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塞


出塞_第1张图片

*这是《中国古代神话和传说故事集》的第二篇。阅读该系列的其他故事,敬请浏览个人文集。


正文


因为一些个人的原因,我踏上了这辆北行的列车。

我把行李寄存好,又把毡帽和大衣挂在衣帽间里,然后按照车票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在我对面的是一对汉人母女,妈妈正把一些长短不一的算筹摆在小桌上,向女儿讲解计算的口诀,而女儿则有点心不在焉的四处张望。看到我过来,她冲我露出笑容,显出嘴里一排缺了门牙的牙齿。

我也冲她笑笑,然后坐在皮沙发椅上,打开一本劳伦斯·斯特恩(Laurence Sterne)的《多情客游记》(A Sentimental Journey Through France and Italy)开始读起来。刚读了几页纸,便听到月台上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喊声。车厢里的乘客纷纷凑到窗户前面,探出身子向外观看,我也把身体挪到窗户边上,只见有一群乱哄哄的人正朝列车走过来。

为首的三个人里面,站在两边的是两个留着小胡子,身穿皮甲佩戴腰刀,体格健壮的匈奴人。他们伸开粗壮的胳膊,努力隔开向里面挤的人群,保护着站在中间的一位年轻姑娘——她肤色白皙,看起来却像是汉人,正用手紧紧拉着裹着头的纱巾,快步向前走。

人群里冲在前面的那个人头戴毡帽,手里拿着钢笔和速记本,看起来像是个记者之类的人物,他一边说着什么,一边用笔在本子上快速的记录着,而那位姑娘则说着“无可奉告”之类的话,然后不厌其烦的摆摆手。

姑娘和匈奴人好不容易才上了车。列车员放下绳子,把人群挡在外面,而那个记者还不肯罢休,踮起脚继续大声追问着什么。




开车的汽笛声响起,旅客们的骚动也渐渐平息下来。大家回到各自的座位上,我听到附近有人正在讨论着刚才的一幕。

“喂,你说,刚才那不会是……”我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个戴鸭舌帽的小个子男人。

“嗯,想必是的,”坐在他身边,穿着衬衫,看起来像是个商人的男人回答道,“果然正如传闻所言,是万里挑一的美女。真人比起报纸上的速写画来说,可要好看得多了。”

“哼,岂不是便宜那个臭匈奴鬼了。”戴鸭舌帽的男人不满道。

“嘘——”他那像是商人的同伴拉了拉他的衣角,压低声音说,“这趟列车去往漠北,有不少匈奴人,说话还是小心些为妙。”

“——我有什么好怕的!”男人拍了拍桌子,旁边的乘客纷纷看过来,“这仗打了几十年,我们大汉还能怕了一群放羊的蛮夷不成!”

我知道他们谈的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和亲事件。汉国与匈奴国在边境上,持续了几十年的战争,这使得两个国家都疲惫不堪。直到这任的汉国皇帝元帝和匈奴虚闾权渠单于才终于商议出了一个解决方案,那就是让汉国的宗室之女与单于的小儿子呼韩邪成亲,希望通过政治婚姻的形式达成盟约,以避免两国今后的争端。为了选出合适的女性,汉国举行了规模盛大的选秀活动。第一轮被称为“海选”,大概是取“海纳百川”的意思,任何符合条件的女性都可以报名,由地方考官进行初步的筛选,成功通过的人来到长安,参加第二轮的选拔活动。在这一轮中,候选人展示自己的才艺,由李延年,杨雄这样的文艺界人士组成的“导师”团进行选择,组队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强化训练,再进行最终包括文学,艺术,音乐,棋艺等各方面的比拼。这样一来,花了半年多的时间,才选出一位名字叫做王昭君的姑娘,作为和亲的对象。而刚刚那位围着头巾的姑娘,想必就是昭君了。

那两个男人还在继续讨论着什么。我厌恶政治,便把自己的精神,再次集中到小说的故事之中,直到稍晚的时间,我估计大部分旅客已经用完晚餐了,才独自走到餐车去。

餐车里大部分的现制食物已经售罄了,只剩下烤土豆而已。我看了看菜单,又点了芒斯特干酪(Munster Cheese)和薄酒莱葡萄酒(Beaujolais Wine)。这时侍者走过来,交给我一张折起来的小纸条,我看看四下没人注意,打开纸条看了一眼,之后迅速的把它放到裤子口袋里。

