倶为女子2：婉约与英雄

让我们从三首诗开始：

（一）题乌江亭

（唐）杜牧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二）题乌江亭

（宋）王安石

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

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为君王卷土来？

（三）夏日绝句

（宋）李清照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宋朝盛产词人，狂放者如“梦里挑灯看剑”的辛弃疾，婉约者如“多情自古伤离别”的柳永，也有“把酒问青天”豪迈却又“惟有泪千行”细腻者如苏轼，我独独最爱女词人李清照。这首流传千古的《夏日绝句》更是她所有的诗词中我最喜欢的一篇。不过，我想好多人和我一样，只能记住词的内容，却需要百度才能知道这首诗的名字。原因也很简单，这首诗的内容实在是深入人心，每当我们提到项羽这个人物的时候，就如同捆绑销售一样，脑海中会自动蹦出“人杰”和“鬼雄”这样的词汇，而杜牧和王安石的这两首诗，在《夏日绝句》的耳熟能详之下，就显得有些苍白和陌生了。

或许，李清照已经用自己的诗给“英雄”做了别样的注解。李清照是婉约派的代表人物，可是这首诗却是如此的大气和恢弘。杜牧同样是写项羽的诗“卷土重来未可知”多少有些犹疑，而作为女人的李清照却发出了振聋发聩的评判“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同样的项羽，同样的当年乌江边的自刎，文学家笔下的“英雄”却存在着微妙的差别。

貌似王安石是一个更客观的人，审时度势的告诉世人“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为君王卷土来？”即便项羽过了江东又如何？他的那些部下大多数已经心灰意懒，也许已不愿再追随这风一般的男子了。然而，历史本就无需揣度，我们不知道不肯过江东的项羽是不是在电光火石的瞬间选择落魄过江，卧薪尝胆，历史上真的多了一位项姓君王（关于项羽的各种猜想中，脑洞大开者还无出乎黄易的，在他的脑洞中，项羽的父亲可是来自当代的中国香港），但是无非是风水轮流转，皇帝他年到别家。凡此种种，最后也无不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去了。历史上的皇帝多了去了，但是能被记住的又有多少。历史上的英雄也多了去了，但是至今还有谁如同项羽一般被人们津津乐道？他是不是一个能屈能伸的英雄或者他是不是一个高风亮节的英雄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颇有争议的事情，但是，毫无疑问的是，项羽被作为一种英雄的符号流传了千古，这是当年他在乌江边上如何也想不到的。可不管如何，如果没有李清照这首词，项羽的“英雄”符号又是怎么样的呢？会不会失去了很多鲜明的色彩而逊色很多？

我们无权评判历史，因为历史永远是有余地的，我们能够知道的真相，隔过历史的烟尘，大部分都打上了当权者话语的痕迹。李清照的诗，唤回了多少人幼时对“英雄” 概念的模糊想象，对女性尤甚，在众女粉丝的心中，毫无疑问，英雄形象就是一直以来不肯过江东的项羽，哪怕他在觥筹之间不停叹曰“虞姬虞姬奈若何”。亡命天涯的男人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哪怕走投无路了也绝不卑躬屈膝。如果他卷土重来，甚至在犹豫要不要召集旧部，那都不是项羽的伟岸英雄形象。固然，他也许会成为刘邦，也许会接受万笏来朝，但是却决然不如在乌江边上决绝弃世挥剑自刎更有王者气度。搁在今天，这就是极品霸道总裁，不知道要让多少女屌丝心神往之，内心YY了不知道多少回。

我喜欢李清照，喜欢的是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思想与气节，是她的不拾主流话语权的牙慧，是她的不曲意逢迎男权社会。所以，可想而知，当和她相濡以沫四十载的丈夫弃城弃她逃跑的时候，她是多么的伤心，比伤心更多的，应该是恨汝子不成的悲愤。想来这个女词人的性情中，也存在着悲壮的英雄情结，这小小的女子，纵是“凄凄惨惨戚戚”的柔弱，却也有博大的世界。虽然她是婉约派的代表词人，但是这纤弱中的男子气，却是真真的具有逆转气息。我喜欢她的词，她的品格，就像我喜欢不过江东的项羽。

李清照还是一个艺术家，人们只知道李清照是个著名女词人，却鲜有人关注她亦是一位伟大的文物鉴赏家以及收藏家。只是，南宋皇上如过街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时候，李清照也在国破家亡颠沛流离中丢失了大部分的文物。这些文物对于李清照来说，其实已经比命还重要了。说她所托非人或者说她在历史的关头没有那么长远的眼光来审时度势？这些都是太言过其实了。抽丝剥茧的看，她再有才华也不过是个普通百姓，而且此时的李清照也已经人过半百，可以说是一个老妪了，又处在乱世。她没有能力保护那些装也要装好几车的金石字画。

李清照没有子嗣，谁也说不清楚当她百年之后这些珍贵的历史正文留给谁。赵明诚死之前，他们已经丢掉了两批文物。他死后，无依无靠的李清照把剩下的一批特别珍贵的文物献给了朝廷，不过那个时候的朝廷也名存实亡，这些珍贵的金石字画在乱世中就这样无声无息的飘零失散，不知道在跨越时空的几百年后，又会流落到哪里在谁的手里?也许根本就荡然无存了。

一件文物是一段历史的见证。鉴赏与收藏，不仅需要大量的金钱和才华，更重要的，我想，这个爱好，需要人有足够强大的内心。越是珍贵和美好的越是难以留住的。李清照晚年深入骨髓的痛楚就是这爱好所带来的伤害。

纵是女儿身，却拥有一个壮硕的灵魂。内心强大的女汉子，不肯妥协与将就，却也注定壮烈与悲情，在李清照的一生中，婉约与英雄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