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念奴娇(32)青梅旧事难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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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将尽,都城各处草长莺飞,各色鲜花开了谢、谢了又开,装点着盛夏里的金安城,尽显秀丽多姿,分外妖娆。大将军府里更是草木茂盛,绿意盎然,一派勃勃的生机。

女贞子花期稍长,如今花开已有一月多了,仍是花开不败,望如冬日白雪堆积。院落一隅,青梅树上却早已结上了青色的小果儿,颗颗青梅鸽子蛋大小,缀满了枝头。

青梅树紧临一窗格,窗格后便是西厢房了。

在房内临窗而立,只觉眼前一片绿意清新淡然,阳光透过青梅树的枝叶漏了进来,泄了一地的斑驳。秦阳此刻便站在这片斑驳里,任由着晨光落在面上,忽明忽暗。

西厢房的摆设一应如前,没有丝毫的改变过。只房内一角放着的古琴,三年无人弹了,那贴了铜片处已隐隐透了些铜绿,就连那古木原有的光泽,也随着年月慢慢暗了下去,再不复从前的光鲜了。

放琴的那处角落,墙上也开了一小窗,炙烈的阳光投射进来,那一束束的光中漂浮着无数的细小尘埃。秦阳一时茫然,仿佛在那片光晕中,一名白衣女子正纤手抚琴,琴声似泉水叮咚、孤雁长鸣,诉着无尽的哀思。

“浮云何洋洋,愿因通我辞。飘飖不可寄,徙倚徒相思。人离皆复会,君独无返期。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秦阳喃喃念着徐干的《室思》,就连柳权走了进来也不曾发现。柳权立在秦阳身后,望着背影落寞的秦阳,这名侍卫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了抹忧色来。

“将军……”柳权半月前奉命去了一趟武夷山,今日一早方回到金安。他一下马便迫不及待地奔回府里找到了秦阳,似要急着复命。

“你回来了,”闻声秦阳敛了面上的悲伤神色,徐徐回过身来,沉声问道,“在无幽谷可查出了什么?”

柳权微微抱拳,回道,“不出将军所料,先生三年前在无忧谷曾救治过一名重伤的女子,而此名女子正是虞牡亭的牡丹姑娘。”

秦阳浑身一颤,心中似升起了希望,不由伸手抓了柳权的肩膀,着急问道,“那谷里的人可还记得这名女子的样貌?是否……与月儿长得一样?”

说着,秦阳眼含期待望着柳权,像是要从他的嘴里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然而柳权却只是无奈摇头,拧眉说道,“小的的确拿了月小姐的画像去问,只可惜谷里的人都说那女子被送来时已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叫人看不出其容貌来。那女子伤好后就一直以青纱覆面,故而谷里除了先生与杨公子,再无人见过其面容了。”

在府中苦苦等了十来日,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消息,秦阳面露失望之色,紧抓着柳权肩膀的双手也颓然松开了。他无力地坐到了凳上,眼眶泛红,双手握成的拳头不住颤抖,似在极力忍着心中的万般悲哀。

柳权在跟随秦阳已有十多年之久,他头一次见秦阳这样的伤心欲绝,护主心切的他心中也不免生了担忧。

“将军莫要如此伤怀,”柳权急忙劝道,“谷中虽无人见过牡丹姑娘的样子,但先生救治过此人乃是事实,何况时间也与月小姐坠崖失踪的时间对得上,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的余地呢。”

秦阳原是情之深爱之切,一时伤心过度暂未想到这一层,经柳权一提醒,倒觉着还有几分道理,便忍了伤痛,咬牙道,“你说得对,况且师父还将此事瞒了我,这其中必定有隐情。”

半月前他们师徒二人相聚,偶然提起了虞牡亭里的牡丹姑娘,原本对青楼女子向无好感的苏楚云竟会问起了他与牡丹的关系。苏楚云若只是出于关心问一问倒也无妨,只是那日提起牡丹时他面上的异样神色秦阳可都是看在了眼里。苏楚云为人冷漠,平日里可不会出现如此怪异的神情,秦阳深感意外,面上虽不露声色,心里可却是留了神了。

