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随读随想(三)

第十九章

        寄人篱下的润叶在别人说合的婚姻和自主的爱情之间苦苦挣扎。她一个女子无力去决然拒绝二妈和李向前一家。然而若少安真的可以娶她，若少安给了她一个明确的肯定回答，告诉她“我爱你”，她便可以拥有与全世界对峙的勇气。可他没有。少安不仅没有回复她的信，甚至当她回村子去找他时，他也多次避让。润叶该是有多么失望！少安啊，你为什么不跟她说清楚呢？如果你爱她，那就勇敢地义无反顾地去拥抱她，给她最宽厚的臂膀；如果真的不行，那也要跟她讲清楚原因啊，你不知道这可怜的人儿时时刻刻在承受着怎样的熬煎！你给她一个答复好不好？别让她一直一直放下自尊苦苦等待你不确定的情感好不好？

        然而在被无言地拒绝了几次之后，她还是决定更坚定地走向他。她一定要回村子见他，哪怕破开脸皮，也要弄个清楚！

"他让你心酸让你流泪

尽管这样 他站在那里

你还是会走过去牵他的手"

（来自微博）

        我不得不说润叶是勇敢的。我佩服、也羡慕她的勇敢。如果是我，在少安毫无反应的情况下，一定早就泄气了，一定早就捡起我的自卑去审视自己的缺点了，一定早就不好意思再主动找少安了，一定就不敢再努力跨出哪怕一小步了。我好羡慕润叶，她可以如此的义无反顾。哪怕最终结果必定会使她心灰意冷，她也会很勇敢地去面对这一切，而不像我，总是患得患失、如履薄冰，总是害怕失去而不敢追求。顾城在《避免》中写到：

你不愿种花

你说 你不愿看着它一点一点凋落

是的 为了避免结束 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是啊，我不敢去面对潜在的失去，因此也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像润叶，大胆地去种花？要么收获一场轰轰烈烈、惊世绝伦的美丽，要么存留一段苦涩却淳真的记忆。只是不要留下从未种过花的遗憾就好啊。

第二十章

        少安想到润叶体面的工作和殷实的家业，便寒心了。收到润叶情书时的温暖而幸福的激流也很快退潮，晴空万里的世界也瞬间阴气沉沉了。可他一想到润叶本人，心里就不由得感到酸楚——她并不是一个梦境中虚幻的姑娘，并不是一个一直以来都遥不可及的存在。他们一块长大，相互熟悉和亲切得像另一个自己似的。在他心中，要是真的能跟她一块生活一辈子，那他对自己的人生会多么满足啊！可他不能。他也设想当初如果家境好一些，如果跟她一起去城里上完中学、参加工作，他们该是多么幸福的一对啊。可他并不抱怨命运，并不埋怨自己有无能的父母和一个“烂包”的家庭。他要帮助父亲养活一家人，而且要对少平和兰香的前途负起作为一个大哥的责任。他爱润叶。这爱让他想要热烈而兴奋地拥抱润叶，又让他必须拒绝她的情意，目送她走向更圆满的人生。这个铁骨铮铮、不曾向任何人和事物低过头的男儿，他心中有多想把润叶拉进怀里，双手就在有多果决地把她推开。他的心里该是有多么痛苦和煎熬！这对可怜的爱人啊，他们各有烦恼，却都无处倾诉。为什么现实要这样残酷，让这些心怀善良与真诚的人陷于抑郁的囹圄？

        少安逃避了润叶。她跑回来找他，他却没有去见她一面，而是留在了田里劳动。此时他正承受着盛夏烈阳的炙烤，也承受着内心的彷徨与焦灼。他又怪自己，为什么不能跟润叶讲清楚，不让她一直苦苦盼着了呢？可他去见润叶，润叶已经走了，哭着走了。是命运弄人吗？故意让他们错过，继续各自的无奈和悲伤？

        出乎意料地，润叶又来找他了。而且这一次，是奔到山里田间来了！是的，她一定要一个答案。不管是亲密挽着手走向婚姻殿堂，还是告别一声从此各奔天涯，一定要一个答案。

        两颗年轻而羞怯的心，他们靠得如此近，却无法将万般心事讲出哪怕一个字。倒是那不知所起的悠扬的信天游，唱着黄土养育的人千百年来的生活，也唱出了他们的心思。

说下个日子呀你不来

硷畔上跑烂我的十眼鞋

墙头上骑马呀还嫌低

面对面坐下还想你

        我常在想，为何婚姻就必须要取决于现实，而不是取决于爱情呢？我知道所有的轰轰烈烈、海誓山盟最终都不可避免地要走向柴米油盐，走向平淡无奇，可我相信像少安和润叶这样的感情，是不会被琐碎的生活磨灭的。我相信如果他们走到一起，最终一定会是甜蜜而幸福的模样。润叶也是这样相信的啊。

        少安为什么就不能勇敢地去拥抱自己爱的人呢？

        是作为一个男人对自己深爱之人的未来的考虑吗？可润叶按照他所想，嫁给了一个吃公家饭的干部子弟，也并没有幸福呀！相反，她却不得已走进了埋葬她热情与希望的坟墓。这些，少安想到了吗？他是没有意识到爱情对润叶的重要性超过了门当户对的重要性吗？

        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呢？少安的理由？现实是给他们两个人出了一个难题，可为什么润叶克服了这个难题，少安却不能克服呢？我想，并不只是因为少安是男人而思考更理性一些，还有别的原因——在感情深厚的基础上，不论男女，总会是双方之间比较“低”的那个先放手啊。是根植于心底的深深的自卑，是希望对方过得更好而担心自己不能给他最好，是希望自己可以给他的人生增光添彩而感觉自己并不是光芒璀璨……是这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东西给“低”的一方造成了永远也无法跨越的心理障碍啊。虽然书中讲到了郝红梅为了自己和家人拥有更好的生活而设法去攀附顾养民，然而我认为，红梅不是真的爱顾养民。如果她真的把他爱到骨子里，应该就不会这样做了吧。或者说，如果是我，在这种情况下，大概也会无比遗憾地松开对方的手吧。想到这里，我便不怪少安了，反而萌生了更多的同情与共鸣。

        也没有别的人可以怪，因为我不知道到底是谁错了，是哪里错了。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悲哀。如果简单地用一句“现实”来回答我，我会说，不，我不相信，我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