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里面还是外面?
宾客们依照各自不同的风格,一一向凯里道别。少校的道别生硬而简单:“需要我的话,言语一声。什么事儿我都能干——再见!”贝蒂已经吓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是默默地表示同情,那双大眼睛包含了一切。卡拉丁太太虽然也表示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又说了一大堆话。诺里斯小姐缩紧身体,摆出一个表示伤心欲绝的姿势,凯里那一成不变的“多谢”对她说出来就真的成了对某种文艺表演的感谢了。
比尔目送他们进入汽车,向他们连声道别(跟贝蒂道别时特别握紧了拳头),而后悠悠然踱到安东尼跟前,同他一同坐在庭院里的长椅上。
“唉,真是一场古怪的演出。”比尔一落座就开口道。
“非常古怪,威廉。”
“你也参与其中了吧?”
“深陷其中。”
“我喜欢你这种人。现在是传言满天飞,到处是不解之谜。我向督察询问凶手一类的问题,那家伙却东拉西扯,反而问了我一堆不相干的问题,譬如我在哪儿第一次见到你之类的。到底是什么情况?”
安东尼把他对督察说过的话又简明扼要地对比尔讲了一遍。比尔不时恰如其分地插入一句“上帝啊!”或一声口哨。
“叫我说啊,这就是公事公办,对不对?我这是怎么了?”
“你什么意思?”
“唉,人人都可以轻松过堂,就我不行。督察逮着我没完没了地问,好像我什么都知道似的——他想怎么着?”
安东尼笑微微地看着他。
“咳,你多虑了。博奇想在你们当中找到一个能掌握你们所有人全天行为动向的人,这不是顺理成章的想法吗?凯里是个好心人,他知道我俩早就认识了,就让你留下来陪我。就这么回事儿。”
“你也留下来?住在家里?”比尔有些激动地问道,“好人啊!真是好极了!”
“这样可以减轻你跟其他人分别的烦恼吧?”
比尔脸红了。
“嗯。没啥,下个礼拜我还要跟她见面的。”他喃喃道。
“祝贺你!我也喜欢她那模样,还有她那身灰衣服。这样的女人确实称得上秀色可餐。”
“你这傻瓜,你说的是她母亲。”
“哦,对不起。不过,说真的,我希望你现在暂时把她放到一边,帮我个忙。”
“当真?”比尔问道,有些受宠若惊。他十分崇拜安东尼,能被这样一个人看上眼他深以为傲。
“当真。你也能看出来,这里很快有些事儿需要去做。”
“是调查之类的事儿吗?”
“嗯,也许是某种需要在调查之前做的事情。喂,凯里过来了。”
凯里正穿过草坪朝他们这儿走过来。这男人身材高大,肩膀厚实,一张不算漂亮的脸庞刮得溜光,很有气势,足能让人过目难忘。“凯里挺倒霉的。”比尔道,“我是不是该跟他说几句我很难过之类的话?这样好像过于唐突。”
“叫我我就不会去惹他烦恼。”安东尼道。
凯里走近,朝他俩点点头,站在一边。
“你坐吧。”比尔说着站了起来。
“多谢,不必客气。我来只是想说,”他转脸朝着安东尼继续说道,“厨房里的那些人因为今天的事情都昏了头,晚餐要到八点半以后才能准备好。穿什么衣服随你便。你的行李怎么办?”
“我想比尔和我可以步行去那家旅馆处理一下。”
“汽车从车站回来后可以帮你过去取来。”
“你太客气了。不过我还是需要亲自走一趟。打包、结账都得我去干。再说今晚天气很好,很适合溜达溜达。你不介意吧,比尔?”
“我也很愿意走走。”
“好吧。那就这样,你把行李留在那儿,晚些时候我派车去取回来。”
“非常感谢。”
说完了想说的,凯里仍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好像确定不下走开好还是留下好。安东尼一时也弄不清楚他究竟是想谈谈下午发生的事儿,还是想回避这个话题。他小心翼翼地问起督察走了没有,才算打破了沉默。
凯里点点头。他突然说道:“他正在申请逮捕马克的许可证。”
比尔出了点恰如其分的表示同情的声音。安东尼耸耸肩,道:“这事儿他早晚都得做,不是吗?随之而来的不会是……这没什么特别的。他们当然想找出你表哥,不管他有罪没罪。”
“那你觉得他有罪还是没罪,格林汉姆先生?”凯里直盯着安东尼,道。
“你是说马克?真荒唐!”比尔鲁莽地说道。
“比尔挺偏心的。你也能看出来,凯里先生。”
“你不会偏爱哪一个与此案有牵连的人吧?”
“没错。可能因此我比较坦诚。”
比尔已经坐到了草地上。凯里则沉沉地坐到了椅子上,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下巴撑在手上,眼睛低垂,盯着地面。
“我就希望你坦诚无隐。”他最终开口道,“我免不了对马克有所偏私。所以我想知道你这样一个对各方面都没有偏私的人对我的意见有什么反应。”
“你的意见?”
“我是这么看的:如果真的是马克杀死了他弟弟,那也完全出于意外。我就是这么跟督察讲的。”
比尔抬起头,来了兴趣。
“你是说罗伯特敲诈他哥哥。”他道,“两个人扭打起来。打斗中手枪掉了出来。马克气昏了头,拾起枪来开了一枪?是这意思吧?”