想着苏楚云过去三年都在无幽谷闭关修炼,从不外出,秦阳猜想着无幽谷定是有什么事儿是他不知晓的,而那事儿或许就与牡丹有关。秦阳自在光华寺见了牡丹就对她的身份有了疑心,加之在虞牡亭眼见林泽对牡丹又是那样的殷勤,秦阳越发觉得牡丹可疑,心想从无幽谷或许能找出些端倪来,便派了柳权去蜀中探了一探。

柳权带了秦月的画像赶往蜀中,果然打听到了牡丹的线索。

“师父从来瞧不上青楼女子,莫说是救人了。”秦阳思量许久,方说道,“他救了牡丹,必定是因其身份特殊。”

柳权听着虽觉有理,但光是猜想也不是个办法,便提议道,“先生现下还在宫里住着,要不将军入宫寻了先生问上一问?”

“不可,”秦阳连连摇头,拧眉沉声道,“师父既救了牡丹,那日却又装作不识,可见是有意要瞒着我。若是贸然去问,师父又怎会将实情相告?弄不好反而打草惊蛇,惊动了圣上可就不好了。”

柳权自然也明白白焱与苏楚云一样地瞧不起青楼女子,若让这位天子知晓秦阳竟为了一名青楼歌姬大动干戈,指不定又要弄出什么幺蛾子来。思索良久,柳权便也沉下了心来。

“那将军打算怎么办?”柳权问道。

“牡丹身上有太多秘密了,我要见一见她。”秦阳缓步行至古琴前,伸手随意拨了一拨,琴声依旧清冷如泉,竟无半点变化。

柳权闻言,似已明白了秦阳所想,便问道,“将军是想让牡丹姑娘自己说出来么?”

秦阳笑了一笑,道,“牡丹姑娘当年伤重,外人却无从知晓,我此番突然请了她来,她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说出实情。”

秦阳一番话却叫柳权有些糊涂了,“假若姑娘不承认她就是月小姐,将军岂不是白白请了她来?”

“我倒宁愿她什么也不说,最好是撇得一干二净的。”秦阳轻手抚着琴弦,神色温柔,“月儿善良贤淑,做事总有太多顾虑,若牡丹是她,又怎会轻易说出实情。牡丹姑娘不说,我也才能对她的身份多一分肯定。”

柳权总算明白了秦阳用意,不忍自家主子日后也要被悔恨煎熬,柳权决意要帮上一把,便拱手与秦阳说道,“既然将军有把握,那在下即刻前往虞牡亭将牡丹姑娘请来,将军就在府上与姑娘谈上一谈也好。”

秦阳点了点头,“你去吧。”

柳权应了一声是,旋即拱手为礼,辞了秦阳出门去了。

此时的虞牡亭里,牡丹正在园中蔷薇花丛的阴影下对花抚琴,在她身旁围坐着的是林泽、杨之鸣,以及伤势已然痊愈的花胜子。众人身旁便是潺潺的流水,流水中锦鲤红尾金翅、青虾青背长须,鱼虾追逐嬉戏,肆意遨游,好不自在。

五月末亦是蔷薇花盛之时,成片花墙花团锦簇,灿若云霞。那花丛间更是花香扑鼻,蝶舞蜂飞,人置其中,恰似进入了花的海洋一般。

牡丹端坐花丛下,一时兴起,便奏起了一曲新乐,随着琴声,花胜子莹莹唱了起来,“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汉诗《庭中有奇树》)

花胜子歌喉甜腻,声如黄莺啼春,悠扬婉转,又似那风过丛林,絮语低低,令人端绪萦绕辗转,心中绵绵一江春水东流去。

一曲唱罢,那骄阳明媚,似也滟滟了起来,如此大好的时光怎能轻易辜负,牡丹吩咐了小厮将今春酿的桃花酒端了上来。花酒深埋地下藏了已有两月了,揭开那酒坛盖儿,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隐隐之中还带有淡淡的桃花香味。

“今日园中繁花锦绣,又有牡丹与花姑娘的琴声、歌声涤去心中浮尘,人生在世,能得此时光一二足矣。”林泽抚掌笑道,“不过最应景的还是姑娘这一壶佳酿呀!”

