蓝鲸，它们发出的频率恰好是54赫兹，这便是第四头蓝鲸。在这两天反复翻看案簿的时候，秦北安就发现了这两个疑点，现在尸检报告显示他们四人身上都存在刻意为之的蓝鲸状疤痕，那么就能够证明这四人的死亡之间，一定存在着相互链接的线索，那个线索，会是什么呢？
“老秦，”路鸣突然的出声打断了秦北安的思考，“你最好过来看看。”他的表情十分严肃，看来刚刚吓到岳晓婷的那卷监控录像里，一定有了某些重要的发现。秦北安走过去，岳晓婷这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
“晓婷，给秦队切到你刚刚发现的那个画面。”
岳晓婷切入的画面是第一名死者陈思源死亡前半个小时的场景，他在这个时候进入了A教学楼一层，然后通过窗户翻进高三一班的教室，最后吞服安眠药死亡。
“秦队，你仔细看这里。”岳晓婷把画面停在了陈思源刚刚进入A教学楼的时刻，秦北安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他的手里从这个时候开始多了一部手机，屏幕是亮的，”岳晓婷边说边把画面放大，“他好像是在用手机进行录像。”
接着，她又切到了陈思源进入教室的画面，他先是在教室里四处绕了一圈，然后突然间爬到监控探头最下方的桌子上，“之前看监控的时候我们似乎都忽略了这点，”岳晓婷暂停画面放大，“刚刚我被吓到，就是在这个画面，他拿着手机爬到桌子上，突然对着监控笑了，就是这里！”秦北安看过去，果然，尽管光线很暗，陈思源的脸上在手机灯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很诡异的笑容。这个笑容大概持续了一分钟，他就像提线木偶一样直直盯着监控，同时也可以看到他嘴里似乎在念念有词着什么。
“其他几个人的监控里，有没有发现类似的情况？”秦北安问道。
“都有类似的情况，”似乎是想到那笑容诡异的吓人，郑宁边说边打了个寒颤，“其他三个人死前都有盯着监控看过。”
多处出现的蓝鲸图案，再加上现在四名死者死前的奇怪行为，秦北安觉得这个案子变得越来越有趣了。思考片刻，他和其余三人讲了讲自己目前的发现和猜测，然后叫路鸣带着岳晓婷郑宁去云高了解一下今天发现的第五名死者的事情，他又单独交代了郑宁几句，“你先去A教学楼对面的那座楼上去看看……是不是一样的……然后去现场找找看有没有这个东西。”秦北安自己则是立刻动身去了法医那边，他想亲自去看看那些疤痕。
秦北安到鉴定室的时候岳芃在，他是岳茕的亲弟弟，两个人都是法医科有名的专家。他见秦北安进来递给了他防护服和手套，然后领着他去了停放尸体的冰柜处。岳芃一一拉开四个柜子，指给秦北安四具尸体上疤痕的位置，“我和老姐用显色药水尝试描了一下这些疤痕的走向，喏，四个人的身上都有这种鲸鱼形状的伤疤。”岳芃给展示了其中一个，不得不说，刻画的很传神。“那你们是怎么确认这四个人不是他杀伪装成自杀？”秦北安还是想不通，这么多巧合存在下，四个毫无交集的人相继自杀实在耐人寻味。
“很简单，比如说第二名死者，根据现场照片来看，她坠落的位置距离楼体有一定位置，说明她应该在跳下前有一个助跑行为。其次，现场血液呈现喷溅状，证明死亡时死者的心脏还在跳动。第三，她的双臂存在粉碎性骨折，一般跳楼自杀的人，在落地前手会不自觉地互护胸前，如果是他杀伪装自杀，死者的手臂不会存在这么严重的骨折情况。”
“其他人的情况也如此吗？”
岳芃点了点头，“这四个人，确确实实都是自杀。”秦北安闻言眉头紧锁，岳芃这时候又开口了，“我其实有个猜测……”“你说。”“会不会这几个人是约好自杀的？”“应该不会，“秦北安给出了否定答案，”人际关系调查显示他们生前并没有丝毫交集。”“那会不会是他们进了什么组织，被人洗脑了啥的？”岳芃比划着说道，“一开始看到他们身上疤痕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怎么这么说？”秦北安有些好奇，他示意岳芃继续说下去。岳芃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个网页拿给秦北安看，那是一个关于大量鲸鱼搁浅自杀的新闻，“鲸鱼群体经常会出现集体自杀的情况，这个到目前都是未解之谜。我看到他们身上疤痕的时候，就觉得他们会不会是进什么邪教了，比如用他们的自杀来举行什么仪式。”秦北安细细琢磨岳芃的话，不得不说，这似乎并不是异想天开。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秦北安的手机突然响了，是路鸣打来的。“哟秦队长，你铃声还挺时髦的。”岳芃玩笑的说道，这首歌最近可是红遍大街小巷了。“我们队里那个小郑给设的，小芃今天谢谢你了啊，你给了我很大的启发！”秦北安匆匆谢过岳芃，便出门去接电话。
“老路，云高这边查到怎么样？”“我们找到了尸体的发现者，是个负责清洁的老太太，她早上打扫男厕所的时候发现了割腕自杀的宁远。然后我们又和死者宁远的班主任了解情况。宁远的父母在美国工作，这边只有一个保姆负责他的起居，晓婷已经去联系宁远爸妈了。”“嗯尽快联系到死者家属，我们好进行尸检。对了，郑宁在你旁边没？”“在，我让他接电话。”郑宁的声音里带着明显兴奋，“队长，你真的是神了！”“找到我说的东西了？”秦北安不紧不慢地问道，其实他心里清楚郑宁那边绝对有重要发现。“对啊！我按照你说的，去了事发教学楼对面的办公楼，从二楼平台依次找出四个案发地点， 果然这些点都在一条直线上。而且队长你知道我在死者的书包里翻到了什么吗？”“说来听听。”“一个钥匙圈，而且它的图案就跟你说的一样是头蓝鲸。”“成了，你们三个再查查就尽快回来吧，我有一些头绪了，等你们回来商量。”
秦北安挂了电话，穿过连廊走回刑侦科的时候，突然收到了刑侦二队队长王珂的信息，“速来审讯室。”秦北安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立刻调转脚头上楼去了审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