不如就去抽支烟吧。我这样想着,走到衣帽间拿了大衣和毡帽,走向客车最后一节车厢和货车车厢之间连接处,那里有一个可以抽烟的露台。

推开门,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我连忙用手按住帽子。抬起头,发现有几个人已经在这儿了。

是那两个匈奴护卫。他们正一左一右的站在门边,看到我走出来,年轻的那个侍卫脸上出现了警惕的神色,慢慢的把手按到腰刀的短柄上。年长的护卫拦住他的胳膊,双眼盯着我的脸——大概是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来抽烟吧。

我想跟他解释点什么,却听到一个姑娘用生硬的匈奴语说道:“喂,你们两个,退下!”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在灯下的阴影处,一个模糊的影子正靠着露台的栏杆站在那儿,原来是之前在月台上的那个姑娘。她外面披着一件黑色风衣,里面穿着红色的裙装,从大衣的下摆处,露出一抹细长的白腿。她正低着头,嘴里叼着一支细细的女式烟,一只手拢着,另一只手努力的想点燃一根火柴。这时,她烫成波浪的一缕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侧脸。

“打火机?”我用汉语问。

姑娘用手拢了拢烫卷发,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点点头。

我从衬衣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朝那两个护卫晃了晃,见他们并无异议,才向那姑娘走去。

我帮姑娘点燃香烟,她深深吸了一口,然后转过头,从嘴里慢慢吐出白色的烟雾——那些烟雾像淡牛奶一样,不一会儿就溶到列车外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中了。

“谢谢。”

“小事一桩。”

我站到她的身边,也点燃一支香烟吸起来。两个匈奴护卫面无表情的在那儿站了一会,见我们只是抽烟,便慢慢转过身去。在昏黄的灯光下,他们立在距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背影看起来仿佛巨大的大理石雕像。

抽完一支烟,她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金属烟盒,又从里面拿出一支烟来。我递过打火机帮她点上。

我注意到烟盒的中央是玉兔的形象。在玉兔周围的四角,有着隶书“长”、“乐”、“未”、“央”四个字,而在盒子边缘的位置上,雕刻着密密层层的方形和三角形的纹路,将整个盒子围绕。

“云雷纹?”我指了指烟盒上的纹路,问道。

她抬起头来,露出有些意外的神色,然后点点头。

“别人送的?”

“嗯。”

“情人?”

她噗的笑出了声。匈奴护卫回头看了我们一眼,见没有异样,便转过头继续履行他们的职责。

“不,是我弟弟。他从小就喜欢这类东西,老是拿着把刻刀,刻这刻那的。”

“一定没少挨打。”

“没错。”

“这个现在可挺少见了。”

她露出微笑,道:“是的。他喜欢过去的东西,总说什么现在流行的云气纹之类的,太娘炮了。那孩子……”

然而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转过脸,大眼睛出神的看着车外无边的黑暗,一手抱在胸前,缓缓的一口接一口抽着烟。列车向前飞驰,钻入隧道,又从隧道钻出,忽然而来的大风吹乱她的长发,露出耳朵上挂着的一个金片耳坠,就像货物上贴着的易碎签,随风飘舞。

她抽完烟,正准备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按灭,突然,燃烧的烟头脱落下来,被风一吹,正好掉在我风衣的前襟上。羊毛风衣上立即出现了一个黑灰色的痕迹。

“啊!”她惊叫了一声,“实在对不起!”她连忙把烟按在烟灰缸里,一只手在我前襟上掸了掸,但痕迹依旧没有消失。

我把衣服拉起来看了看,然后说道:“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高级货。”

“那怎么行……”

“真的。而且只是一小块而已,平时穿也看不出来。”

“不,”她摇摇头,“……请一定让我补偿你。”

然后她顿了顿,眨了眨眼睛,又说:“你知道我是谁吧?”

