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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大战,唐镇抚召集军官商会,校尉魏清泓等十多人都到大帐,钟孟扬以藩卿任亲卫别部司马,获准同席听议。
魏清泓鸡眼燕颔,左眼下一条疤一路开到嘴边,体格呈标准绾州人的高头大马,乃天汗军宿将,作战虽武勇却因为性格残暴迟迟升不上副将,这次出战又不是由他掌军,让他很是吃味。
曾在绾州协助天汗军练新兵的唐镇抚自然知道魏清泓的个性,但此时还须仰仗他的勇猛,因此必须多方忍耐。
“据探子回报,角要离占据四果岭,此地乃昊京千里地势最高之处,火凤贼居高临下,简直能看穿俺军动向。诸位以为如何?”唐镇抚询问在座人的意见。
“还用问吗,照老子的方法一鼓作气冲上四果岭,把他们逼入敦水,他娘的梅雨下了好些日子,河水涨到足够淹死人,老子定杀光他娘的火凤贼。”魏清泓满嘴秽言众人早习惯了,只是钟孟扬不禁疑惑地看着他,魏清泓早注意钟孟扬,他蔑视地问:“那位小哥好像很想意见,有话就像个男人一样大声说出来,别像女子东瞄西瞄,把你那张脸涂白也是张相公脸。”
魏清泓说完自己笑了起来,这让唐镇抚很是尴尬,天汗军的人是习惯魏清泓戏谑,但钟孟扬初次见到,不知能否接受。
不过钟孟扬受孺夫子教养,自然不会把那番粗鄙言论放在心上,他客气地作揖道:“魏校尉,在下只是唐副将的亲兵,不料却用眼神犯了您的禁忌,还望海涵。”
钟孟扬提到“唐副将”三字,让魏清泓老大不是滋味,又粗言粗语道:“老子最爱听提携后辈,否则唐副将怎么能这么快爬到这位子?小相公,有话便说。”
“魏校尉,钟少主是客卿,负责作战保护俺,其余的事还是得由俺们自己策划。”唐镇抚知道魏清泓不悦,毕竟他真正的职位与这宿将同级,又是因为区天莹保举才得以掌军,魏清泓心中不平衡可想而知。
另一点是魏清泓相当排斥外族,因此当钟孟扬进来时他曾大力反对,但碍于皇上亲诏,他只能默默接受。
“怎么,客卿便不能说话吗?既然他妈的没本事,何苦来这里找痛挨,早点滚回南边算了。”
钟孟扬再次作揖,客气的说:“魏校尉说的有理,在下既然主动请缨,便不是来当花瓶。如今二十万火凤贼在外,将士一心才能不负皇恩。诸位,角要离兵虽多,但大多以轻装步卒为主,我军一万步骑则装备精良,从此看来仍有胜算。但莫因此小觑火凤贼,他们能联合二十万人走这么长的路袭击昊京,绝非乌合之众。故魏校尉所言,一鼓作气攻上四果岭正好中计,那时火凤贼士气正盛,贸然出击必然折损士卒。反倒会被逼入南边的上河,此乃绝路。”这当然也得归咎于太子勾结,但须知率二十万人迢迢隐匿突袭并非易事,沿途补给与军士纪律都须严格管制,若角要离是庸人,纵然有太子相助,未至半途便哗然生变。
“哼,照你这么说还得把角要离引下山?若他是个白痴,或许他娘的会这么蠢,盘著二十万人,顾著制高点傻子都不会移动。老子看貊人也是蠢驴子,皇上怎么会派你个蛮子来?”
