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尘间红叶
母亲生我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临产前一天,还在田里跟父亲拉犁垦地。我“呱呱”坠地不过半个时辰,屋外有人喊“大娘,赏口饭吃。”
是个背着口袋,来要饭的老叫花儿。“出门在外矮三辈”,他的年龄足以当我的爷爷。母亲在昏迷中醒来,嘱咐父亲冲一碗红糖水给他。父亲把家中仅剩的半个粗粮馒头和一碗浓浓的红糖水,端给他。
他坐在院子天井里,慢慢地喝着水,吃着馒头。吃饱喝足,仔细抹抹嘴,抬头看见屋子门口的石榴树上系着,一根长长的红布条,他喃喃自语道,“这个丫头是个宝儿,你们将来会过上好日子。”
父亲送他出门,他不住念叨,“宝儿啊。”
回屋后,父亲根本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有尚在襁褓里的我,睁开了眼睛。原来那个老爷爷是个世外高人呢。
母亲的奶水不足,她用米汤喂养我长大。等我会说话,会走路时,我们被爷爷奶奶赶到村南头的房子里。我在母亲怀里,抬头瞅瞅光秃秃的顶棚,开口问道,“娘啊,咱们的花屋呢?”
母亲扭过头去,不让我看见她眼中的泪。顶棚上贴着红喜字的花屋,被换给了要结婚的二叔,新婶子看中了那座房子。
新家是靠河沿的,四间没院子的独屋,上面的梁,还是胳膊粗的柳条棍子。正对着一个猪圈大的坑,父母打算趁着农闲把它填平。他们是担心,四处攀爬的我,掉进坑里。
没有拉车的牲口,只有他俩轮班一个拉,一个推。一天去大土崖两趟,累的够呛。尤其母亲,一到夜里,腰酸背痛,腿抽筋。自己抱着自己,偷偷哭。我盼着天快点亮呢,早一天长大,就能帮他们拉车,干活了。
一天又一天,坑终于填满了。母亲的腰被压弯了似的,再也抬不起来了。马上春耕了,父亲愁的夜里睡不着,他说,“咱家要是有头小毛驴就好了。”母亲暗自叹息,家中一徒四壁,分家时只有半缸粗粮,连仨人半年的温饱都是问题,拿什么养活一头小毛驴?
第二天早上,母亲醒来,欢喜地对父亲说,“我梦到咱家有驴了,头上还戴着一朵大红花,自个跑到院子里。我走过去,一把牵住了它的缰绳。”
父亲笑她,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在被窝里“咯咯”笑出了声。
他们在田里劳作,把我放在地头。我一会捉蚂蚁,一会逮昆虫,玩得不亦乐乎。那么大的天地,成了我一个人的乐园。收工回家的路上,母亲疼惜地为我擦去满脸的泥巴,我为她拭去满头的汗水。
劳累了一天,他们精疲力尽。夜里,早早睡去。我轻手轻脚,下了地。踩着小路,飞奔而去。月光下,一头小毛驴在田间埋头苦干。
天蒙蒙亮的时候,父亲起床了,他没有惊动母亲和我,一个人去了地里。我在炕头睡得正香,一夜的劳作,令我也精疲力尽。
不大会功夫,我被父亲兴冲冲的脚步惊醒。他对着睡眼朦胧的母亲嚷道,“咱家的地让人耕完了,是不是耕错了?”母亲一下子睡意全无,“不可能,谁会连自己的地都认不清。”他们急匆匆赶去地里。
我继续闭上眼睛,睡大觉。一天安稳无事,他们早早收工回家。母亲走进家门,才想起炕头上,酣睡如泥的我。轻轻拍打,“宝儿,醒醒吧,一天没吃饭了。”
我狼吞虎咽,吃着浓稠的米汤。母亲小声说,“这孩子好像饿极了,也累坏了呢。”父亲不以为然,“小孩子能吃能睡是好事。”
休息了一夜,一家人神清气爽。早饭时,母亲特意从鸡窝里掏出两只鸡蛋,蒸了鸡蛋羹给父亲和我吃。她盘算着那块地,要抓紧种上庄稼,才不误秋天的吃食。
父亲说,“好,我明天一早,把剩下的半袋粗粮用石磨碾成粉,蒸锅馒头。吃了主食,才有力气干活。”
我暗暗记在心里,石磨就在我家屋后的胡同口。白天有人推辗子拉磨,晚上夜深人静,我再行动。
月光洒在胡同口,一头小毛驴在拉磨。风儿轻轻吹着,墙角有低吟的虫儿。它心里藏着欢喜,四蹄清脆,“哒哒”敲击着地面。石磨飞快的转动,粉末儿落下。
忽然,风儿静了,虫儿飞了,石磨不转了。小毛驴呆立在石磨跟前,它抬头看见月光下,胡同口站立着一个人,是父亲。他赤脚披衣,提着一盏汽灯,明亮亮地晃了我的眼睛。
父亲呆立着,我真怕他丢下汽灯,大喊大叫。我卸下套具,又恢复小儿模样,“爸爸,别害怕,我是小宝儿。”父亲没有丢下我,他故作镇定,听我细细述说过往。
我本是一颗坠落尘间的一颗星辰,当我高高挂在天空中,听到人们对着我祈求心愿,但我体会不到人世间的冷暖情深。当我投入一个孩童的身体,只是一小块冰冷的石子,只有得到呵护和绵绵不断的爱,才能聚集能量,和家人齐心协力完成一个梦想。
当我一天天长大,你们渐渐老去,曾得到的呵护和爱都转化为一种能量,积蓄在我的身体里。它将引领我,和你们一起一步步实现家庭的梦想。
“娘啊,我梦见自己会飞,飞得很高很高——”
太阳起来了,阳光洒满了屋子,我自由奔跑,大声欢笑。幸福的日子啊,它就要来到。
end
(30天微写作,短篇练习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