我点点头。

“那就对了。请不要推辞。”

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我只能答应下来。她记下我的座位号码,然后便道了晚安,在匈奴护卫的簇拥下离去了。




第二天,快到晚饭的时候,我正在座位上读书,突然感到借以阅读的灯光,被什么东西完全的遮挡住了。我抬起头,只见匈奴护卫铁塔般的身躯正立在那儿。

他弯腰递给我一张小纸条,上面是这样一行字:“对昨晚深表歉意,请赏光到前面车厢共进晚餐”

纸条的最后,是署名一个花体“嫱”字。

我跟在匈奴护卫后面穿越列车车厢,身后,可以听到旅客们纷纷小声议论。

到了头等车厢门前,匈奴护卫敲了敲橡木大门,里面传来姑娘的声音:“请进。”

护卫打开门,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走了进去,只见她今天换上了一件黑色连衣裙,正戴着眼镜坐在靠窗的皮沙发椅上读书。

看到我进来,她小心的在书里放入一片金色的书签,把书合上,放在面前的小桌上。那是一本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然后她摘下眼镜,折好放在桌上的一只浅绿色绒布盒子里。

“请坐。”她站起身,邀请我坐在车厢中央一个巨大的长方形实木饭桌边,自己坐在桌子的对面。

“告诉后厨,可以准备上菜了。”她用匈奴语跟护卫说,然后转向我:“——不好意思,我让他开始上菜——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卜商吧。”

“你也是汉人?——嗯……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吧。我是王昭君。”

“当然。整个大陆差不多都该知道你的名字了。”

“呵呵……”她有些无奈的笑笑,露出白色的牙齿,“这种事情,说起来也无聊的很。你见到上车时那一幕了吧?”

“是的。”

“那些讨厌的记者,就好像一群苍蝇一样,追着你问这问那,什么对于和亲怎么想啊,对于未来在漠北的生活有什么期待啊之类的。”

“所以你怎么想?”

她脸上突然露出了警惕的神色,道:“……你该不会也是个记者吧?”

“不是,”我笑了,“我算是个……建筑师吧。”

“建筑师?”

“对,盖房子的。其实更准确的说是见习建筑师,所以经常要到处跑,监督工程的进行。”

“怪不得……”她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你的肤色……”

“……”

“哈哈,对不起,失礼了。”

“没关系。工作里总是风吹日晒的,也常有人这么说。”

正说着,一个匈奴侍卫走上前来为我们铺好了餐巾和餐具,另一个侍卫则端上了前菜。是装在篮子里的香蒜面包,还有用小盘子装着的奶酪,熏兔肉干,和西班牙火腿片。

“还没问你喝点什么?”她问我。

“味美思吧。”

“好,”她对侍卫说,“给这位先生一杯味美思,给我一杯金酒。”




我们一边品尝着食物,一边聊天。

“你为什么上了这趟火车?”

“算是……工作上面的需要吧,”我想了想,继续道,“对于需要进行长期合作的伙伴,见面进行实地的考察。”

她晃着手里的酒杯,问:“过去也常去很多地方?”

“是的。比如大宛和月氏。”

“那里是什么样的?”

“人们生着像绵羊那样卷曲的头发,住在石头垒成的房子里。大宛出产最棒的马,淡金色的毛,跑起来会流出血红色的汗。”

昭君的眼睛亮起来。

“——而且,那里的葡萄酒,让人一尝难忘。”

“听起来不错,”她撕下一小块香蒜面包放在嘴里,“唉,我除了荆州,幽州和长安,就没去过什么地方了。就连凉州都没去过呢。”

“哈哈,你当上了匈奴王子妃,今后想去什么地方还不是一句话。”

昭君翻了翻白眼,道:“别跟我谈这个。”




匈奴护卫撤下开胃酒,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红酒,然后开始上主菜,有:茴香烤小羊排,香煎海鲈鱼片,蟹肉蛋糕和凯撒沙拉。

昭君把一块羊排放到碗里,用刀细细的把上面脂肪的部分切掉。我问她:

“你是怎么想到要参加和亲的?”

她用叉子把一块羊肉送到嘴里,耸耸肩道:“其实说来也简单。那段时间我刚刚和前男友分手,心情不好,就把工作辞了,出去旅游了一圈。回到长安,正好看到有人在街上发和亲海选的传单,心想反正回家呆着也无聊,懒得听我妈碎碎念,不如就参加一下好了。”

“……”

“结果啊……没想到就选上了。所以说海选考才艺比厨艺什么的,到了最后,还不是看长相。然后呢,就参加了什么汉室礼仪啊匈奴文化历史啊匈奴语之类的训练,到了最后,那个叫杨雄的老学究还过来跟我扯了一通什么事关国家社稷一定要忍辱负重之类的鬼话。”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切,这些东西与我何干。对我来说,这场婚姻,不过就像个工作一样,就算对方再怎么爱我对我好,我也不会爱他的。”

“……这么说也不对吧,对于对方来说,可能也存在不得不娶自己从未谋面的妻子这样的苦恼呢?”

