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魂|「五十九」流浪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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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      流浪街头

     

复生和麻子在火车北站的房檐下天南海北地乱扯了一晚上。

天亮了,火车北站广场上的人流像涨潮的水,一波一波地来,又一波一波地退去。复生被这麻子带着,在火车北站广场上来来回回又转了几圈。

站在广场远处看火车北站,只是比汽车站要大一些,但实在不高,三层楼上面,加了一个顶立草写的“成都”两个描红字的架空层而已。广场宽敞的坝子里拥挤的人,像游在就要凫干了水的田里的鱼,时不时就有几个逃命似的飞跑起来。

麻子像个兄长一样,关心地问复生:“你啥子时候到成都来的?还有哪些人同路?为什么一个人跑到火车北站来了?”

复生发现麻子的“关心”里藏着别样的用意,知道是自己那句“去市场进货”引起了麻子的注意。心里暗忖:“这麻子可能不是好人。”

便随口凭空胡编乱造起来,支支吾吾和麻子说话,但毕竟是第一次出门,而且确实是打胡乱说,复生看麻子已经开始不再相信他说的话。

麻子趁复生疲惫不堪地走在自己身后,闪过身去和另外一个高个斯文的男人耳语几句,便带着复生向火车北站外面走去。

绕过城北客运中心,麻子带着复生来到五块石立交桥。

五块石立交桥下面有好多条铁轨,一列列火车长鸣着进站出站。列车顶部有长长的牵引线一样的东西和横拉在空中的线路相连,复生也不知道是电线还是信号线。这些铁轨都被砖砌的围墙围着。围墙外面是一条又长又窄的巷子。

这条巷子里人头攒动,比复生老家的赶场天都还热闹。巷子和立交桥呈直角,在立交桥下面被截成东西两段,但无论向东还是向西,巷子都是深而且窄,都是拥挤不通的人流和摆得密密实实的摊点。

要是自己这辈子能在这里安个家多好!既不做三叔那样的“掌墨师”,更不用做班主任老师口里嘲笑的农民。在这个人潮汹涌的地方拥有一席之地,不但看着热闹,而且也能挣钱,再苦再累,这辈子也是值了。

复生想不到的是,似乎冥冥之中有安排,离开此地不到二十年,自己真的就在这条巷子的尽头,买了铺面,当起了老板,过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

麻子拍打复生的肩膀,指着围墙周围挂着的大幅白底红字宣传板,说:“这'小心火'还是我来这看了好久才琢磨出来的,想不到你娃一下子就想到了!看来你智商是比我高!”

复生不明白麻子为什么要夸他,凭猜出几个字就认为“智商高”,那写书作诗的人智商岂不更高了?心里想着,也不说话,看麻子究竟想干什么。

麻子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依你的智商,是可以做一番大事业的!”

复生有些疑惑,不知道麻子究竟是干什么的,但对麻子说的“大事业”却陡地来了兴趣,便有点怯生生地问:“我?我能干什么、什么事业?”

麻子像终于做了个重大决定,附耳过来,低声对复生说:“你看到这里的人没有?这里的人多得像蚂蚁窝里打架的蚂蚁,多,而且乱,还逃命一样地慌。”

麻子见复生还是不解,便有了点卖弄:“人多就有机可乘,况且这些人大多是外地来的,我们可以……”

麻子说罢,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做了个剪刀的动作。

复生一下子惊呆了!

这个动作在复生的老家就表示小偷。

难道这麻子是小偷?或者要复生去做小偷?!

母亲的话言犹在耳:“人穷要穷得有志气,不能贪小便宜去做坏良心的事。一个鸡蛋吃不饱,一个贼名背到老。”特别是读小学时自己偷拿同桌的那只圆珠笔,尤如一根金箍棒一样沉重地压在自己心头,复生哪敢再去做小偷?

自己在老家燕子山顶上,翻来覆去地读过一本《增广贤文》,里面有句:“万事劝人休瞒昧,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做贼的人,以为自己偷了别人的东西,没有人知道,可是天上的神灵看着的哩!只要神仙给你记着的账,你是变鬼也赖不掉的!

看复生如同看恶魔一样看自己,麻子随即“哈哈”一笑:“看你那吃人的样子,你想到哪里去了?”