“素闻林公子酒量惊人,今日花胜子倒要见识见识,看看公子是实至名归还是徒有虚名了。”花胜子举了酒盏,与林泽敬道,“这第一杯先敬公子救命之恩,还望公子莫要推辞。”

林泽忙端了酒盏,道,“姑娘客气了,救人一命乃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姑娘还是牡丹姑娘的朋友。”

语罢,便仰头将杯盏中的花酒一饮而尽。

林泽对牡丹的情意众人皆已知晓,因而林泽能说出这样的话他们也不觉着奇怪。只那牡丹心中有些无奈,当着他人的面却也不好说些什么,心中却无端起了烦闷,只得闷声喝起酒来。

一壶花酒很快便要见底,众人已有些微醉,小厮领着一男子走了过来,“牡丹姑娘,秦府侍卫柳权要见您。”

“他来做什么?”牡丹闻言,不由皱了眉心,抬眸去瞧,那双微有些醉意的眼眸正巧对上了柳权的乌黑大眼。柳权心中一惊,眼前的这名女子身形清瘦,那双眼眸也甚是眼熟。若不是牡丹的声音,柳权几乎就要认定她便是秦月了。

“在下将军府侍卫柳权,见过牡丹姑娘。”柳权敛了面上的讶异之色,拱手抱拳与牡丹说道。

牡丹数盏花酒下肚,人已有些轻飘飘的了,她微眯着一双美目,直勾勾望着柳权,吐气如兰,“你便是柳权?将军府的柳权?果真长着壮实呢!”

牡丹摇晃着起身,勉力站着,葱葱玉指却悄然爬上了柳权胸前,轻抚着男子壮实的肌肉,“这胸膛可真结实……柳大哥平日可没少练功罢?”

柳权活了三十多年,何曾被女人这样调戏过,更何况是青楼里的女子。柳权只知男女授受不亲,是而牡丹玉手摸上来之际,一张糙脸便红成了猪肝色。

识趣地退后了一步,柳权躲开了牡丹进一步的侵犯,窘迫地说道,“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姑娘自重……”

那花酒入口虽甜,但后劲十足,此时的牡丹醉意正浓,哪里顾得上什么礼节。见柳权退后,牡丹心里不悦,抬脚也要跟上去,谁知脚下一个不稳,眼看着就要往柳权怀里倒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林泽一个剑步上前稳稳扶住了秦月,将之拥入了怀里。

2

院里娇花明媚,醉酒的牡丹也似那鲜花一样地明艳动人,柳权虽不清楚她的容貌如何,但偏见她眼里的氤氲,也知晓她定是位貌美如花的佳人。

只是未及柳权细想,那林泽一语就将他拉了回来,“柳侍卫,你无事来这虞牡亭做什么?”

林泽望向柳权的眼眸里有着惊疑和不解,他紧紧搂着牡丹,像护着珍贵的宝物,以防那柳权将之抢走了一般。林泽这般护着牡丹,倒叫柳权想起秦阳说过的一句话,心下便越发地犹疑了起来。

“将军久闻姑娘大名,想见姑娘一面。”柳权面上不露声色,只拱手与林泽说道,“还望林公子让牡丹姑娘随在下走一趟吧。”

林泽闻言心中一惊,也不由得惊诧了起来,他以为秦阳只不过见了牡丹一面,甚至没有交流过,今日却突然派了柳权来请人,莫不是这位大将军瞧出了什么来?

