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席地而坐为什么能得金马奖？

11月17日晚，《大象席地而坐》获金马奖，这部将近四小时的电影是胡波导演的第一部长片，也成了他的最后一部作品

《大象席地而坐》

该如何描述这部电影呢？缓慢的令人窒息的节奏，却每一帧都不忍跳过，像一把刀子在心口上慢慢往下按，让人感到压抑，却因为节奏缓慢连痛感都变得迟钝，等到缓过神来才发现心都成了碎片，一刀一刀全是血，每一刀下去，都像是要把这个社会生吞活剥

大象得金马奖了，很多人开始揪着王小帅不放，但当初胡波自杀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是谁，昔日的伯乐居然是个伪君子，固然令人痛心，但他自杀的原因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我们又何必乱加猜测呢，只有看了他的作品，才能一定程度上和他感同身受，在此之前，我们甚至没资格提起他的名字

对逝者最大的尊重，就是不乱讲，最好的缅怀，就是品味他留下的伟大作品

你要去哪？

满洲里

为什么？

满洲里有一头大象，他妈的就坐在那里，有人捅它或者喂它东西，它也不动

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

在影片的开头，于成对着窗户抽烟，背后是赤裸的女子，但是二人之间的对话上句不对下句，一点也联想不到情色方面的东西，只有冷漠和距离感，后来女人的丈夫回来了，于成躲到阳台，男人看到他以后，就跳楼自杀了，因为妻子出轨的对象是他唯一的朋友

韦布一边用胶带缠擀面杖，一边听着隔壁父亲传来的叫骂，责怪他把家里弄得臭气熏天的，其实那是楼下焚烧垃圾的味道，购物卡丢了，也责怪是韦布偷了去网吧玩，父亲骂他根本不需要理由，所有事都是理由。他的朋友李凯偷了校霸的手机，他要去帮朋友出头，被校霸叫到楼梯间里，还手的时候失手把校霸从楼梯上摔下去，受了重伤后来死在医院了，他要去奶奶家避风头时，发现奶奶已经死了

老金被女儿女婿赶到阳台去住，还以要买学区房的名义逼着他去敬老院，老金有一只陪了自己多年的小狗，敬老院不让养狗，他不愿去敬老院，女儿女婿嫌弃房间太小，他冷不丁说了一句，“这本来就是我的房子”。可是出去遛狗的时候，小狗被一只大白狗咬死了，他找到大白狗的主人，对方却说，“你想讹我？我前两天撞车都讹不了我，现在你来讹我？”，说罢那个男人靠着门哭了，也许他是肇事逃逸司机

黄玲的母亲酗酒，从来不管家里，乱糟糟的屋子都要黄玲来收拾，对自己的女儿讲话也很恶心，天天把与性相关的话挂在嘴边，让黄玲不要把肚子搞大了，得知黄玲和教导主任在一起后不问缘由就直接问，他把你给睡了？后来教导主任的妻子找到家里，对黄玲破口大骂，教导主任却一个字也不敢说，黄玲直接拎着棒球棍把他和他妻子打倒在地

01

一针见血的社会问题

《大象席地而坐》整个基调很沉重，开头前三十分钟就把当今社会的主要问题全表现出来了：

高房价：

于成的朋友每个月只有一两千的工资，却被女朋友逼着买房，发现女朋友和自己唯一的朋友在自己买的房子里偷情时，他从阳台上跳了下去；老金的养老金也被女儿拿走了，因为学区房的房价是普通房子的两三倍，没钱只能买小一点的，小房子没地方给老金住，天天逼老金去养老院

教育：

韦布拿着钱去找教导主任赔桌子的时候，教导主任让他把钱拿走，这烂学校就快拆了，那我们去哪，去该去的地方，学校里一半的人都会去市场上卖烤串，那你呢？我会过得很好，去新学校。说完教导主任把香蕉皮扔在门口，让外面拖地的同学进来，同学滑倒了，教导主任哈哈大笑；老金的女婿也是这所学校的老师，直言自己的女儿不能在这所烂学校里学习，一定要去好学校。连学校的老师都是这副德行，老师都坦承这是所烂学校，那学生们还有出路可言吗？

校园霸凌：

于成家里是开4S连锁店的，他的弟弟是个喜欢装腔作势的校霸，经常欺负同学，让他们跪下，唱国歌，他死后，他的小跟班直接在班里威胁所有人不许报警，还找到教导主任，威胁老师交出韦布的家庭住址，老师不管，学生也不敢反抗，简直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而反过来，校霸的死也是一个令人深思的结局，校霸不死的话，他应该活着吗？他现在死了，以后就不会有校霸了吗？

养老：

老金被女儿和女婿抢了房子，逼到阳台还不算，还非得去敬老院才算完，老金在家门口被小流氓逼到墙角的时候，他女婿只是出来把门关上就躲屋里去了，面都不敢露；韦布因为伤了校霸要去找奶奶避风头时，发现奶奶已经死了，而韦布的姑姑就在奶奶的楼上住着，却连老人什么时候去世的都不知道

