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向往,所以生长——赏读聂树平《你唱过的歌长成树》

    我与重庆工商大学聂树平老师的相识缘起他要办一本学生杂志的想法,当时拟的刊名为《管理新青年》,这大概能反映他有一些公知情怀。虽囿于专业不曾目睹聂老师讲台上的风采,但却有幸欣赏他作为书生的意气。要知道现在的校园早已不比八九十年代,文学社团遍地开花,诗人登高一呼,年轻的朋友便陆续唱和。尤其在我们这所商科气质浓厚的大学,事必计之以价值供求,理必晓之以绩效薪酬,你简直无暇想象诗意地栖居到底离自己有多远。

    聂老师喜诗,据闻他还在课堂上,借擦剩的粉笔字即兴秀了把“七步诗”。什么是诗意呢?是在明媚的春光里焚香煮茶,是时常拂拭零落在心头的尘埃,是用敏感的神经触动生活的细节,然后虔诚小心地将它裱入相框。近日获悉,聂老师的新书《你唱过的歌长成树》已由重庆出版集团出版,惊喜之余有幸抚读再三。如果你愿意,在这本《你唱过的歌长成树》当中,你一定会发现很多像这样细腻得有如辛晓琪的歌词,却不失调侃的诗句:

    “想牵着你蕾丝衣角

    与你不离不弃到老

    输入法都藏不住的秘密

    洗衣液有你馥郁的拥抱

    胃疼时,给自己倒一杯热水

    服完药,才发现说明书被拿倒”

    正所谓“少年情怀总是诗”,聂老师从事学生工作多年,见惯了少男少女的三千烦恼,深谙青春的明媚与忧伤。他会用俏皮的口吻来解构琐碎的生活,出于无奈的自嘲又或是霎时的怦然心动。在他这里,现代化与古意境似乎并不相悖,清明的酒旗可以化作补水的面膜,柔和的月光却可能变成致命的砒霜,但在拆尽隐喻与修辞的同时,原来里头只剩一声叹息。这感觉就像一个明明可以靠冷段子逗你笑足一节课的讲师,却偏想坐到你身旁,跟你一道惆怅。

    聂老师的文字国学味儿重,是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山,是有容乃大百川东到的海。初翻书页,你一定会惊喜于他诗词歌赋的样样精通,就像碰见一位武林高手,十八般武器当着你的面全给过一遍。继而细细品读,又在其一招一式间,依稀看见各路名家的影子。在他早期的《讨鼠辈檄》中写到“予谓书籍者,学者之公器,非鼠辈之私居也;书籍者,知识之载体,非鼠辈之乐园也;书籍者,文明之宝库,非鼠辈之所食也。”借斥责为图口腹之欲而呲书的老鼠,而把无情之鞭挥向了同样不尊重书籍以及知识文化成果的“鼠辈”。这种康梁前辈们用来“维新”的大排比竟然被他拿来骂老鼠,读之简直令人忍俊不禁。

    而在《赏读长寿湖》中,他则化身杨朔,展现出教科书般精巧的谋篇布局。从美丽的长寿湖引出狮子滩水电站的艰苦修建,接而浓墨重彩地描写为此挥洒汗水甚至是生命的专家和工人们。通过一个又一个例子,把眼前的大好风光和昔日热火朝天的建设画面巧妙地交织在一起,谱写了一曲激情燃烧的青春赞歌。在写到不慎落江的工程师钱光宗,他以潇洒而不无深情的笔触写到:“现实世界里,鬼到底不能吟诗,但一代雄魄的故事,江湖处处流传,感动着世人。”对于不辞辛劳,为后人营造绿荫的前辈,聂老师总是不吝以最热烈的掌声献给他所尊敬和向往成为的人。

    聂老师的笔下极少小说,即便是书末的几则寓言,也是道理远大于情节。大概是因为小说脱胎于现实生活,而比起构筑所谓的乌托邦和大观园,他似乎更愿意用学者的放大镜,仔细翻查属于这方热土的种种动人事迹。从《“失踪”的“长寿名人”戴渠亨》,到《常识被记者遗忘,两企业直喊“受伤”》,我们仿佛又能在他的“考据癖”中看到胡适的身影了。他的国学底蕴与其说体现在其篇中俯拾即是的用典上,毋宁说是赋予了他积极入世的儒者态度。在《八荣八耻赋并序》一文中,他便借了客人的口,间接表明了自己的心声:

    “听天、听地、听时代潮声,焉能置身于荣辱大事之外,仿姑射山之飘渺仙子乎?”

    也因此,你会在书中看到一系列关于描写他家乡长寿的文篇,他不能置身事外,他要见证属于自己的年代。我甚至可以设想,一个带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书生,站在巴渝街头的一角,在人来人往中打量着行色匆匆的过客,瞧瞧林立的商铺与高楼,还有那因市政建设而改变的集体回忆。一阵穿堂风过,他看见天上的月亮,而时光便仿佛倒流到那个“其地常温,禾稼早熟,民乐之”的乐温了。对于聂老师来说,这片在时代浪潮中欣欣向荣的热土便是他思维的源泉,一如王朔笔下的北京,莫言笔下的高密。他有太多太多关于这个地方的老故事了,顺手拈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够。

    但在另一方面,他对家乡文化建设的要求,却又多少有点严厉,甚至可以说是不近人情。在《焦渴的梅花鹿》中,因施工迁移而没有假山水环抱的梅花鹿雕像,他就讥之为“埋头寻宝似的滑稽动作”,认为这是传统的人文内涵缺失的体现;而在《过中秋佳节,话长寿夜景》中,行人去重庆看夜色而在长寿下错车,好心民警将其安全送到家里,他也要借此挖苦一番家乡的夜色萧索,埋怨行人宁愿徒步到主城也不愿观赏长寿的灯火。归根结底,他对这地方爱得太深沉,致使他绝难容忍那些不协调的食物,绝难容忍一大批如数家珍的典故被流水线作业的一些媒体粗暴对待,就像忧天的杞人焦急地仰天叹息,然这不恰恰反映他作为诗人的敏感天性和学者的冷峻严谨吗?当我走在解放碑八一路的好吃街上,大概也不曾思考那几个挎着购物袋的女性雕像是否有所讲究,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太多数现代人都不过是将就将就。

    然而,谁又能真正甘心将就自己仅有的一生呢?村上春树在《奇鸟行状录》里面写道:“我或许败北,或许迷失自己,或许哪里也抵达不了,或许我已失去一切,任凭怎么挣扎也只能徒呼奈何,或许我只是徒然掬一把废墟灰烬,唯我一人蒙在鼓里,或许这里没有任何人把赌注下在我身上。无所谓,有一点是明确的:至少我有值得等待,值得寻求的东西。”才情如聂老师,徜徉于翠湖边上,跋涉于南山脚下,大概是等到值得自己寻求的东西了吧。即便在这物质的年代里,我们都关心着燃油的价格,忧虑着工薪的升降,迷惘着大家的迷惘,但这无法阻挡我们隔三差五地向往那方不计较实用面积的精神家园。而那些跌宕在我们生命中的歌声,鲜活的面容,终会如春风化雨洒落,长成我们心底的树。

    “我内心深处,一直希望自己成为一位精神贵族,也许孤独,却能澡雪精神,尚友古人。”在《晾晒·学问·做人》一文中,聂老师如是说。

(本文作者:屈菁)

(聂树平《你唱过的歌长成树》,重庆出版集团、重庆出版社,2015年5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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