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切格瓦拉吗 目录 www.jianshu.com/p/abb7d0c611f7
老关终于出来了。奇妙的是,他在外貌上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当他看到小虎时,小虎俨然大小伙子的模样,他有点吃不消了,对幽幽说,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一出来,儿子都快娶媳妇儿了,虽然他这儿子是不会娶媳妇的,但已然是可以娶的架势,老关叹服。
幽幽想,什么叫“方一日”啊,那是千千万万日啊,对于她来说,28岁认识老关,老关“进去”十几年,算一算,她已经多大岁数了。
不敢想不敢算。
老关笑了,说,幽幽,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外表上一点变化都没有,十几年前我买给你的牛仔裤还能穿吧,你瞧你这孩子多让人省心。
幽幽倒还真是穿着那时候买的牛仔裤,不是为了省钱,而是她戒除三夜堇之后,也很少逛街,随便从衣柜里捞一件,哪个能套上就穿哪个。
所以,当老关看到她穿着当年的紧身窄腿破洞牛仔裤,朋克风格长袖T,他突然觉得这十几年似乎是没有过的,一切都和当年一样。
赶紧的。老关说,你想吃什么,你想玩什么,你想去哪儿,你想找哪个帅哥,赶紧去,别担心钱,咱有钱,咱缺的是什么您知道吗,是花钱的灵感。你现在剩下的就是享受生活,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给你赚钱,我赚的钱全是你的,我会让你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老关,大概是那种天生就有“奸商”基因的人,他曾经说过,只要我还没有老年痴呆,哪怕我现在80岁了,我都能出去赚钱,请问赚钱有什么难的?
幽幽这辈子花男人的钱,都没花的那么舒畅过,因为那是老关。老关如果不在他剩下的日子里拼命赚钱给幽幽花,也许他会日日夜夜坐立不安的。幽幽也不想和他说,当时她没有扔下他,扔下小虎,那无非是江湖不忘的意思——这些无需多说,因为,那是老关。
老关和她的关系,早已进化成了亲人。
老关现在时常说,那么多男人,你就没个看中的吗?咱不怕花钱,若是看到好的,咱可以花钱买嚒,谁说买卖不出爱情?
幽幽实在懒得和老关去讲,男人不是小虎买的金鱼,只要有钱,什么样的都可以买到。
非得要一样的?有时候,老关也小心翼翼地问,他当然知道幽幽心里有一个人,可那人是谁,出于教养,他不好意思问,但他知道那一定有一个人存在,存在的非常牢固,稳若磐石。
一样的,再也不可能找到,但是类似的,一定有。
幽幽听老关这么一说,倒一怔,她想,为什么再也不能找到?马翔在哪?只要他活着,就一定可以找到。
第三年的初夏,老王突然来找幽幽。
老王是年前去了一阵瑞士,然后又去了陈雨果的家乡,他去了医学最先进和最荒蛮的地方,因为他说那俩地儿都有值得他去学习的东西。
因是快到端午了。老王第一句话就招呼道,吃了粽子没。
幽幽说,吃了,红枣粽,里面包了一颗红枣,你呢,粽子里包的是什么。
怎么吃红枣还论颗哪?老王笑眯眯地回答说,我包的是两棵枣树。
德行。说着,幽幽上去就拥抱了他一下,说,老王,你怎么老是这样?
因为久别重逢,老王大概被幽幽的拥抱弄的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他假装很坦然的样子,对她说:咳,我吧,我就喜欢上了年纪的女人抱我,温暖。
呸。
说到这里,被幽幽啐了一口,他这才笑着打断,正色道,我是来告诉你马翔的消息的。
马翔?
幽幽突然觉得老王开始变得呈观音相了,他真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啊。
其实,马翔他不叫马翔……
说什么绕口令?幽幽被他绕糊涂了,什么意思?
马翔——也就是那个,曾经叫马翔的男人,他是警察,他在忠义堂卧底,一直卧了快十年,对不起……说到这里,老王摇摇头,表示自己很无辜的样子:幽幽,有很多事,我也是前些时候才知道的,我对他的事,比你了解的多的,大概只是我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而你不知道。其他你和我的所知差不多都是相等的。
“马翔”在忠义堂卧底十年,收集证据让老大入狱,然后干掉了三当家,但是出于纪律部队的规定,还有避免残余黑帮的追杀,“马翔”出国三年,在这近三年的时间里,他与世隔绝,和谁也不联络,尽力洗底,这是规矩,也是纪律,他不能违反。
这些故事连缀起来,简直就是一部电影啊。幽幽想,她忽然想到“马翔”当年放在她口袋里的那个小小的东西,她还以为是毒品,现在想来,应该是一个盘,里面是证据,他当时为了避免让三当家他们发现,先放在她这儿几天,等风头过去了再来拿。
原来,她在这部电影里,也当过配角,只是当时已惘然而已。
这个混蛋!她喃喃骂道,恶棍,无赖!