听了我这话,昭君差点把嘴里的一口酒喷到我脸上——

“他也能苦恼!?”

“你等着!”一边说着,她一边站起身,在写字台前面翻找了一下,然后拿出一张画像递到我面前。

“自己看!——这样的人,可以娶我——”她指指自己的脸蛋,“这样的人当老婆,做梦也会笑好不好!”

我把画像凑在灯光下仔细打量,画上是个一脸横肉,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小眼睛里露着凶光——与其说是王子,不如说是强盗更合适一点。在画面的右下角,用小字署着画师的名字:毛延寿。

“唔……这的确是……”

“喂,你再听听这个,”她拿出另外一张纸念起来,“匈奴国三王子稽侯珊·虚闾权渠,出生时王宫西面闪过一道金光,天空中雷声大作,国人都道是真王出世……王子聪颖过人,一岁学步,三岁即可背诵《论语》,《诗经》,出口成章……王子面如冠玉,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能文善武……王子喜骑射,擅文,通音律……”

“这个……也说不定呢?就像人们常说的——你总不能通过一本书的封面来判断它的内容吧。”

“哎……你这个小建筑师实在是太傻太天真,相亲的征婚启事都恨不得夸张个十倍去写,这种鬼话,哪里能相信呢。而我——”她两手托腮,做了个可爱的表情,“这样的姑娘,哪有男人会不爱?”

“……那不还是被前男友甩了。”

“不许提他!!否则——”昭君目露凶光,手中高举刀叉,恶狠狠的道。




吃完饭,昭君让匈奴侍卫给我们倒茶。在侍卫离开的间歇,她问我:“来点音乐?”

我点点头。于是我们站在排满密密层层唱片的柜子前。

“贝多芬?还是巴赫?”

“还是这个吧。”我从柜子上抽出一张德国爱乐乐团演奏的斯克里亚宾第二交响曲,她拿起唱片封面看了一眼,撇撇嘴,然后放到唱碟机里,按下按钮。

音乐流泻而出。侍卫给我们倒了锡兰红茶,我们两个面对面坐在窗前的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窗外的风景。

“喜欢简·奥斯汀?”我指了指桌上那本书问道。

昭君把方糖块放进茶杯里,用小勺轻轻搅了搅,把勺放在杯托上,然后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说:

“非常喜欢。《傲慢与偏见》百看不厌。”

“为什么?”

“你不觉得真本书非常真实吗?”

“怎么讲?”

“恋爱中的人,有时就像简和冰利那样,一点点的试探对方,又带点不确定和动摇;又或者像伊丽莎白和达西那样,明明喜欢对方,却又好面子,不敢承认——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那就是它是一个喜剧,有圆满的结局。”

她顿了顿 ,抿抿嘴,接着轻轻的道:

“爱情故事的结局,都应该是圆满的。”

说完这句话,她将目光转向窗外,神色恍惚,沉默不语。我也把脸转过去,不知什么时候,火车已经驶出了大草原,窗户外面,是一片白茫茫的沙漠,月亮孤零零的挂在天上,照着远处几棵干枯的黄杨,突然出现一只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巨大骸骨,一闪而过。

昭君喝了口茶,问我:“有女朋友?”

我愣了愣,然后道:“嗯……分手了。”

“她是个怎样的人呢?”

“嗯……她……是个公主……或者说,是个小公主那样的人吧。”

“你说公主病……是吧?”她有些促狭的笑了,“哈哈,你们这些男人,就是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我也笑了:“没办法。有科学统计说,30岁的女人,大部分喜欢30岁的男人,40岁的女人,大部分喜欢40岁的男人。而不论30还是40岁的男人,都喜欢20出头的姑娘。”

“然后发现小姑娘虽然有小姑娘的好,天真可爱,但是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和要求了。”

“唔……差不多吧。”

“于是你十分纠结,但是最后还是受不了就分手了。”

“嗯……算是吧。你的前男友呢?”