复生连连摆着手,口里惊慌失措地说道:“我、我不去做贼,要遭报应的!”

麻子警惕地看了看五块石立交桥上的车来人往,有点恼怒地说:“哪个喊你去做贼?我是想让你……让你跟着我学……学手艺!”

“学啥手艺?”

复生知道的“手艺”都是木工、砖匠、石匠,哪有用两根手指做的“手艺”?

“就是、就是修摩托车!耍扳手车螺丝帽的!”

麻子倒是反应得快。

但复生有些明白这麻子真的不地道,就问道:“你是修摩托车的师傅?你开的店还是摊?开在哪里的?”

麻子眼睛里亮光一闪,随后爽快地说:“走,我带你去!”

说罢扯着复生的袖子,向城里走去。

麻子带着复生沿人民北路走去。

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麻子像复生在家放小猪崽一样边在前面走,边回头看看复生跟上去没有。如果复生实在走不动了,麻子就会回转身来,要么走过来让复生走到自己前面,要么等复生跟上去再继续往前走。

肚子里空空如也,复生见麻子还在牵猪似的把自己领着往向前走,就问麻子:“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麻子说:“这不是要带你去学修摩托车吗?”

老家也有人买摩托车。那可是值钱的高档货。摩托车在路上风驰电擎,可是一旦坏了,修理费用也高得惊人。如果自己真能学会这手艺,回老家去也能吃香喝辣。最重要的是,自己在这离家数百里之外的地方学手艺,再也不用母亲去给人当佣人使用了!

复生只好强打精神,随着麻子往前走。

刚开始还对大街上花花绿绿的人流货物以及鳞次栉比的建筑感到新奇,特别是一路上茂盛的梧桐树,那伸出苍劲有力的粗枝大叶,像一把把大伞,把人民北路覆盖成一条太阳都撒不进来的林荫大道。复生看着有些好奇。

特别让复生感到好奇的是,这条绿荫如盖的人民北路,为什么在路中间修了一个火车北站,像一堵墙一样把人民北路截断?这堵用“火车北站”做的墙,后面遮着自己刚才看到的铁轨和火车,是不是怕这火车跑来跑去,承载了太多东西,让这座城市承受不起?

麻子要带自己去学修摩托车,会让自己成为另外一种和有钱人打交道的手艺人,让复生燃烧起前程似锦的梦想。

但再繁华的幻想,也抵不过肚子里实实在在的饥饿。复生饿得头昏眼花,有点灰心丧气起来。频频转头去看远处的火车北站,陡然生起闷气来。

走在前面的麻子,变戏法似的从街边捡到一两或者二两粮票,便欣喜得招呼复生过去,拿粮票去路边的包子铺里买两个热气腾腾的浸饱了猪油的肉包子,两个人就狼吞虎咽地边啃着包子,边往前走去。

等一个包子的能量就要消耗完了的时候,麻子又能在路边捡到一两或者二两粮票,去买了包子来和复生吃。

复生瞪大眼睛,篦子一样梳过能看到的地方,却连粮票的影子也没有看见。便极内疚地随着麻子在成都的街头流荡。

成都的街头也不全是高楼大厦,狭窄的巷子到处都是。巷子的两旁基本上蒸包子卖稀饭的小吃店,还有白天也闪着灯的理发店。当然,也有不断出现在眼前的自行车修理铺,间或也有一两间遍地油污的摩托车维修店。复生看麻子没有说哪家摩托车维修店是他或者他家的,也就没有问。

接连走过了好多家这样带着油污的摩托车修理店,麻子都像没有看见一样,复生心里再也忍不住了,问麻子:“你的摩托车修理店到底在哪里啊?”

麻子说:“走嘛,在前面。”

天都又黑下来了,麻子也没有带复生找到他的摩托车修理店。

在一处空荡荡的建筑工地上,一个用废旧木板围起来的小房子旁边,一个烧柴的炉子里还有快要熄灭了的残烬。

麻子走过去,熟练地吹风、添柴,又让复生去把一个看不见颜色的铁壶在旁边的手压水井上加满水,放在炉子上烧起来。

屋里的人听到了屋外的声响,便用手击打着木板隔墙,一个苍老的声音咳着嗽喝问:“是哪个?搞啥子?”