“魏校尉,钟少主乃是貊族少主,说话别太过苛薄。”唐镇抚提醒道。
“老子明白,有顾忌,要敦亲睦邦,但老子丑话说在前头,老子的部队不是给小相公来的地方,到时自讨没趣别怪老子没提点。”
“钟少主跟魏校尉的话各有道理,俺认为把主力引开,再遣伏兵抢四果岭。”唐镇抚欲要魏清泓先别部引火凤兵,他则领本部军迂回插入,直捣岭上。
“随便你们办,总之明日老子的军队会抢头筹,到时你们那些狗屁战略就放在战报里慢慢写。”魏清泓还是接受唐镇抚的建议。
唐镇抚又派三百陌刀队藏身至上河旁的大林子,此乃区天朗留在京师的资本,陌刀队重刀重甲,集结成阵可以挡数千人进攻,五万天汗军也不过近一千人。他们预计让魏清泓把主力引到林子,再让陌刀队攻其不备,破坏火凤士气。
另外的王牌便是从黑羽军调来的五百马槊手,马槊必须长年苦练才能有成果,因此这些从世家子弟选中的禁军里不乏好手,他们在萎靡的军队中显得格外不同。本来北光禄郎逢戎不愿出借,但这些世家子弟跟其他糜烂的人不同,早想着建功立业,皇上亲自下诏后,逢戎只能让这真正能战的五百人上战场。
又议论了半个时辰,众人才散去。钟孟扬仰头望着夜空,濛濛夜色里隐约能见到几颗烁星,梅雨盘桓后几乎没见过星光,他忖明日应该晴天。
黑布在外头等待,他心底也犹豫着上战场的事,虽然他曾参羽对抗金侯国的战役,那次战争在比貊州更高的山里进行,那里夏天也刮著寒风,虽然山高地势却无貊州险峻。参战那年他方十九,那时钟孟扬还在昊京游学。
貊族七部最后替昊朝摆平屡犯边境的金侯国,却也伤亡不少,黑布很庆幸自己活着回来。
“与火凤贼作战,怕吗?”钟孟扬笑问。黑布的心事像一层薄纱,很容易就能看透。
“不是怕,只是觉得担心。去打金侯国,是因为他们犯了我们的土地,可是昊朝内部的仗,总感觉不踏实。”黑布说出自己的感受,与金侯国战前他便有为祖灵守护家园的觉悟,所以高原作战时他骁勇杀敌,这次的感觉却淡如星光。
“有我在呢,别怕。”
“我才不是怕,我只是怕少爷太伤心,为昊人出这么多力却收不到好脸色。那些昊人根本不指望我们,少爷为何还要这么卖命?”
“为孺夫子一番话。”钟孟扬只能这么说,他即使卖命解释正人之道,或从童蒙读物《絮语志》说起,恐怕黑布那个摆满大猪与貊山的脑子也转不过来。
“若你不想为昊人战,现在就能回昊京护着小桔。”钟孟扬不希望黑布跟着投入战事。
但黑布正经地说:“我本来就不是为昊人打仗,我只是要替小桔、老爷守住你。我是为少爷,才不为昊人。”黑布最后两句话说的山响,一旁的士卒都能听见。
连魏清泓也听见了,他带着自己的亲兵走来,怪里怪气学着黑布说话:“不为昊人,哈哈哈,老子可听得很明白。不想打就滚回山林,这里可不是给臭蛮子跟蛮子相公游戏的地方。”魏清泓的亲兵跟着大笑。
“你说谁是蛮子!”黑布讨厌被人这么称呼,他们被称为“貊人”已经最低忍受底线,他们自称为“英长生”,意思是“山林勇士”。
“老子骂的就是你这黑蛮子,要不是旁边有篝火,老子还看不见人。”魏清泓笑时连那条红疤也在扭动,看起来嘲讽至极。
“魏校尉,您可能不知道更南方有崐堚人,他们肤色如碳,极为耐热,也更加善战。若崐堚人欲暗杀您,翳入这夜色中恐怕有篝火也照不出人。”
“那又如何?蛮子就是蛮子。”魏清泓呸了一声,吐痰到钟孟扬鞋上。
黑布早忍不住,冲上前捉住魏清泓,他虽没有这么高,体格却比魁上一些,但使力却只移动魏清泓半分。
“不愧是山里扛猪的,还算有点力气,不过蛮子要扛人还早呢。”魏清泓笑着推开黑布,钟孟扬立刻上前接住。他蔑笑道:“只有这些斤两的话,还是趁早滚回山上,老子可不会帮蛮子收尸。”
“混蛋!叫你别说了!”黑布冲上前撞开魏清泓,把魏清泓撞退好几步。“刚刚还没使力,这次你真的惹怒我了。”
黑布鼓起肌肉,作势要打。
这正好中了魏清泓的念头,方才大帐里早想揍貊人出气,现在有人挑衅便求之不得。
“让老子教教你这蛮子什么叫礼貌!”