昭君突然陷入了沉默,她望着窗外沙漠的远处,似乎在想着什么。

“算了,不愿意说就不要说了。”

“不……不,”她摆摆手,“我的前男友呢……算是个二世子那样的人物吧,他的爸爸是长安城里的大官,我父母因为也算是宗室嘛,在一次家族聚会上就认识了。”

“然后你被始乱终弃?”

“呸!别打岔!”她露出有些生气的样子,“他是个……非常不错的人,非常善良,对我也非常好,非常爱我。”

“那为什么还会分手?”

“……可能是他的生活一直太完美了吧,从小到大都在最好的环境中成长,去最好的学校读书,然后在最好的政府机构里任职。所以对于他所爱的人,他也希望是完美的。”

她眨眨眼睛,脸又偏向窗外。

“但是,我不是……于是他就老是想把我变成他心中那个完美的恋人,他带我去看芭蕾听歌剧,但是我其实更爱凑凑热闹,看看百戏,他教我西餐每道菜配什么红酒,但是我就是搞不清大叉子小刀子都用来干什么,喜欢用筷子吃沙拉……我就喜欢大大咧咧的穿着牛仔裤和T恤衫,我就喜欢抽烟喝酒骂脏话,你管得着吗?”

“嗯……这样,是挺难受。”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道,“我尝试着改变自己,尝试着成为他期望中的那种人,我很努力的去尝试……但是这样很累,真的很累。”

“嗯,我能明白。”

“就像你那个小公主前女友,你肯定有一段时间什么事情都顺着她,依着她吧——因为你爱一个人,你容忍她,你不想失去她。”

“是这道理。”

“于是啊……我们分手之后,可以说……我对爱情这事情有点失望吧,因为我觉得就算真正爱着彼此的人,最后也不一定能永远在一起。然后我就在想,假如我再找一个人,那就把爱情抛开,把这段关系当成工作,彻底的用理性来看待好了。因为这样反而不会有真正爱一个人时的那种折磨,因为有时候你在所爱的人面前伪装成一个迎合他却并非你自己的人,你会觉得是在欺骗他,你会问自己这样的感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跟你说个故事吧,”我一手把玩着茶杯,缓缓道,“在日耳曼尼亚有这么个传说,说的是在莱茵河底,有一个可以带给人无穷财富的魔力指环,但是,要拿到指环,就要放弃一样东西——爱情。没有人肯去拿那个指环,因为肯放弃爱情的人,那必然是个宇宙无敌大傻瓜嘛。”

“然而,有个叫阿尔贝里希的,他是个侏儒,样貌丑陋,从小就被父母遗弃在莱茵河边,他不相信有人会爱上他。于是他接受了诅咒,拿走指环。后来,众神之王沃坦听说了这件事,就派火神把指环抢走,还把阿尔贝里希丢进了地牢里。”

“失去一切的阿尔贝里希陷入了绝望。不过,在地牢里,他遇到了同样被关在那儿的侍女艾比盖尔,她因为打碎了沃坦的酒杯,被惩罚弄瞎双眼。有一天,艾比盖尔要求阿尔贝里希唱歌给她听。”

“于是,阿尔贝里希就唱起了小时候听莱茵河女仙罗蕾莱唱过的歌,没想到的是,样貌丑陋的他却有着像百灵鸟一样动听的歌声,在艾比盖尔的要求下,他唱了一首又一首。”

“后来,他们相爱了。沃坦善良的妻子弗蕾雅听说之后,央求沃坦放了他们。最后,他们就幸福的生活在了莱茵河边。”

“所以……你想说,总是会有人因为你是你自己而爱上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爱的希望?”

“不。我想说的是,假如你有了能带来世界上一切财富的魔力指环这样的好东西,一定要小心不能让沃坦这样的坏家伙知道。”

“……这是你的人生信条?”

“不,不如说是生存之道吧。”




昭君撇撇嘴,像举酒杯那样举起茶杯,我也举起茶杯和她碰了碰。

“敬生存之道。”

这时,列车突然停下了。

“这就到了?”昭君脸上露出些许失望的神情。

我向外看了看,然后说:“不,只是停车加煤而已。”

“喂,我说,”她突然把身子探过来,用汉语小声跟我说,“小建筑师,不如我们趁这当儿,私奔吧!”