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出现过。譬如比尔就从来没有把自己锁在餐厅里,好独自享用雪梨酒。另一方面,所有女人,尤其是女佣,都怕劫匪。若是有劫匪破窗而入,女人更希望把他的活动限制在某一间房屋里。因此女人们都会把钥匙放在门外,上床就寝时都会把门锁上。”他把烟斗中的灰磕出来,接着道,“起码我母亲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你的意思是,”比尔兴奋起来,“马克进入房间的时候,钥匙在门外?”
“嗯,我就是这么琢磨的。”
“那你有没有注意其他房间——台球室、书房等等?”凯里道。
“我坐在这里的时候刚想到这个问题。你住在这宅子里……你就没注意一下这些房间?”
凯里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脑袋偏向一边。
“好像真的有点儿不寻常。可是我确实没注意过这个问题。”他扭头问比尔,“你注意过吗?”
“天主作证,我没有。我从来不为这种事情操心。”
“我也料到你不会去操心。”安东尼呵呵一笑,“咱们进去的时候可以看一看。若是别的房间的钥匙都留在门外,那这把钥匙多半也留在门外。若真是这样,那这案情可就更有意思了。”
比尔沉默不语。比尔嚼着一片草叶,说道:“是不是也可以说造成很大变化?”
“这样一来,这儿发生的事情就更难理解了。再把你的偶发性观点考虑一下,看看怎么才能解释得通。并不存在出于本能去转动钥匙这种情况,对不对?他只有打开门才能拿到钥匙,而打开门就意味着把他的脑袋暴露在身处大厅的每个人的眼皮底下——譬如他的表弟。当然他两分钟前已经离开大厅了。以马克当时那种生怕被人发现他跟尸体在一起的心理状态,他会做这种有勇无谋的蠢事吗?”
“他没有必要怕我。”凯里道。
“那他为什么不叫你?他知道你就在附近。你可以去给他出主意。他这时候最盼着有人给他出主意啦。然而,既然说马克逃跑了,也就意味着他害怕你,害怕其他所有人。他没有别的招数,只能溜出那间屋子,还要阻止你或佣人们进去。若是钥匙在屋里,他多半是会把门锁上的。若是钥匙在外面,他几乎不会去锁门。”
“有道理。我希望你是对的。”比尔沉吟着说道,“除非他进屋的时候就把钥匙带进去了,而且进去后当即把门锁上。”
“完全正确。不过如果是这种情况,你就要拿出全新的解释了。”
“你的意思是这看起来更像是有意为之?”
“当然。不过这样一来,马克好像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傻瓜。可以暂时这样假设一下,出于某种你们二位都还不清楚的迫在眉睫的原因,他要除掉他这个弟弟。他是不是真的这么干了?他是不是杀了他兄弟然后逃走了?这是一种特殊的自杀——也可以说是一种心智不健全导致的自杀。这不可能。你要是真的想除掉一个不合时宜的兄弟,那也该用个比较聪明一点的办法。你一开始可以拿很友好的态度对待他,免得引起怀疑。这样你即便最后杀了他,也可以让现场显得像是一场意外,或像是自杀,或像是他人作案。是不是这样?”
“你是说这是下大工夫策划出来的?”
“我就是这个意思。也就是说,如果你是蓄意这么干的,那你在动手前先要把自己锁在里面。”
凯里一直没有出声,显然在思索这种新看法。他仍旧盯着地面,开口道:“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把这看成是一起偶发性的事件。马克就是急昏了头,于是就跑了。”
“那钥匙问题怎么解释?”比尔问道。
“我们还不能肯定钥匙就放在门外。我并不完全同意格林汉姆先生那种楼下房间的钥匙总是放在门外面的说法。有时候无疑会有这种情况。但我想我们也会在门里面找到一些钥匙。”
“呵呵,那是自然。若是在门里面也能找到钥匙,那你的解释也许就能成立。我也只是经常看到钥匙放在门外,就有了这种看法。你不是要求我彻底坦诚吗?我就听你的,心里咋想嘴里就咋说。但无疑你是正确的,我们会像你说的那样,在门里面找到钥匙。”
“即便钥匙真的放在门外,”凯里顽固地接口道,“我也照旧认为这件事有可能是偶发性的。也可能他意识到交谈不会很愉快,不希望外人闯进去,所以就把钥匙带了进去。”
“可是他要你不要走远,好随时听候他的差遣。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要把你锁在门外呢?另外,我是这样想的,一个人若是做好了跟一个会带来威胁的亲戚进行一场不会愉快的谈话的准备,他最不愿意做的就是把自己跟这样一个人单独关在一起。他恨不能打开所有的门,说‘滚出去!’”
凯里不吱声了,但嘴巴还是一副不认输的表情。安东尼呵呵笑了笑,表示歉意,站了起来。
“好啦。来吧,比尔。”他道,“咱们该去走走了。”他伸手把朋友拉起来,又转身面朝凯里,接着道:“请谅解,权当我刚才是胡思乱想好了。当然,我是以一个纯粹外人的眼光看这件事儿的;也就是说我没觉得这个问题对我哪个朋友的幸福有影响。”
“说得对,格林汉姆先生。”凯里说着也站了起来,“该我请你原谅。你肯定会原谅我的。你刚才是说你要去旅馆看看你的行李?”
“是啊。”安东尼抬头看看太阳,又看看房子周围的开阔地,“让我瞧瞧。是朝哪个方向走,对不对?”他指着南边,“咱们走这条路能到那个村子吧?还是一定要走大路?”
“我给你带路,老伙计。”比尔道。
“比尔会给你带路。这片庄园跟那个村子差不多接起来了。大约半个钟头以后我会派车过去。”
“多谢!”
凯里点点头,转身进了宅子。安东尼挽起比尔的胳膊,两人一起朝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