骂得好。老王鼓掌,我儿子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过,马翔叔叔,那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啊。
幽幽倒被他说的笑了,半晌问,那个混蛋他叫什么名字?
老王想了想,回答:这个,我想,等他方便的时候,他会告诉自己告诉你的。我也是从老同事那里知道这些,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他的消息,所以……现在也不算违反纪律了,因为,咱们都是嘴紧的人不是……
你也是警察?曾经是?
曾经是。不过我是做技术的。老王说:可是后来,我想做的更纯粹一点,我想帮助那些,需要我帮助的人。
你很伟大。幽幽由衷地赞美道,老王,如果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
从植物学的角度来讲,你这么漂亮真的和我没关系。老王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其实,我和马翔也差好远,我儿子说,老爸和你马翔叔叔,那是王先生和玉先生,你是差一点啊。我说,你怎么不说我和他是王先生与汪先生,我们差三点儿?或者,是王先生与王麻子,我们差着好多点呢。
幽幽想,老王真是善解人意。如果他不是一直在那里插科打诨,她都会当场就愣了,或者当场就失声痛哭,马翔,那个曾经叫马翔的男人,消失三年重新又出现,这种大悲与狂喜的过渡,情商稍微差一点的人,几乎都会承受不住的。
和老王分别的时候,幽幽再次拥抱了他。她感觉老王似乎有点很内敛,很隐藏的羞涩。她和他说再见,然后说:回去向小王同学问好。
老王就笑了。
小王同学他妈都不知道在哪呢。可一会幽幽又想,关于小王同学他妈那样的事,是不应该和老王联系起来的,那太通俗了,似乎,不适合他。如果老王真想要一个小王同学的话,他可以让一个试管成为小王同学的妈妈的,对他来说,那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儿。
恩格斯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在婚姻里要求爱情,也就是近一百多年来才有的事情,以前大家都不做这样的要求。但是恩格斯一辈子都没有结过婚,却和很多女人保持了亲密的关系。
老王象恩格斯吗?在某些地方是象的,虽然,恩格斯是莱茵河两岸的工厂全是他们家的,而老王的研究经费还全靠别人的资助。
幽幽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老王了,虽然他很貌不惊人。
他和她都是执着的人。他和她都能为了某一点信念在那里坚持着,并且,永不妥协,永不以此为苦。
我只爱美丽的,神秘的,不同凡响的女人。
老王知道自己爱谁。老王不妥协。老王不是小方。小方也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但是他可以妥协,其实他谁都可以。
小方的女人娶了一茬又一茬,就像庄稼一样,而老王从来就不下地,他什么庄稼也没有。或许,在他心里,也有一块美丽的稻田,在青山绿水间。
岸西
老关因为好久没有和小虎生活在一起了,两人很隔阂。小虎的内心永远是一个5岁的孩子,一般孩子都是谁和他生活的近,他就和谁亲热,这些年幽幽和他最亲近,所以他最听幽幽的话。
老关常常叹息,我这儿子是我充话费送的吧,怎么和我一点都不亲呢。
幽幽听了就啧啧称奇,哟,您用的是什么大套餐啊,怎么送这么一个大儿子呢?
偏偏小虎听得懂充话费是怎么一回事,他就问幽幽,幽幽姐姐,为什么你说你充话费只送了一个派?
