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上送诺诺去学校,竟意外地堵车了,后来发现,是十字路口对面在修路,中间的绿化带被铲开了一半。
过了十几天,路面已渐现雏形:被铲掉的一半绿化带被灰白色的混泥土取代,长长的一条,与旧路面的深灰色区别明显,也与中间的绿化带格格不入,突兀地杵在那儿,有点晃眼。
我从路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以从来没有过的蜗速。我低头看看明晃晃的灰白色新路面,又抬头看看孤单单排成一排的大王椰子,感到无比苍凉又伤感。
记得9年前,我刚刚搬到这里住,邀请部门同事来家里吃饭。同事们公交转地铁,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我这个属于郊区的家。她们从地铁口出来,刚一到这条路上,就忍不住感叹:“哇!这条路好气派!”
双向六车道,中间两排精挑细选过的大王椰子,在茂密的灌木和争香夺艳的花丛衬托下,显得越发高大俊挺,气派无比。那个时候,还没有很多车,也没有很多人,路面干净而宽敞。
几年过去,地铁线和快速路一条一条通往这个近郊,商业中心和高档小区围绕地铁线一个又一个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堵车的时间越来越长,路过的行人越来越匆忙。
城市发展的进程,造就了更多行色匆匆又面无表情的路人,也召唤了更多飞驰而来国骂和喇叭声齐飞的交通工具,他们焦躁又不安。
而承载这一切的,就是农田、森林,以及绿化带,所有绿色的家园。
听说是要在去往高铁站的方向加一个车道。
2
我想起高中时候,第一篇作文我写的就是《家乡的小路》,完全意想不到被老师印发全年级学习。
家长有很多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坎坎坷坷,顺着田、地、山、水池以及小溪的地势,不强求,不委屈,安静而满足地通向一个个神秘深幽的远方,那里承载着年老父母的期待,年轻子女的梦想。
我从那些弯曲的乡间小路上走向了我的梦想,走到了如今这条宽阔笔直平坦贯穿城市南北的中轴线上。
它们都有绿色簇拥、陪伴,一个在两旁,一个居中间。
就如许多许多生长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孩子一样,我时常透过城市宽阔的马路看见我童年的乡间小路
但我知道,都回不去了。
不管农村,还是城市。
不管是路,还是心。
3
因为生活方式的改变,乡村们不再需要进山砍柴,也不再进山采集野味。加上退耕还林,青壮年进城打工,只有“386170部队”留守农村,很多地被荒废,野草灌木趁机长得蓬蓬勃勃,山里更是连以前被无数人踩出来的路全都被草木侵占,茂密得根本无从突破。
曾经无比熟悉的弯曲小路,一条一条地消失了。村与村之间的联结,也改成了清一色灰白色的混泥土路,通向这个村和通向那个村的路,再也没有任何不同。
那些记录了我完整童年、少年的小路,就像从来未曾存在过,遍寻不见了。
犹如我不可追的年少时光。
而现在,我所熟悉的这条家门口的路,也变得面目全非,陌生无比。我看着那孤苦无依的一排大王椰子,止不住的想,与它们并肩走过风雨的另一棵大王椰子哪儿去了呢?我曾朝九晚五急冲冲从它们眼下走过,我曾牵着孩子慢悠悠在它们身边散步,我曾透过它们的枝叶沐浴朝阳,我曾在它们树荫下躲避烈日。
它们见证了我这么多年的生活。
另一排大王椰子就这样消失不见了,犹如我逝去的年华。
小时候,每每走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我都忍不住心怀激荡,仿佛我走着走着,就能走到那个精彩纷呈的大人世界和外面更大的世界。
后来,我走在笔直宽敞的中轴线上,再也没有了心怀激荡,每一步都来不及细细品尝。
我知道,脚步丈量、身体所能到达的世界大了很多,心里的世界却无疑是小了很多。
再也没有躺在草垛上仰望星空想象每一颗星星的世界,再也没有躺在草地上仰望蓝天细数云卷云舒,再也没有耐心看蚂蚁搬家蚯蚓钻洞,再也不曾关心粮食播种与收割。
好多好多年只在家与工作中来回奔波。
犹如无根的浮萍在水面飘荡。
小时候,别人问起“你是哪里人”和“你来自哪里”,答案都只有一个。
现如今,这两个问题答案不再相同,我会不假思索毫不犹豫回答,我是湖南人,来自广州。
这两个答案之间,隔着长长的十几年光阴。
在这座城市里有许多许多我的同伴,就像路中间绿化带里的大王椰子,也许一生都不会有交集,但也曾互相陪伴互相呼吸同一种空气沐浴同一缕朝阳。
我们同样记得覆盆子的美味,野橡子的香甜。
我们也同样想念,大王椰子的婆娑摇曳,木棉花每年肆意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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