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站在二楼的窗户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这片湖的波浪。斜阳搁在我后面的山上,一把淡金色的光线被投映到这片湖面上,金光闪闪。在湖堤上,迎面走来一个扛着锄头的中年男子,衣饰朴素,一件蓝色的套装,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我爸,一个淳朴的农家男人。
“爸,吃饭了。妈快做熟了。”我伸出脖子,朝他喊道。
“好嘞····你们先吃,我马上就回来了。”他抬头往我这里一望,大声地回了一句。
我听完他的回答,立马转身下楼,一下楼我就看到厨房内的桌子上,摆上了几个菜。我一进入厨房,就看到妈还在锅里炒菜,她抬头望见我,笑着说,“刚都听到你喊你爸,他估计也快回来了。你去把白酒和啤酒拿来,然后喊你爷爷过来吃饭。”
“嗯,好。我马上去。”我立刻说道。
等我去喊爷爷的时候,在大门口就看到我爸朝这边走来。我打开爷爷的房门,看到他躺在摇椅上,然后对他说:“爷爷,饭熟了。我把白酒给您拿过去。”
“额··这么快。我穿件外套就过来。你先过去。”他一听我说的话,回头对我说道。
我侧身拿走了他的白酒和酒杯,刚出他的房门,就刚好碰见我爸进屋。
“爸,赶紧洗手吃饭了。你的啤酒我拿过去了。”我边走边说道。
“我们一人一瓶,今天你第一次回来。叫你妈再炸点花生米。也好给你爷爷下酒。”他把东西往门口的石凳子一放,对我说道。
我点点头,走向厨房。
回家的感觉最为浓烈的地方,我一直觉得是在几人吃饭的小饭桌上。这里是所有话题的来源,这里也是家里温馨,或者情绪波动最大的地方。而无论多少年过去了,你依旧会发现,当你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那种感觉还是会在心里涌动。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七点,望关村的天早已黑了。橘红色的灯光下,火锅的热气腾腾,屋子里的温度都化作我额头上的汗。四方桌子一面一个人,我挨近我爸坐着,啤酒已喝了一半。聊天的话题也转了很多次,我心里存着的疑问,对于俊哥的事情,还是没有开口。
我已不想再去破坏这个属于温暖的气氛。
八
他的眼神是泛黑,像一口注射器抽掉了所有的精气神。
终身难忘。
我看到这样的眼神,不是在看一个饥饿绝境的灾难纪录片。当我看到这样的眼神,就像是电影镜头给了所有人一个特写。或者,是一种蔓延周边的情绪。
在过年的二天前,我独自一个人再次来到渔北市。
我去的是大伯家,这是变故巨大的半年。我所看到一个荣耀和赞誉都簇拥的家庭,一个使得这些都拥有的人,因故离开人世。那就是现在这样,你所看到是一个装潢达到极致的三室一厅居室,虽说冬季的天冷,但是这房间有着一股憔悴的味道在弥漫。比这天还冷。透着门缝,我感到一身的冷冽和肃杀。
我隔着门叫了一句,“大伯,我来看您了。”
然后,大伯应声出来开门,但他在门开的一瞬,我便看到这样的特写——有些勉强的笑容,皱纹是随着眼角延伸开,黝黑的瞳孔里映着难以表达的情绪,快要秃顶的头发往着一个方向倒去,胡茬有剃过的痕迹,却是没有那么的认真剃过,长短不齐。
“景儿,你大妈在做午饭。我今天是白班。下午我去上完班,我们就一起回去。”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拖鞋,对我说道。
“恩。我下午在这边陪陪大妈。您下班回来,我们就动身回老家。”我点了点头,对他说道。
今年大伯家发生了俊哥的这件事情,过年是难过的坎儿。别人家灯火通明是合家团圆,而自己家的灯火通明却仅仅是在照明。特别是春节这种每年的全国团年日子,这今年在大伯家无疑是一种永恒的伤。所以,爷爷提议今年让大伯和大妈来我们家一起过年,小爹没有结婚,肯定也是回家过年。今年的春节可能是这么多年来,在老家团年里出现人数最多的。我便是代表着家里的爸妈过来接大伯和大妈,而小爹因为工作的原因,明天才能回家。
我去年来这里的时候,我和齐熙,还有我爸他们一起来拜年的。
我现在一个人来这里,看着这个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两个声音在响。离我三米远的电视机在播放着新闻,在我旁边不远处那透明的玻璃后面,是大妈在炒菜的声音。刚刚和她聊了几句,嘘寒问暖的方式,明显不适合我这种本来就话不太多的人。我只好悻悻然的坐到沙发那边去看电视。