这声音虽然有点老弱,但在沉寂的夜里也有些威严,把复生吓了一跳。麻子倒镇定得很,用一根木棒猛地砸在木板墙上,用恶狠狠的声音低吼道:“你老不死的好好睡,你这里又没有啥子好东西!老子烧点水喝!”

屋子里的声音煞时消失了,过了一会,屋子里再传来一句:“小心火!”

麻子生气地回答:“老子晓得!”

这时炉子上的水烧开了,麻子把壶盖用木棒掀开,看在火焰照射下的复生满面通红,努努嘴,说:“喝水!”

有点不解的复生想,这么烫的水,又没倒在碗里,怎么喝?便以为是麻子在开玩笑,便故作聪明地扭头对麻子说:“你先喝!”

麻子脸上也看不见颜色,捡过掉在地上的壶盖,用木棒把水壶推斜,水流从壶嘴里流出来。

复生等麻子喝了水,正想拿过壶盖去倒水喝,麻子却像没有看见似的,把壶盖盖在壶上。

“我也要喝水。”

复生说。

麻子坐在炉子旁边的废旧木柴上,冷着脸,沉着声喝道:

“你口渴?”

复生点点头。

“想喝水?”

麻子眼睛里的亮光冒出来,像夜里要偷袭人的狗。

复生心里有点胆怯,在火光里点点头,小声说:

“想。”

麻子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用一根木棒把水壶盖掀开,把石子往水壶里一丢,恶狠狠地说:

“你给老子把这石子从壶里捞出来,就可以喝水。”

复生从火亮里看到麻子眼睛里的凶相,麻子手里的木棒随时准备打下来一样高举着。复生知道麻子不是开玩笑,真的胆怯起来,口里说:“我不喝水了。”

说完偷偷用眼睛去瞟麻子。

麻子手里的木棒动了动,真要打下来,口里喝道:

“捡!喝也要捡,不喝也要捡,不捡老子打死你!”

复生这才明白过来:这麻子是想利用这“开水里捡石子”的方式,训练自己手上“动作快”,将来好去做小偷。以前在书上看过这样“师傅”训练小偷的方式。

这麻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如果今晚不想办法对付这麻子,可能真会被麻子暴打,甚至被打死的可能都会有。

复生看了看麻子手里的木棒,想了想,慢声说:

“捡就捡!”

那模样好像一个斗气的小孩。

麻子心里暗笑:

“泥马一个穷地方来的小屁孩,老子还收拾不了你!”

复生的手慢慢朝水壶伸过去,临近水壶,动作突然加快,一把抓住水壶提手,抢在手里的水壶冒出滚烫烟雾的壶嘴立即对准麻子,复生嘴里狼嚎一样喝道:“你狗日的想爪子?!小心老子烫死你!”

麻子被复生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跳起身避开,几滴从壶嘴里溅出来的开水洒落在麻子脚下。

麻子的威风煞时低落下去,但毫不示弱地把木棒重新扬起,喝斥道:

“放下水壶!把水壶给老子放在炉子上!老子今晚不弄死你才怪!”

复生也知道这水壶是威胁麻子的最好武器,听了麻子的话,不但不放下水壶,反而双手提着水壶朝麻子逼近,也不说话,眼睛定定地看着麻子。

麻子和复生对峙了一会,发现自己肯定占不了上风,复生手里水壶里的水是开水,如果烫在自己身上,不掉块肉也会脱层皮,而自己手里的短木棒打在复生身上时,复生提在手里的水壶里的水已经撒在自己身上了!

复生当然也看出来麻子的担忧,时不时把水壶里的水弄点出来,朝麻子溅去。

也不走远,复生就在炉子旁边,累了就把水壶放在炉子上,麻子那边一有动静,复生作势就去提水壶,麻子也就不敢最轻举妄动。

站在有火的炉子旁的复生,倒还不冷,水在炉子上一直烧着。

但麻子远离火源,过了一会就冷得发抖,看复生随时警惕地注视着自己,就好言好语想向复生讲和,但复生看透了麻子的心思,一直不肯同意。

麻子骂骂咧咧一阵,就消失在黑暗里,不知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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