“你们大将军府岂是我们这些人能够进去的,回去告诉你们将军,牡丹姑娘不见他!”林泽想也不想便拒绝道。

柳权得此回复倒也不恼,仍是拱手说道,“随不随在下去将军府,林公子说了不算,得看牡丹愿不愿意。”

说罢,柳权便望向了牡丹。

林泽面色一变,咬牙道,“你……”

“牡丹姑娘意下如何?”柳权却不等林泽开口说话,便笑着看向了他怀里的女子,笑问道。

牡丹虽有些醉意,意识却还是清醒的,听柳权这么一问,好奇心顿起,立时回道,“去,怎么不去?”

柳权微微一笑,心里松了一口气,伸手道,“那牡丹姑娘请吧!”

正说着,杨之鸣过了拉住了牡丹,急道,“姑娘不可以去啊!”

“为何?”牡丹醉眼朦胧望了他一眼,问道。

杨之鸣着急万分,众人面前,个中细节却又不便言说,只得跺跺脚,咬牙道,“姑娘不能去就是不能去!”

此时的牡丹醉意正浓,哪里还记得半月前曾答应了一名老者今生都不会靠近秦阳半步,是而杨之鸣越是反对,她便越要前往秦府看上一看了。

“你……你不让我去,我偏要去!”牡丹倔强了起来,拉了柳权就要往外走。

杨之鸣无奈,只得看向了林泽,急道,“林公子,您快拦住她呀!”

林泽不知晓杨之鸣为何要如此反对,然对方的话也正合他意,来不及细想,林泽一展墨扇拦在了二人跟前,道,“牡丹姑娘现下神志不清,不宜拜访将军府。等姑娘清醒了,林某携同姑娘再到将军府谢罪,柳侍卫觉着如何?”

“将军说了今日非要见牡丹姑娘一面不可,”柳权哪里会不知晓林泽心里是什么想法,今日若请不了牡丹,他日就更难请了,如此想着,柳权的口气也生硬了起来,“在下也是奉命行事,还望林公子莫要为难!”

牡丹见林泽与杨之鸣左拦右挡,便有些不耐烦了,气道,“你们莫要拦我,将军府又不是阴曹地府,他们还能吃了我不成?”

“姑娘……”杨之鸣曲着眉心,想要再劝。

“再要拦着,莫怪我要翻脸了!”牡丹神色一凛,怒道。

见牡丹果真生气,林泽与杨之鸣二人只好不再阻拦,便眼睁睁地看着牡丹随着柳权出去了。

待二人出了虞牡亭,林泽似想起了一事,便望向了杨之鸣问道,“牡丹姑娘要去将军府,你为何如此反对?”

杨之鸣犹豫了一会儿,终究将林泽拉至一旁耳语了几句,林泽听了杨之鸣的一席话不由变了脸色,惊愕道,“你怎的不早说出来?”

“那柳权在场,我又如何能说!”杨之鸣叹了叹,道,“先生还在金安,姑娘此次前往秦府怕会有性命之忧,林公子可否悄悄随后,替我保护姑娘周全?”

“不消你说,我自然会去。”林泽抱拳道,“林某告辞!”

说罢,林泽转身便朝虞牡亭外飞奔而去,转瞬便没了踪影。

再说那柳权驾着马车急急往将军府赶去,一路马蹄飞踏,扬起了无数尘埃。牡丹坐于马车之内,好在舟车安稳,也不至于过于颠簸劳累。

只是毕竟刚饮过花酒,牡丹只觉着头脑微疼,竟有些晕眩。马车急奔起风,车帘随之扬起一角,微风便逛了进来,吹在牡丹面上,竟是十分地惬意。

牡丹索性拉开了车帘,让凉风都吹了进来。

吹着风,牡丹像是清醒了许多,见马车是往将军府的方向而去,便记起了是秦阳要见她一面,因而派了柳权来请。虽不知秦阳为何要见自己,牡丹心中却懊悔了起来,本已答应了师父不会接近秦阳半步,如今却又再次失了言,若让师父知道了,还不晓得他要如何罚了自己呢。

再看看马车前方便是大将军府邸了,此时若再反悔下车离去,只怕也是不妥。牡丹深吸一口气,翻了翻白眼,决意豁出去了。

马车终于在大将军府门前停定,柳权下马行至马车前掀开车帘子,牡丹在车里犹豫了会,终究还是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入眼便是大将军府辉鸿气派的府门,但见朱漆大门上方悬着“大将军府”的匾额,大门两侧则立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一石狮掌下握一圆球,寓意威力无穷,另一母狮掌下卧一小狮,则寓意着子孙昌盛,富贵延绵。

石狮旁早有一名侍女静候多时,见了牡丹随着柳权而来,便伏了伏身子,恭敬道,“想必这位就是牡丹姑娘了罢?”