“这是我前天单位发的橘子,你尝尝。家里今年没怎么去办年货。就少量买点瓜子和软糖。”大伯从房里端出一盘瓜子,上面堆放着几个橘子,对我说道。
“恩。我尝尝。”我伸手接过他的盘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笑着对他说。兴许是看见我笑了,大伯也是回了我一个笑容,并且,对我说道:“看你都这么大了。都是大学生了。加油啊。”我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年你俊哥升学宴,你还在上初中。这转眼你也上大学了。时间真是快啊。”他顺势坐到我旁边的沙发上,轻轻靠在沙发上,感叹道。
“恩。时间是过的快,俊哥的事情是意外。大伯,您还是要身体好好的。”我一听他的感叹,忙给他说道。
“唉——你大妈埋怨我啊,说是当初极力不让他去兰州工作,就没有这事发生了。”大伯望了一眼厨房的大妈,回头轻声对我说道。
“额——这——这怎么可以预计到呢?”我一抿嘴,说道。
“谁说不是呢?也许,当初我真该极力阻止一下就好了。”大伯用手揉揉额头,望着天花板,略有所思地说道。
“这——时间不能倒流。侄子还是希望您和大妈能够继续好好的生活。”我沉顿一下,说道。
“难得你这份心。你说的对,生活还要继续。只是你大伯缺少动力啊。”他伸手拍了我肩膀一下,说道。
“不要这么说。爷爷还在,我们都还在。您是觉得无趣了,可以多回老家看看。”我进一步劝慰道。虽然知道这话是很无力的一句,但是我还是想说,也许作用不大,依旧是有那么一丝影响。就像希望,你看到的一丝,不去牢牢抓在自己的手中,等你反应过来,它早已沦为别人的手中之物。
“恩。话是这么说。可———”他看一眼我,然后停顿一下,说道。“你还年轻,你还不懂。”我刚准备再说一句,他继续说了一句。“他是走的爽快了,把他老子和他妈却是给害苦了,这孩子——”他一语说出来,居然有些恼怒的味道,只是最后一句,又是夹杂了淡淡的叹息之意。
我是没有再说话,静静听着厨房里的油炸声和电视机里的播报。大伯也沉默下去。
我起身去旁边的房间,想去看一看。这是俊哥的房间。我推开门,我进门就看见一幅10寸的照片摆在书桌上,他是站在大伯和大妈的中间,个子比他们都高一点,一身挺立的西装,笑着看向我。我仔细一瞧,这是去年大伯家照的全家福,那个时候正是他毕业后拿工资最多的时候。也是我最清楚他的时候。因为这些话题在这个家族里传的不只是一遍两遍,关于他的事迹大家都恨不得去用书去记载。而这里面最为高兴的,莫过于爷爷。他是每次吃饭与聊天,都会去把这些说出来,这是一种骄傲的感觉,一种不可磨灭的辉煌。念念不忘的日子,一度持续很久,直到众人皆知。但事实的是,自从俊哥毕业后的时间算起,回到老家的日子是屈指可数。
说到最近,关于他的消息。也就是这个去世的消息。如惊雷般,劈在这个饱满幸福的家族。最为深思的是,他的离去却是比他的辉煌传播的快。人云亦云,闲言碎语。之前还有羡慕他家的人们,却是又在怀疑着这里和那里的风水,或者门象。
人情冷暖,而事实上,不是所有人都在怀疑,只是没人再把他带回来,只好由这封建迷信的话题就地蔓延,如病毒广告。
我望着这空荡荡的房间,有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一丝光辉是照着这没有人用过的书桌。摆在照片旁边的是一本老旧的《红楼梦》,这是我看的第一本中国名著,老旧可怜的书页已经泛黄,我顺手拿起,一面翻开,看到自己当年的笔记。
当然,还有他的笔记。
我读完这段文字,瞬息间,心胸起伏的不停。
“我多想可以和贾宝玉一样,可以那么放肆的叛逆一回。
可惜,我都记不得自己的叛逆在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也想和他一般,遇见今生看到,如同以往都在梦里相见过的林黛玉。只是这时光就这么的把我遗弃了。
像一个孤儿。而可笑的是,我还有爸妈。
却自己觉得又像一个孤儿。
我能够去自己做主一次吗?
去叛逆一次吗?
它出现了,在哪里,在哪里?”
还有,这落笔的日期,如同一把尖刀一下子扎进我的起伏不定的心里。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