家庭教育：

韦布天天受父亲打骂，只要是有不顺心的事都推到韦布身上，韦布出事了以后，宁可去奶奶家也不愿跟父母讲。黄玲的妈妈看待黄玲就像是看待一个不良少女，让她注意点别把肚子搞大了，黄玲向她讲了自己和教导主任的视频被公开了，她冷言冷语的讽刺，是啊，我女儿比我嫩多了，但其实黄玲和教导主任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她之所以喜欢和他呆在一起，不过是因为他家里比较干净，自己的家里永远乱糟糟的，一股外卖味，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父位的缺失，也许是因为没有父亲，所以她才更愿意和年长的男性待在一起。语言暴力永远比肢体暴力更可怕，当你认为你的孩子是一堆臭狗屎，又怎么能指望他会变成香饽饽

02

活在垃圾场的无力感

这部电影讲的不是一个人一个家庭的问题，而是整整一个社会的问题，孩子们从垃圾场一般的家里走出来，学校里还是垃圾场，从学校里逃出来，社会也还是一片垃圾场，虽然还是个学生，但是说话的语调就像是要死的人，影片中没有一个人是朝气蓬勃的，除了教导主任看到学生摔倒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哈哈大笑，除了于成在电话里告诉阿姨自己看着他儿子跳楼时苦涩的笑容以外，影片中没有一个人是在笑。所有人都像是活在垃圾场，无处可逃

韦布在餐厅外面看着教导主任和黄玲一起吃饭，于成走过来，这是你们的老师吗？你应该打他。不然呢？那你就跟这个垃圾桶没他妈什么区别。

于成的前女友刚刚从餐厅陪客户吃饭出来，就说自己饿了，因为只谈工作没动筷子。而当于成向前女友提出要去满洲里看大象的时候，对方劝他不要再纠缠自己了。于成便开始质问，你到底想要展现什么样的自己，平时滑雪、潜水、游泳，装什么中产阶级？在这种破地方，能有中产阶级吗？

老金拉上了自己的外孙女，要带她去满洲里看自己当兵的地方，车取消了，他便拉着外孙女准备回家，并对韦布说，年纪大的人，为了有人可以骗，会告诉别人换个地方就会不一样，但是其实换个地方也没有什么改变

在垃圾场里的人，不走出去，就不会改变什么，可是就算走出去，他们有的只是一根棒球棍、一根台球杆，一只毽子，能改变什么呢？无论作何选择都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会让人窒息

03

跟你没关系

影片中的主人公很喜欢讲的台词就是，跟我有什么关系，跟你有什么关系，没关系

满洲里坐着一头大象

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

他们不让我报警

所以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什么也不用做，跟你没关系

影片中有很多死亡的情节，于成的好朋友跳楼自杀，他的母亲在楼下坐着仰望，面无表情，只说一句，太高了

校霸死了，教导主任淡淡地说一句，不要报警

韦布的奶奶死了，他到楼上告诉了姑姑和姑父，便离开了

老金的小狗被咬死了，他把尸体从桥上抛了下去

李凯来救韦布，并打伤了于成的腿，韦布很无奈地离开了，李凯把枪口对准了自己

可是所有死亡都平淡无奇，没有一滴眼泪，连死亡都不能吸引我们的注意，因为在他们的生活里，活人和死人没什么区别，其他人是死是活也和自己没关系

而且影片中出现有很多虚焦镜头，你看不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看不清到底是谁在说话，你只能看清楚主人公的侧脸，这让影片变得十分克制，更加关注人物的内心活动，却也同时拉开了主人公与世界的距离，除了主角，别人都不重要，都没关系，但这种没关系的态度，是自己对别人的冷漠，也是别人对自己的冷漠

可就是在女友眼中一副厌世脸、对生活总是冷嘲热讽的于成，却在餐馆后厨起火，厨师快被烧死，自己和女朋友赶快跑到外面的时候又迅速折返回来，他帮助扑灭了厨师身上的火，他本来只应该做个旁观者，可是自己的人生，哪能永远旁观

04

弱者的自我救赎

最后，韦布、黄玲、老金和外孙女一起坐上了前往满洲里的汽车，中途休息的时候，大家一起踢起了毽子，这仿佛是影片中唯一有笑声的地方，这些出逃的人们，也让我们看到了一丝希望

就在此时，远处大象叫声响起，在黑暗中清晰又遥远，是喜悦吗？希望吗？还是失望？

在胡波的小说中，大象作为动物界的强者，却只是动物园里任人宰割的大象，他跑去看大象，以为弱者和弱者之间会互相怜悯，可是他抱大象的时候却反而被踩了一脚，不是所有的弱者都会互相帮助，有些弱者只会欺负比自己更弱的人，这是一种报偿心理，就像是那个被人欺负的小孩，反过来却拿起砖头把猫一砖头一砖头拍死了

电影和小说不同，无论如何，当他们踏上了逃离的车，就让人看到了一点希望，哪怕这希望在黑暗中显得冰冷而柔弱

《大象席地而坐》如此之丧，为何能得金马奖？

他用镜头向我们展现的是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已经存在很久了，可我们却看不到它，因为一直以来我们都选择性视而不见

只有正视问题才能解决问题，这一次，别再逃避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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