“私……私奔?”我有些吃惊。

“嘘……”她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对,私奔,我们去个没有人认识咱俩的地方怎么样?——你看,这两个侍卫四个小时换一班岗,我假装不舒服,等他过来查看的时候,把热茶泼到他的眼睛里,然后你趁机用茶杯把他砸晕。”

我转头看了看那个铁塔一般高大的侍卫,他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我们的对话那样——我陷入了沉默。

“哈哈哈……”她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跟你开玩笑的,看你紧张的样子——哎,你就是个黑皮球小建筑师而已,我们假如就这样走了,汉国,匈奴,肯定全世界都会找我们的,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列车又缓缓开动了。这回我们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喝着茶,听着音乐。我想说点什么,这时,我看到昭君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也想说点什么。

“你先说?”我俩同时向对方说。

结果还是我说了。我对坐在那儿,正抬头用大眼睛看着我的昭君说道:

“我看……时候也不早了,或许我该走了。”

昭君的眼睛低了下去。

“嗯。”她说道,然后转头看着窗外。




第二天早上,火车抵达了漠北车站。天上飘着小雪,月台笼罩在列车的蒸汽之中,我拎着旅行箱下了车。在人群中,我左顾右盼,寻找着什么人。

突然间,我听见有人喊我。

“小建筑师!”

是昭君,她穿着一件羊皮披风,越过那两个匈奴侍卫,向我奔跑过来。

她刹在我面前,我连忙扶住她细细的胳膊。因为奔跑,她呼吸急促,苍白双颊现出红晕。

“小……建筑师。”她好不容易平复呼吸。

远处,那两个匈奴护卫也向这边跑过来。

“在这里……就是不得不告别了呢。”

我看着她的眼睛,不说话。

“我……这就要走了。”

她正说着,远处的人群一阵骚动,一架华丽的马车开了过来,车上,身穿皮甲的匈奴士兵挥舞着皮鞭驱散人群。

她看了眼马车的方向,急促的说:

“那是来接我的车——听着,我就要去……嫁给别人了。”

“你……今后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照顾自己。”

她用手摸着我的脸。手心冰凉。

马车停在火车边。一个白发苍苍,管家模样的人走了下来,那两个昭君的侍卫一边向他汇报着什么,一边向这里指指点点。

“安定下来,找个靠谱的姑娘,别再找什么年轻漂亮的小公主了。”

管家远远望着我们,皱了皱眉头。他们一行人一起向我们走过来。

“你要……你要忘了我。好好生活。”

昭君说完这句话,抿了抿嘴,转过身去,面对着过来的匈奴人,挺身大步前行。

然而老管家和匈奴侍卫越过她,向我走过来。




查干巴日,我父亲最忠诚的管家,跑过来紧紧抓住我的肩膀,用匈奴语有些生气的对我说:

“呼韩邪你这个小混蛋!又跑到哪里去了!”

我挠挠头,用匈奴语回答他:“对不起,这不是在宫里呆的有点闷,就跑出去散散心……”

昭君回过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冲她做了个鬼脸,转向老管家,道:“而且,调查和亲对象,也算是工作的一部分嘛。”

我走过去,拍了拍侍卫苏日勒和克那宽厚的肩膀,对他说道:“嗯,你一路上辛苦了,演技不错。”

苏日勒和克一脸苦笑,用流利的汉语说道:“王子,你这位未来的夫人,看来和你一样都是异想天开的家伙啊,要是你们当时真私奔了,我还真不知道是该当场把你们拿下呢,还是做些别的什么呢,黑皮……”

“停!”我说道,“火车上发生的事情,只有长生天知道,你们知道,我和我未婚妻知道。要是谁敢再提起……”

我做了个斩首的手势。

苏日勒和克吓得吐了吐舌头。

随从把有着金色鬃毛的汗血宝马牵了过来。

昭君想对我些说什么,但是我把一只手指轻轻挡在她嘴唇上,笑道:

“我已经做梦都会笑了,其他的不用多说了。”

我把她抱起来送到马上,然后自己翻身上马,对站台上的众人道:

“走!我们回宫!”

跑了几步,我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过身道:

“对了苏日勒和克,回去之后,把那个叫毛延寿的家伙投入大牢——我一定要砍掉他的脑袋。”


-完-



作品列表:

《中国古代神话和传说故事集》系列

1. 七夕

2. 出塞

你可能感兴趣的:(出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