“正是。”牡丹轻轻点头,一双美目明如秋水。

那侍女笑了笑,便道,“将军已在府里等候姑娘多时,姑娘请随我来罢。”

牡丹默了一默,原本还想再问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按下了心里的纳闷,抬脚跟着那侍女进了将军府去。二人绕过大堂,穿过廊门,走上曲曲折折的小径,往云水台而来。

云水台位于将军府后院,是一处十分开阔的园地,园里有梅树、青竹、菊花等等草木。此值盛夏,草木葱茏,绿叶间缀着夏花点点,甚是新鲜好看。

一座高亭立在园林中央,那亭额上挂一牌匾,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云水亭”三个大字。牡丹自进园,眸光便落在了云水亭上,双眸虽似秋水一般清澈明亮,却隐隐地藏着丝哀伤。

侍女未觉牡丹的异样,但瞧她目不转睛看着云水亭,以为她是好奇,便有些自豪地说道,“此亭名叫云水亭,因在亭上可望见金安太湖水与天上白云交相辉映的美景,因而得名。据说那亭上的匾额还是老将军亲自提写的呢,历经多年如今仍是清晰可辨,真乃是奇迹呀!”

面对侍女的自傲,牡丹却是淡淡回了一声“哦”,似未将侍女所说的话放在心上。侍女见她这般冷漠,面上便有些不悦,便冷了脸催促道,“姑娘快些走吧,将军就在前边等着了。”

牡丹淡淡一笑,收回了眼眸,一声不响地随着侍女加快了步伐,往前边的西厢房而去。

来到了西厢房,侍女领着牡丹行至了房后的廊里,秦阳就在廊下坐着,身前摆着桌案茶盏,旁边还放着一台古琴,古琴泛着悠悠的光,牡丹只看了一眼,神色便黯了下来。

“将军,奴婢将牡丹姑娘带来了。”侍女低眉伏了伏,恭恭敬敬地说道。

“嗯,”秦阳淡淡看了侍女一眼,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告诉柳侍卫,今日无论谁人来访,本将军都不见。”

“是。”侍女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待侍女退去后,秦阳方望着牡丹,说道,“姑娘坐吧,秦某备下了几盏薄茶,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说罢,秦阳亲自倒了一盏,递了过去。

“大将军亲自备下的茶,牡丹岂敢嫌弃。”牡丹坐了下来,接过茶盏,淡淡说着。

牡丹掀起面上青纱,只露出皎洁的下巴和红唇,举起酒盏小口啜饮,只觉茶留齿间,满口生香,竟是上等的名茶齿留香。清茶解酒,牡丹再饮几口,顿觉又清醒了几分。

秦阳望着牡丹优雅的下巴和红唇,神情便有了几分恍惚,“秦某的一位故人也似姑娘这般明眸皓齿,仪态万千,不知姑娘是否认得。”

“哦,不知将军说的可是谁人?”牡丹话一出口便立即后悔,暗骂自己无事问这些话做什么。

秦阳不觉牡丹异样,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女子清瘦的容貌,含笑道,“她是府上的小姐秦月,也似姑娘这般弹得一手好琴。”

“秦姑娘大名,牡丹怎会不知晓?”牡丹的眸色淡淡,让人看不出情绪,“只不过牡丹技艺拙劣,不敢跟秦姑娘相比。”