幽幽说,那是因为我电话都没你爸爸打得多呀,所以他才能充话费送儿子呢。
去去去,老关笑斥道,你有那贫嘴的功夫,去干点正事不好吗。
幽幽觉得自己现在没什么正事可干。
她还是和小虎,老关住在一起。有时候在自己的房里听帕瓦罗蒂唱个茶花女里的祝酒歌啥的,小虎和老关全都表示受不了,老关说,这什么呀这都,听的我起一身鸡皮疙瘩,喜欢听歌剧,说明你老了,我都不爱听,咱听个重金属多带劲儿。
于是,幽幽就常常出去听。她确实爱听歌剧,京剧,昆曲,爱一切别人不怎么喜欢的东西。她知道,小虎一听她放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初开遍……”那一段,只要梅兰芳柔情百转地一起腔唱“原来”两字,他就会立刻把自己的玩具全都扔了,抗议道:幽幽姐姐,这歌儿我听的瘆的慌……
她很想说,小虎,这不是歌儿,这是昆曲。后来想想算了,他才“5”岁。
这时候,她竟然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因为,他们给了她家和家人的感觉。
她也常常出去旅行。只要没去过的地方,其实她都有兴趣。
某次到了一个西南的小镇,晚上住在一家客栈里,这家楼上是客房,楼下却是酒吧,不过不是演艺吧就是了,比较清静。
那晚她只要了一杯果汁。自从三夜堇之后,她连啤酒都不喝。倒不是害怕自己有酒瘾什么的,而是,她觉得自从三夜堇之后,所有的,对别人有吸引力的饮料与药品,都对她没有任何磁力了。
她一个人喝着果汁,听着隔壁桌的人高谈阔论。
他们居然在谈马克思恩格斯。有一个人在说,……其实吧,马克思最大的本事,就是在他最穷的时候,很鸡贼地先用他的学说把恩格斯给侃晕了,恩格斯有钱有的海了去了的人,那时候整个莱茵河两岸的工厂,全都是他们家包圆儿的,他还缺什么,他就缺一种学说……这不,两人合上辙口了……
这一口京片子让幽幽听的亲切。那人一回头,却是一双闪闪发光的蔚蓝色的眼睛,高挺笔直的鼻梁。
欧洲人?幽幽在心里说,竟然是欧洲人,北京话说的这么好?
那人也看见了她,向她微笑着点点头。
你好。过了一会,他坐到她面前来,先自我介绍道,我叫MAX,来自丹麦,你呢。
她就说了自己的名字。
他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就像那天晚上她手上戴的绿松石手串的颜色。
幽幽把手串往他面前一举,说,这和你的眼珠,也合上辙口了吧。
MAX笑了,说道,你挺有意思的。
他继续和她侃了一阵马恩列毛,过了一会,突然说,让我来猜猜你的年龄吧。24?
都说西方人看不懂某些东方女人的年龄,但是,也不能是如此悬殊吧。幽幽便说了一个字:UP。
一直到28,MAX不愿意了,你不可能再大了,因为我就是28岁,你不可能比我还大。
为什么?幽幽想,我就是比你大,而且大的多了。
因为你的眼神看起来很纯真,很好奇,让我感觉,你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心和激情,这是一双很年轻的眼睛。
他的话让幽幽有点感动。
愿意到我的房里喝点酒,吹吹风,再聊聊吗,我那房间的阳台是这个小镇最美的。
都说北欧男人是全世界男人中“种”最好的,而且他们性观念开放。当然,也许他也是邀请她去房间里坐坐而已,并无他事。
但是,幽幽拒绝了。
应该说,他在某一点上挺像一个人的。突然而来的,他激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情欲。
情欲和爱情,是一对长得很相似的姐妹,有多少人能分得清她们之间的区别?
其实,她们之间的区别,就像是纯正巧克力是由可可做的,但是,很多,非常多的巧克力是由代可可脂做的。这世上有很多人只吃过代可可脂做的巧克力,于是,他们就以为,巧克力,就是那样的味道。
但是不是。只有真正吃过纯正巧克力的人,才能说,那不是一样的滋味。
如果没有经历过陈雨果,也许幽幽会和他一夜欢情,可现在她不会了。
她已经知道巧克力是什么滋味。
陈雨果后来也给幽幽打过一次电话。他说自己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现在他在西京,过的还不错。
幽幽和他说了几句好好保重身体之类的话,他很快打断,说道,幽幽,我们的民族习俗,是女人向男人求婚的,男人要么拒绝,如果答应,那就必须是一辈子。我们的祖先和神灵,为什么要让男人来做这样的决定,是因为我们的男人,是全世界最有责任感的。所以,无论你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的那句话,对我来说,只要我答应了,我这一辈子,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子。因为,举头三尺有神明。