两人抡拳互冲,钟孟扬居中挡住两人拳头,调和道:“凶贼在外虎视,应是将士一心,而非在此争论。”虽然他也厌憎魏清泓无理取闹,但他别部五千兵马乃是主力,因此钟孟扬只希望能劝和。
“少爷不要阻止我!”
魏清泓近眼看才知钟孟扬体格之好,与他相比更加精实,绝非白脸相公,而且一人挡住他与黑布,此气力非同小可。
“二舅在练习吗?姪儿远远便瞧您跟钟少主切磋,想两人为了明日一战如此尽心,姪儿便取了好酒给两位。”一名黑羽军马槊手提着两坛酒信步而来,他笑容可掬,风度翩翩,俨然世家公子。
魏清泓见是自家亲姪儿,不好生事,便顺着话说:“是啊,想看看钟少主的身手,这一试果然非凡。”
“太好了,明日战场上还得仰赖钟少主,两位不如喝酒消消疲惫。”他分别把酒递给两人。
既然有人出来打圆场,钟孟扬当然二话不说,一口饮干。
“好酒量。”
魏清泓哼了一声,也一口喝完,将酒坛砸在地上,说:“钟少主,祝明日旗开得胜。”
待魏清泓走了,黑布骂道:“帮昊人打仗还得受这鸟气。”
“俺为二舅向两位赔罪。俺叫薄子哲,祖父乃太傅薄舂,那位魏校尉是俺母亲的二哥,他人并不坏,只是曾经发生过一些事,所以才会讨厌外族。”
“就算如此也不能找我们出气啊,少爷可是尽力想替朝廷做事,却被他羞辱。”
“十年前俺二舅伐回回时,因为当地牧民拐骗,差点没了命,脸上还留着一道长疤,从此二舅不论遇上哪个外族脾气都很暴躁。”薄子哲说话温文有礼,与魏清泓相差甚远。
听说魏清泓的故事后,钟孟扬便能理解他的作为,黑布也禁了声。
薄子哲抱拳道:“明日是俺的初战,这身马槊练了二十年,总算有派上用场的时候。老实说,二舅还不愿让俺上阵,但俺很佩服二舅的武勇,硬拗著才能上战场。钟少主的大义让俺钦佩,俺会努力杀敌。”
“好,期待明日能并肩作战。”钟孟扬也抱拳回道。
薄子哲离去后,钟孟扬忖黑羽军中竟还有如此俊才,却一直把他们养在华笼里,简直是埋没这些有大志的人才。经此战后各路行军也不敢再说黑羽军是绣花枕头。
突然巡夜的士卒一阵骚动,叫着前方有异状。钟孟扬以为火凤夜袭,忙上前查看,其他人也争先恐后跑出来。原来四果岭旁灯火通明,天上星火仿佛都被角要离借去,隐隐延绵无边无际,整个地平线若烧起烈火。
“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营火,怕什么?都回去。”
众士卒被赶回营中睡觉,但唐镇抚怕火凤兵摸夜而来,要巡夜士兵严加看守,所有人甲冑武器放在身旁,以备随时取用。
钟孟扬与黑布回到自己的营帐,这是唐镇抚给他们的独立营帐,黑布很满意没其余人跟他抢这空间。钟孟扬知道这个安排也是无可奈何。
“少爷,明日你要骑马作战吗?”
“嗯,怎么了?”