当年秦月在南岭凭一曲《宫羽调》扬名,牡丹若说不识此人岂不是自打嘴巴?“只可惜那秦姑娘虽有名声在外,却是爱慕虚荣,更是因为暗害长公主不成而被皇帝赐死在了北山小亭,至今连尸身也未曾找到,想来也是成了孤魂野鬼了。”

牡丹说这话时不带丝毫感情,似对这名奇女子根本就不屑一顾一般。

秦阳闻着这样的话语,面上虽有些愠怒和哀伤,却终究不过是化作无奈一笑。牡丹所言不过是民间的传言罢了,那根本就不是真相的全部。

至于真相是什么,秦阳也不知晓。

“姑娘说的不过是世人的揣测罢了,月儿……并非是那样的人。”秦阳眸色深沉,含了丝苦楚,喃喃说道,“月儿温柔敦厚,平日里连一只蝼蚁也不敢杀死,又怎会害人性命。”

见秦阳面上露出的悲伤,牡丹心中微微一动,似有什么东西拨了心里的弦一般,竟是十分地压抑难受。这边厢牡丹正黯然神伤,她眼眸里的神色却让秦阳全瞧了去。

一阵冷风拂面,牡丹暗觉不妥,忙端起茶盏假意品茗,悄悄儿的将眼中的悲伤敛了去,再看向秦阳时,她已恢复了来时的淡漠。

3

对于牡丹的异样神情,秦阳只是装作不知。

“佳人已逝,将军要节哀才是。”牡丹望了秦阳,淡淡说道。

秦阳低眉,细细将杯盏中的清茶饮尽,感受着茶香回荡在口中的丰盈。随后眼含深意看着牡丹,说道,“连姑娘也认为月儿是死了么?”

牡丹不解秦阳说此话是有何意义,便拧了眉问道,“将军此话可是何意?”

“没什么。”秦阳却是微微叹气,似不愿与她再多谈此事。

西厢房后方的庭院种着几株青梅,郁郁葱葱的青梅树上缀着青梅果,秦阳起身摘了几颗下来用匕首划了几道口子,再丢入到茶壶里,在热茶的冲泡下,青梅子里的酸涩被冲泡了出来,秦阳斟了一盏递与牡丹,牡丹清尝浅茗,入口微淡,浅浅地带着些酸涩味儿。

牡丹喝不惯便放下了,秦阳却是一盏接着一盏,似未察觉那青梅子的酸涩一般。

“古人有‘青梅煮酒’之说,今日将军青梅烹茶倒也奇特。”牡丹舒了眉头,笑道。

秦阳笑了一笑,却并不答她。这青梅茶原是秦月最爱喝的,在南岭秦府,每到青梅挂果之时,秦月总会摘下几颗与清茶同煮,佐以蜜浆调味,鲜花装饰,喝起来酸酸甜甜,还不失清茶原有的风味。只是秦月的手艺,秦阳却不曾学来,今日泡的青梅茶,远比不上秦月当年的一半。

良久,一壶茶饮尽,秦阳将那茶案移至一旁,再将那古琴置于二人之间。

“此琴乃莲赫夫人的遗物,从前是月儿在弹。”秦阳细抚着琴弦,声音低柔说道,“如今月儿也不在了,这琴……便无人弹了。”

古琴在秦阳的指下发出了流水般的声音,那历经年岁的木制琴面泛着悠悠的光,似在诉说着过往的沧海桑田。古琴用的楠木和弦虽不是最名贵的,却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十五根琴弦中只有一根与其他不同,看似稍有些新。这便是当年秦月在弹奏中断了的那根后来又补上了。

牡丹望着那琴,心中泛着涟漪,甚不是滋味。

秦阳望了望秦月,突而说道,“听说姑娘的《宫羽调》不在月儿之下,本将军许久未有再听此曲了,今日想听上一听,不知姑娘是否愿意献上一曲?”