不过你别担心,我现在不会那么执着了。有人曾经对我说过,爱一个人是不需要任何回报的。爱一个人和你爱月亮的道理一样,你爱月亮,难道你希望月亮也爱你吗,难道你希望把月亮抱在怀里吗,让月亮给你生个孩子吗,不是的。你爱月亮,你只要能看见她,你能感受到自己付出的感情,你能拥有那个美好的过程,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有人对我说,爱,和婚姻,和生活,有时候是可以不混淆在一起的。爱就是爱。爱是一种很纯粹的东西。
幽幽无言。她想,这个“有人”,他是谁啊。
这个人是马翔。陈雨果说,我现在明白了,你为什么喜欢他。
我也喜欢你。幽幽说,陈雨果,我真的真的,是真心喜欢过你……虽然那和喜欢马翔不一样……但,最后一句,幽幽把它放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
虽然老王告诉幽幽,等“马翔”真正可以的时候(因为他必须彻底“洗底”,然后再等待上级通知,才能回国),他会来找她的,但是这究竟要过多久,幽幽却一点数都没有。
老王说了,你找他苍茫大地无觅处,所以,你必须等待。
幽幽一直在等。每一天,每一天,她都在想,我离你又近了一点,对吗。她想起从前有个邻居,是佛教徒,他们家吃的米,是一粒一粒用手捡出来的,因为要捡一粒,念一句经,小时候不明白这是什么,现在懂得了,这就是修行。
这是一粒沙,一尘土,在用自己的心,接近自己的虔诚。
虽然,“马翔”不是她的虔诚,但是,那是她的巧克力。
有一天,幽幽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对方先是沉默了大约2,3秒,似乎在斟酌什么措辞,幽幽以为又是推销电话,刚想说话,对方说,幽幽。
是你。
只是,你是谁?
你不是“马翔”,你所有的资料都是伪造的,我几乎就不认识你,姓名,年龄,生日,星座,血型……统统不知道。
你是最熟悉的,但是最陌生;你是最亲爱的,但是最陌生;你是最魂牵梦萦的,但是最陌生……
幽幽。对方见她沉默,便又柔声叫道,幽幽,是你,对吗。
你这混蛋,你他妈的到底叫什么名字啊?幽幽忍不住了,一开始就爆了粗口。
我叫岸西。对方说,我认识你很早了,那时候你可能都不认识我,我们是校友,我比你高两届,哲学系。你一定不会记得。
幽幽想,我果然不记得。根本不记得。
你为什么会注意我?
美腿。岸西说,有一次,你从我身边走过,是一个夏天,你穿着小背心,热裤,我被你的美腿吸引。
就这么简单而通俗?幽幽问。
对。但是,很快也就淡忘了。像我这样的,毕业后可以像我的同学一样继续读博,或者去当老师,过那种一成不变的,象牙塔里的生活,但是我不愿意。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所以……我想后来那些事,老王都和你说了吧……
等我再看到你的时候,你已经不再是那个青涩的小女生了,而我,那时候的我,在没有完成任务之前,我是一个恶棍……我有一个比喻……
说到这里,岸西在电话里轻笑道,我的比喻是,如果我爱月亮,我一定要拥抱月亮吗?
你在哪?幽幽问。她在心里说,你在哪,我就飞向哪,我不是月亮,你懂吗。
我在古巴。岸西说,其实当时我可以选择去欧洲和美国,我必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过一个人过上三年,但我选了古巴。因为古巴是切格瓦拉的故乡。你喜欢切格瓦拉吗。
幽幽好像听见自己在问,你喜欢切格瓦拉吗,这个声音,和岸西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组成了一条交叉的声波。
你喜欢切格瓦拉吗?以你的年龄,你可能不知道他,或许也不会喜欢。但是对我来说,切格瓦拉,象征着激情,热情,浪漫,跌宕,革命,不随波逐流,以及有声有色的生活。
尾声
那天,幽幽订好了去古巴的机票。傍晚,她去了曾经的大学校园。
是初冬了,大家都穿着风衣,或者是厚毛衣牛仔裤。行人匆匆,从她身边流水一般走过。
天渐渐黑了,月光淡淡地洒下来,若有若无。
有一个女孩,穿着小背心,热裤,长发,长腿,从她身边匆匆而过,幽幽看她一眼,她依然直直地往前走,一直走到前面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那里,她从身后抱住了他。
如果不注意看,幽幽想,还真看不出她的腿有一点点长短不一呢。
路人和幽幽都觉得这个初冬的夜晚有那么一点凉。
幽幽把风衣的领子竖了起来,微笑着想,古巴明天会是什么样的天气呢。
剧终
PS:文中的“切格瓦拉”只是一个象征。与那位出生于阿根廷的真实的切格瓦拉,并不完全能划上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