“我不会骑马,你到时可要骑慢点,否则我跟不上你就无法保护你了。”
“好,我尽量。被魏校尉惹累了吧,早些睡下。”钟孟扬笑道。但他只能用马弓与黔钩,毕竟马槊、长矛一类的骑兵武器他没不熟练。
“别提那个混蛋,虽然他很可怜,但他还是混蛋。”黑布倒头睡去,不一会就呼呼大睡。
※
若不是知道那是火凤大军,他们大概会以为那些旌旗是天上阴云。火凤军阵势浩大,像一条红色的江流展开,角要离主阵于四果岭,其下军队分成前中后左右五部散开,意图包围剿灭天汗军。
角要离派遣使者来到天汗军阵前,劝降道:“奉天师之命,妖军将士速降,否则火凤火烧连营,严惩不逮──”
“太小声了,俺听不见。”唐镇抚取来弓,七十步外一箭射穿使者的头。
天汗军齐声欢呼,特别是魏清泓的部队越越欲战,等不及出战迎敌的号角声。角要离见使者被杀,立刻传令前、中、后三部进攻,留两部守卫左右。
唐镇抚打通鼓号,魏清泓纵身上马,大吼道:“弟兄们,跟老子杀他娘的妖贼!”魏清泓部军士怒吼,杀声冲天,仿佛一道光束要冲开密密麻麻的阴云。
魏清泓的部队训练精良,反观火凤三部却阵行散漫,没受过训练的十多万人在魏清泓眼里都只是靶子。他立马看出后部军势明显较弱,下令马弓手满弦射击,乱其阵型。
后部领军的是九翼康宸,素以骁勇闻名,但在魏清泓面前却变成落跑的主。魏清泓率军突破康宸,刀斧手举盾藏刀,步步逼近毫无训练的火凤兵,他们成为老练的天汗军士卒的刀下亡魂。五百马弓手在侧边袭扰,简直把火凤兵当成活靶,刀斧手后面跟着步槊手,两方搭配相宜,一路势如破竹。
魏清泓很快切开康宸部,收不到将令的兵卒很快乱了套,只能成为魏清泓的牺牲。康宸故意诱魏清泓深入,前、中二部联手包覆,把马弓队与步兵隔开,马弓手一但被步卒靠近,就无法发挥有效射击。
马弓队只能迂回绕开,正好把这些人引到魏清泓的亲骑队,魏清泓的目标是把三部火凤兵带离四果岭,让唐镇抚的部队可以趁机攻上去。这时三部都被魏清泓牵着鼻子走,但康宸显然非庸人,他忽然变换阵型,让数万兵卒围成漩涡,魏清泓的步卒四面八方受敌。
此时魏清泓策动亲骑队,把漩涡撞出一个口,将受惊的火凤兵赶去扰乱其他两部。三部果然同时为攻他,十多万兵将魏清泓数千兵马挤得水泄不通。
“上,照计画进行。”唐镇抚见计画成功,带本部军队直扑四果岭。
由于三部都被魏清泓牵着走,一时间四果岭前畅通无阻。钟孟扬不得不佩服魏清泓的勇猛,即使火凤兵都是未经严格训练的步卒,其纪律却比一般郡兵还严谨,士气更是高昂。魏清泓却能沉着应对,反而酣战其中。
钟孟扬连发数箭,轻易射穿没有护甲的火凤兵,持黔刀的黑布更是奋勇难当。黔刀形式类似环首刀,但要小一些,刀柄底部有锐利的钩子,乃貊人的兵器。
抵达岭下时,角要离也发现唐镇抚的意图,连催左、右二部合兵,康宸等三部也回援,魏清泓大喜,命鼓声大作,趁势追杀。
十多万人与天汗军战得难分难解,著红冠红长袍的角要离走至四果岭最高处,向苍天喊道:“本道命起大风,吹散妖军。”
角要离的唸词竟起作用,忽然兴起漫天阴风,大的吹倒旌旗,天汗军以为有妖魔相助,战力顿失,魏清泓更是被吹下马。
火凤兵士气大振,五部合一围杀上来,魏清泓重跨上马,狼狈率军后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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