牡丹犹豫了片刻,本想拒绝,却又实在舍不得那琴,思索了良久,终于还是点头道,“将军既然想听,那牡丹献丑了。”

秦阳微笑着点头,只伸手做了个“请”势。

纤纤玉指缓缓攀上了那琴弦,像是寻回了丢失已久的故人,牡丹的双手竟微微颤抖了起来。牡丹很清楚双手碰上古琴的感觉,那种感觉太熟悉了。

牡丹眼眸里雾气氤氲,有些迷蒙了起来。为不让秦阳察觉,牡丹垂首望着古琴,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激荡和不安。秦阳却端着茶盏细细品茗,似未瞧见牡丹的难过。

定了定神,牡丹轻手拨弹,那琴声如高山流水,空谷鸟鸣,竟似从天上来的一般。从前听秦月弹奏此曲,多有缠绵悱恻之意,今日牡丹所奏却多了些旷达豪迈,足可见弹奏此曲的人心境是不同的。

弹奏间,庭外风吹草动,远处传来细细的鸟鸣与琴声应和,煞是有趣。和风漫过檐角、穿过青梅枝叶,似是应声而来,吹拂着牡丹的长发和衣襟,飘飘然如同神女一般。

这样绝美的情景甚是眼熟,在从前,秦阳也是见过的。那时还是在南岭吧,那日的秦月也是神着这样一身白衣,坐在秦府的一棵古树下抚琴。当时的白焱还是太子,他也不过是一名商人而已。只是那样的画面终究不能长久,谁能想到那年的冬天,他与秦月便要天人相隔了。

牡丹痴痴地抚着琴弦,整颗心都落到了古琴上来,哪里能料到秦阳看她的眼神里含着的绵绵情意。

一曲奏罢,风停鸟止,唯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牡丹理了理端绪,再抬眸时,秦阳眼里的情意骤然消逝,仿佛从不曾存在过一般。

“姑娘琴技果在月儿之上。”秦阳拍掌笑道。

牡丹微微施礼,谦道,“将军过奖了,秦姑娘珠玉在前,牡丹不敢相比。”

知晓她所说不过是客套话,秦阳淡淡笑了笑,倒也不再与她强辩。

“姑娘既弹过了这琴,可觉着这琴如何?”秦阳问道。

“此琴虽不名贵,做工也不甚精细。”牡丹淡淡饮了一口青梅茶,虽不爱喝,但此茶用来解渴却是极佳的,“然正是如此,才显了此琴粗旷古朴,饶有趣味。琴弦因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音律可胜过一般素琴百倍了。”

“姑娘果真慧眼识物。”秦阳放下了杯盏,良久又道,“看来姑娘与这古琴有缘,本将军今日便将此琴赐予姑娘了。”

说这话时,秦阳的眼眸中含着深意,却不见犹豫,仿佛将古琴赠送给牡丹一举并非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反而更像是早有预备的一般。

然正是秦阳没有半点犹豫的举动让牡丹暗暗心惊,亦有些不安和难过。不安的是她不知晓秦阳知道了些什么,她隐瞒多年的事实是否暴露了出来。假若秦阳不知晓,今日却将秦月用过的古琴如此轻易地送与了她人,可见秦月在他心中分量如何了。

“此琴贵重,牡丹不敢领受。”牡丹思了一思,觉得还是婉拒为好。

秦阳愣了一愣,似未曾想到牡丹会拒绝,便拧眉沉声说道,“怎么,姑娘是不喜欢这古琴么?”

“此琴年代悠久,世间少有,若是放在世面之上,牡丹求之不得呢。”牡丹说道,“然此琴乃将军府上贵重之物,牡丹今日不过与将军弹了一曲,将军就要将此琴赠与牡丹,牡丹自觉受之有愧。”

“本将军看得出来姑娘的琴技高超,无人能比。”秦阳眸色深深,望了牡丹几眼,语气里含了丝凌厉,“此琴赠与你才是物有所用,要不然……放在将军府上也是埋没了它。”

说着,秦阳神色竟有几分哀伤起来。料来他是想起秦月了,秦月身有才华,却因身在秦府而不得施展,不正与这古琴一般境地吗?

