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仁得仁》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郭东近来有切身而深刻的体会,况且雨尚未停,他的体会还有进一步加深的趋势。

  他趴在床上,身子动弹不得,思想却活跃得很;他之所以选择“趴”而不“躺”,也实在是身不由己。上个月玩得太疯,每晚下了班还要呼朋引类,聚在一起学梁山好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完了还要去研究研究“国粹”——麻将。没几天,忽然感到身体的排污口出了状况,像是被蚂蚁咬了,隐隐作痛,只是那痛持续着,没有消失的意向。他洗澡的时候用手指一探究竟,触到几个软软的包,好似上火时口腔内壁的血泡,于是他以为又上火了。

  随便在药店买了盒下火的药,吃完并不见效,他并且发现那些包有了变化:一是它们嫌弃里面环境差,又黑又臭,纷纷跑到外面来透气;二是它们脾气大,硬起来了。这一来郭东可不好受了,坐立不安,走起路来还夹着疼。他上班大部分时间花在了厕所,和它们斗争,他小心翼翼地将它们赶回去,用力试了试,觉着舒服许多,高高兴兴洗净了手出去,它们也随着出来了。

  他饱受折磨,这种苦痛又不便在人前吐露,只能埋在心底让它发酵,扩散,最后实在禁不住,厚着脸皮跑去医院求助。医生一看,说这哪是什么上火,分明是痔疮,而且已经是外痔,要割,不割不行。医生都这么说了,还能怎样?那就割呗,将肉和痛苦一齐割除吧。医生又说,割完不能马上走,得住院一星期,观察观察。这下可好,前前后后一折腾,花了好几千,才发的工资就所剩无几,他肛门舒服了,心却疼得滴血。

  他在心底暗暗叹息自己倒霉;古人常说“否极泰来”,意思是说一个人倒霉起来总得达到透顶的程度才会慢慢转运,他离透顶还远着呢。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妖风掳走了他晾在外边的两身衣服,他把楼下方圆几里都搜寻个遍,一无所获,他气得直跺脚。那可是特意洗好的工装,明天上班必须得穿的,不穿的话,一次要罚三天工资的呀。好在总部还有存货,他打个车匆匆赶过去买了两套,又用去好几百。

  回去的路上房东赶巧似的打电话来催缴房租,他心烦意乱,好说歹说应付过去。一到家,“人生”——他捡回来的流浪狗——冲过来撒欢,身子用力摆着,头在他双腿间来回地蹭,他心头感到一丝宽慰,弯下腰捧着它的头摇了摇,在它背上屁股上拍了几下。

  “‘人生’越来越瘦了,还掉毛,肯定是营养不良,得买些东西给它补一补才行。”

  他想着,蓦地发起愁来,掏出钱包一看,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两张红票子。这是他的全部家当了,他没有存款的习惯,钱到手就花掉,每个月出粮之前他必清空钱包才舒坦,哪怕是请人吃喝玩乐。他还有一种习惯,在他看来跟存款也差不多,那就是把钱借出去。谁问他借他都借,数目由借的人开,只要他当时手头有,就一定满足。

  “孙经理五千,中山三千;第三分店那位美女叫什么来着?她那儿有一千哩。”他粗略一算,居然有万儿八千的外债,愁容顿消,心里乐开了花。“先找孙经理试一试,他借的最多,要回来可以缓一段时间,况且他最近业绩不错,应该有钱。”

  “你要多少?”

  孙经理在电话那头说道,他很爽快。郭东见他爽快,不好意思叫他一下还完,犹豫了一会儿,他道:

  “给我个两三千应应急吧。”

  “好你个郭东,我欠你五千,你一开口就三千四千地问我要,太狠了吧。”郭东一愣,那边“哈哈”笑起来,“开玩笑,开玩笑。不过我手头确实没那么多,有的话一定给。”

  “那么你能还多少呢?”

  “一千,最多一千。你要不要?要的话我待会儿微信转给你。”

  “这……好吧。”

  一千块刚刚够交房租,接下来的生活咋办呢?看来还得问一问中山。

  “东哥,我好几个月没开单了,穷得都快吃土了,哪来的钱还你呀。再等等,再等等。”

  “可是……我……”

  “嘟嘟嘟。”

  “这家伙怎么能这样,欠钱不还,一句好话都没有,还挂人电话。哼,看我以后还会不会借给你!”郭东愤愤地想。

  他终于还是向那位不记得名字的女孩开了口,他没有她的电话,只加了微信,他在通讯录里找到那张妖艳的头像,发过去一条信息。

  “东哥,我一个新人,来公司两个多月还没开过单呢,你说我像是有钱的人吗?”“寂寞的红唇”回道。

  郭东明白她说的是实情,不想为难她,正要发“没关系,我自己想想其它办法”,却看到她发来的另一条信息:

  “东哥,我没钱还你,你看肉偿行不行?”后面紧跟着三个捂着嘴笑的表情。郭东吓一跳,忙回:

  “不用不用。”

  过了些日子,郭东的温饱问题已经迫在眉睫,他正愁苦着,忽而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流言:有人说他小气,才借钱给人就三天两头地催着还,人家一时半会儿没钱还,他就说人忘恩负义;又有人说他思想龌龊,故意借钱给女孩子,然后找借口调戏人,要吃人家豆腐。他惊骇到魂飞魄散,认为这是造谣诽谤,是谁这么缺德背地里中伤人?既然是流言,自然不会只飞入他一人的耳朵,他被叫去了严总的办公室。

  “我近来听到一些关于你的不怎么好的言论……”严总冷冷地说。

  郭东不待他说完,慌忙辩解,将实情和盘托出。他尚未痊愈,坐久了还会难受,可是严总不发话他也不敢擅自起立,只能身体在椅子上微微动一动,变换着坐姿。严总看在眼里,眉头大皱。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借钱给人之时就应该考虑到人家不还或者还不起,考虑好之后再借,那么即使人家真的不还,你也不会因此责怪他。你借钱的本意应该是要帮助他人,帮助当然不能要求回报,如果你一心想着回报,那么你借钱的动机就不纯;况且你借了钱给人,虽然收不回来,至少也得到慷慨大方的好名声,算是‘求仁得仁’了,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你应该学一学我,我认为一个人不会还钱我就绝不借给他,一旦我借钱给他就绝不主动去要。”

  郭东哑口无言,越发坐不住。严总看不下去,命他出去,随后给他的门店经理发去一条微信:

  “你门店的郭东请辞退。做销售就是与人打交道,他的人际关系处理得如此糟糕,显然不适合这一行。再者,他目无领导。”

  “最近真是撞着霉神了,倒霉事接踵而来。”郭东走在回店的路上,叹息着,心想:“不过,照古人的说法,‘否极泰来’,我的好运气应该要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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