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生如夏花(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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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其实,1993年这一年对我的生活影响最大的,绝对不是我前边说的国家的市场经济政策和计划生育政策。我一个刚上学前班的屁小孩,整天去那孩子堆里坐一坐,作业也乱写一下,剩余时间就都忙着玩耍了。我父母已经有姐姐和我两个孩子了,母亲也做了结扎手术,所以计划生育这事跟我们家关系不大。吃不上同桌小女孩梅梅的烤馍片的烦恼,这事过几天就忘了。家里生活的问题,也有父母在前边挡着,轮不到我操心。倒是这年阿毛姑姑的离家出走,对我身心的影响挺大。

正当二伯安顿好家里的农活,要带着阿毛去甘肃庆阳的那天,一大早就发现阿毛姑姑不见了,里里外外找不到人。她房间里留下一张字条,“我走了不用找我了”几个字赫然纸上。

家里人着急坏了,二伯和父亲没吃饭就出去找了。爷爷那天早饭吃着吃着连碗都摔了,喊着要是找到了非要把这河南蛋的腿给卸了,也要让阿毛长点记性。这也是我见过爷爷发脾气最大的一次。奶奶查看了阿毛姑姑的房间,发现只少了几件阿毛平常穿的衣服。她踩着裹了的小脚着急地进进出出,不停地抹眼泪。

那天正午时分,天还下起了雨,越下越大。爷爷坐在房门口一锅接着一锅地抽着烟,奶奶坐在炕上朝窗户外张望,这时候二伯和父亲还没有回来。雨水把院子里两棵树上的叶子打的沙沙沙直响,天空中厚厚的黑云从北边往南边窜动,南边的天空立马陷入了这场大兵压境的重围。村里防灾炮台上的两门大炮接二连三地发射,炮弹冲破天际直上云霄,然后炸开了,给人一种身处兵荒马乱的感觉。

说到村里这两门大炮,不得不在此说一下。早些年我们这的农作物经常遭受冰雹袭击而造成巨大损失,尤其是苹果树,一场冰雹把苹果打的满身是坑,到了采摘季节卖不上价钱。后来上边就给每个乡镇都建了许多防灾炮台来预防,这两门炮听说是部队里退役下来的。有了大炮,果然冰雹少了许多。那时候我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一打炮,就不下冰雹了。问了许多人,得到的答案是冰雹害怕大炮。后来上学学了化学,才知道大炮的炮弹里装的是碘化银这类物质来阻止冰雹增大。

这样的雨天,也不知道阿毛姑姑在外边怎样了,她会不会也淋雨了,这会这正蜷缩在哪个角落里。那天晚上,天都黑透了二伯和父亲才回到家,两人衣服都湿透了。这一天他们跑遍了镇上的街道,在一个旅馆里发现了那个河南蛋钟卿的行囊,旅馆老板说是那个小伙子100块钱卖给自己的,他一看这么便宜就买下了。还说这小伙子在他这已经住了快十天了,今天清晨五点多退房离开了。二伯和父亲又跑去县城车站找,大半天了也没找到,眼看天黑了这才往回走。爷爷听着父亲和二伯说着这一天里寻找的情况,抽着烟一句话也不说。

雨,下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后半夜才停下来。天一亮,爷爷找了村里两个算命先生,希望能算出阿毛此刻的具体方位。这两位先生根据阿毛的生辰八字进行推算,都说往南边去了,但一个说是西南方向,另一个说是东南方向。二伯隔了一天出发又去了南边省城一趟,三天后也是悻悻而归,没有找到任何消息。

那时候远在铜川煤矿的大伯让报警,可是爷爷觉得已经满城风雨了,这事让自己颜面扫地,不愿意再在人面前张扬,也没有再打发人去寻找。“让她狗日的去吧,在外边过不下去了,受够罪了她就自己知道回来了。”爷爷这样对家里人说。

生活就是这样,有欢乐也有悲伤,只是生活大多数时候是淡淡的平常。家里的生活半个月后也回归正常,只是爷爷再也不愿意站在村子里人多的地方去凑热闹了,奶奶也是平常就坐在大门外的石墩上,不再到处走动。

也是在1993年,我从收音机里第一次知道了我们这个国家正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当我问父亲这是什么意思时,他说这就是国家处在娃娃时期,以后还要经历青年时期,到那时候人们的生活就会很好,家家有电视看有汽车开,天天有油饼夹鸡蛋吃。我问那会不会经历老年时期然后死掉?父亲让我别胡说八道。

半年后很明显能感觉到爷爷精神比以前差多了,奶奶偶尔还会埋怨爷爷,“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把阿毛嫁给那个河南蛋,省得我们现在连人都看不到……”这时候爷爷就不说话了。记得刚开始,奶奶说这些话的时候,爷爷还会骂奶奶丢人,把闺女嫁给河南蛋,这会让村里人笑话死自己。其实这半年里,爷爷见着来家里的远房亲戚,寒暄之后总要说起阿毛这事,还拜托了不少亲戚帮着找呢。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奶奶就过世了,这是1999年6月份的事情,七个月后的一天上午,爷爷也走了。两位老人的灵堂,没有亲闺女守灵,养了20年的女儿竟然因为一个外人就出走了,这想起来总让他们很悲伤。对于这几年的时光,不知道是因为我那几年上学太认真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几乎没有多少体会和记忆,就一下子经过了。

这些年里,奶奶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啊等,即便到去世前她腿脚不灵活了,也要坐在窗前朝窗户往外看着,这是她这几年的标准姿势。其实她这时候也看不清楚个什么了,她的左眼早都哭瞎了。爷爷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把镜框里阿毛百天拍的照片取下来压在枕头下,晚上睡不着了拿出来看。

这些年里,从外地回来的村里人好几个都说自己在哪看到过。于是,二伯和父亲就按照说的地方去找,结果去了好几次也没有找到,或者发现找到的人只是和阿毛长得有些像罢了。

我们这个国家太大了,人口又这么多,每天从新闻里你能听到哪里爆炸了,哪里着火了,哪有发洪水了,哪里又地震啦……每天都有人死去又有人出生,爷爷每天都会听这些消息,他天真的希望新闻里能有阿毛的消息。他越来越觉得外边的世界很险恶,后来他甚至认为阿毛八成已经不在了,要不然怎么这么多年没有一点消息。

你看,所有人的一生,就像是用时间串起来的一串项链,悲欢离合构成了其中的一个个结点。经历丰富的人可能结点就会多一些,而大多数普通的人结点就很少。我在想,阿毛姑姑这一生会有多少结点,其中又有多少悲欢离合?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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