“古琴乃秦姑娘生前之物,将军将之送与牡丹……可不知秦姑娘泉下有知……要作何想法。”牡丹说罢,眸色便有些黯然起来。

秦阳抬眸望天叹了一气,悠悠道,“如姑娘所说,佳人已逝,未亡之人还念着想着又有何用。本将军瞧着姑娘与月儿性情相似,又与此琴有缘,今日将此琴赠与姑娘,便当是物归原主了吧。”

秦阳说这话时状似无情,实则心中思潮暗涌,只是面上不肯表露出来罢了。牡丹却只听他说出“物归原主”四字,便有些恻然起来,她想着,秦阳或许是真知道了些什么。

但看秦阳神情坚决,知晓再推辞也无甚意义,牡丹只得拜谢道,“既然将军坚持,那牡丹只好收下了。”

秦阳轻轻点头,却并不说话。

看了看天色,牡丹自觉出门已将近一个时辰了,未免杨之鸣在虞牡亭过于担心,起身便要告辞。

“姑娘这就走了么?”秦阳似有些意外,他原还想请牡丹多弹奏几曲琴乐的。

牡丹笑了一笑,道,“牡丹出门已久,杨大哥他们……也该担心了。”

牡丹如此一说,秦阳不由想起那日在虞牡亭见到的杨之鸣与林泽,杨之鸣乃牡丹义兄,秦阳自然知晓此事,只是那林泽……

“姑娘与蓬莱岛的林公子……很熟么?”秦阳皱着眉头,想起那日林泽看向牡丹的眼神,他心中就不是滋味。

牡丹不知晓秦阳为何会问起此话,却仍是回道,“不是甚熟,不过是冲着牡丹的琴声而来罢了。”

“但愿如此。”秦阳低低喃了一喃,起身便要亲自将牡丹送至府外。

正走着,只觉一道刺眼的光芒一闪而逝,秦阳警觉抬头,却见西厢房屋檐上一道人影转瞬即逝,瞬间便没了踪影。秦阳不由停了步伐,目光深邃地望着那人影消失的方向。

牡丹抱着古琴跟在秦阳身后,她随着秦阳的目光望向屋檐,除了几只在檐下飞舞的家燕,她却没瞧出什么异样来。

“怎么了,将军?”牡丹问道。

秦阳淡道,“没什么,走吧。”

将牡丹送至府外,门前马车已备好,柳权正候在府门下,等会将由他赶着马车将牡丹送回到虞牡亭去。

“将军回去吧,牡丹告辞了。”牡丹回首笑了一笑,虽蒙了面纱,秦阳看不见她面上的笑意。

“嗯。”秦阳点头,却定定看着她,丝毫没有要回去的意思。牡丹抱了琴,朝着秦阳伏了伏身子,随后转身就要上车了。

“月儿——”秦阳却突然开口唤了一声,这一声呼唤里带了无限的希冀与渴望,像是要挽回那丢失已久的爱人一般。

牡丹闻言浑身一颤,心里筑起已久的堤防瞬间就奔溃了,悲伤像洪水一般袭卷了她心里的全部。晶莹的泪珠猝不及防滑落,浸湿了蒙面的轻纱,隐隐约约露出了轮廓来。此刻的牡丹很想回头,可惜她不是秦月,她只是虞牡亭的牡丹而已。牡丹钻进了马车,紧紧地抱着古琴无声地哭泣,仍由那泪水滑落。

女子终究没有回头,她却像是逃一般地坐回了车里,秦阳虽则失望,嘴角却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柳权神色复杂望着秦阳,唤了一声,“将军——”

秦阳只是朝他宽慰一笑,示意自己无事。

此时已是午后了,炽烈的阳光照在远处的琉璃檐角上散着耀眼的光芒。秦阳似想起了什么,目光突然变得寒冷起来,随即伏在柳权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柳权的面色因秦阳的吩咐而越发地凝重了起来,“将军放心,在下定会小心行事,将牡丹姑娘安全送回虞牡亭。”

柳权如此一说,秦阳便放心多了,挥一挥手道,“去吧。”柳权领命,驾了马车便往虞牡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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