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桂平气火攻心,加上一点心脏病,进了医院,抢救及时捡了条命。儿子的媳妇黄了,老婆病了,老三的心凉了半截。事出有因,也难怨老婆。当老三拉着气力尽衰的桂平头回走进大钢厂的饭店时,心里头豁然开窍,为什么饭店只许他老婆一个人来淘金。饭店经理说了,"你媳妇人厚道勤快,不像有的人进一次厂恨不得带半厂的东西出去"。厂子是防贼,也是可怜他老婆哩。老三替老婆洗刷上千个盘碗,擦桌抹地,不免又掉下了几滴辛酸泪。
草青了便黄,黄了要枯,枯了再生新芽,转眼两年过去了。老三托遍了人,儿子媳妇却杳无踪影。平地的闺女不嫁穷山村,附近庄里的又拣高枝往外走,儿子要命的老实,眼看儿子也是三十多的人了,不由得老三唉声叹气,愁眉不展。乡邻给老三消愁解闷,带着老三听了一回教,一来二去老三成了虔诚的天主教徒,逢礼拜天就去教头家里聚会。
老三要发展桂平,便对老婆大讲特讲"万能的主",桂平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说了一句话只噎得的老三翻白眼儿。"中国的老天爷都管不了人死活,一个外国鸟能听懂你的祈祷?"桂平又念叨,"求人不如求己,不惜力才能挣钱富家"。老婆走的是独木桥,老乡自信是踏上了阳关道,仍然抱着无限希望,虔诚的信奉"万能的主"。
一个礼拜天,一个教友拉住老三说,"老三,你儿子媳妇有了,我们村里来了个逃灾的婆娘,要给妹子成个家"。
老三打听清楚,翻来复去的寻思,女方要现钱一万六,这不是买媳妇吧,钱给媳妇,媳妇嫁给儿子,钱还是在我老三家,不是买!谁家娶亲不花钱?
老三想通了脑袋。回来同老婆慢言细雨的磋商。桂平听了如雷贯耳嚷道:"那不成了买媳妇?犯法的事儿咱们不能做,一万六?砸锅卖铁也不够这些钱!"
"儿子摆在家里娶不上媳妇,让人看笑话,我老三横竖不能当绝户"。老三的话掷地有声震得老婆扑扑簌簌掉开了泪珠子,别的事儿桂平敢跟老三争个面红耳赤,唯独儿子问题,她不能,提起儿子闺女,桂平心中隐隐作痛:她不能生育。虽然过门时就已经对老三讲明。可是她仍然觉得亏欠了老三。娘家嫂子草丛里给捡个闺女。老三硬说闺女大了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甭指望她养老。老三山上开石头,经人说合,一意孤行,竟认下这个半憨不傻的儿子,凭添了这许多愁心事。
老三和老婆还未统一思想,两个逃灾的女人已翩然而入。老三认为是“主的指点”,儿子的婚事成在眼前,忙里忙外,指挥着儿子为两个女人烧菜做饭。
村里人闻着信息前呼后拥一窝蜂跑来看"新媳妇",新媳妇却是个三十多岁的腊黄脸婆娘,令众人大失所望,一下子如燃着的炮竹,轰轰地散了。众人散了,桂平的娘家人得了消息赶了来,纷纷劝老三说,这两个女人来历不明,不知家在何方,又没有身份证明。今儿个得了钱,明天就走人,这种事以前有过,纯粹是骗子,不能上当。
"新媳妇"的姐——那个40多岁的婆娘,冲到众人圈里红口白牙的分辩道,"大水冲上来,逃命要紧,谁舍了命去拣身份证,谁是骗子?我妹子男人死了,成个家活饭吃,当家的,你儿子媳妇另找吧,妹子咱们走"。
婆娘眼看着老三,脚钉在地上,老三忙说,"你先到屋里歇,这是我老三的家,我没撵你"。
众亲戚听着老三话里带话,为着亲戚的关系仍然苦苦相劝老三,把两个女人扫地出门。
老三被搅得心乱如麻,一霎间又勃然大怒,"谁出门?你们是有亲儿女的人,我老三呢?今天的亲事成不了,就怨你们一辈子。"
众亲戚被老三的话气青了脸。二话不说,推起车子,纷纷开路。
四十多岁的婆娘能说善道,句句话说到老三的心坎上,她摸清了老三的脾气,安心住了下来,等着老三整天东跑西颠,上蹿下跳去筹钱。
桂平尽管不断地小心翼翼地朝老三吹枕头风。老三依然不听不闻,我行我素。
老三院子里有棵老椿树,树尖上顶着寸把长的椿牙尖。两个婆娘嫌伙食差,上到屋顶掰了春芽尖儿要石根炸了吃。离谷雨还有八九天,这个时候的香椿一斤能卖十几元,桂平心疼的不得了,心想,这哪是逃灾的人。分明是强盗!拿起羊鞭照着群羊一甩就指桑骂槐,"吃吃吃,放着干草不吃要尝青,舌头长叮脚板流脓,一群坏种子。"
两个女人不理不睬,不把这个小个子婆娘放在眼里,依就挑吃挑喝,乐哉悠哉。
四十多岁的婆娘见老三凑齐了钱就要走,说:"人给你留下,我回去不过十天半月就把户口办回来,现在你该把钱交给我妹子了"。婆娘又压低了声口说:"不给她钱,拴不住她的心,她孤单单一个人留你家,你怕什么呢?"
老三说是,四十多岁的婆娘监督着,老三一五一十给"新媳妇"一万六。
春风多,春雨少,麦地的虫就多了,老三要去地里给小麦喷农药,桂萍长了个心眼儿,自己跟着去,叫儿子石根儿也不用下地,在家专陪着"新媳妇",别让她出门。
二亩的麦苗地农药才喷到一半儿,儿子石根儿慌慌地跑来问:"她说到镇上给咱割点肉,就问问娘行不行?"
桂平跳起来甩手一巴掌:"快滚回去,人要跑了"。
老三撂下喷雾器和儿子甩开腿往回跑。家里四敞着门,空无一人,家外是大片的绿色麦浪,随风一起一伏,动荡不定,哪儿有蜡黄脸的影。老三的心咯噔噔一阵紧跳,一边念着"万能的主",一边心急火燎地叫了几个本家,田里路上四处去找。
一个多小时后,众人前脚气吁吁地回来说没有,她二嫂后脚却攥着蜡黄脸的手腕子扯进了门,"老三,妹子,我到镇上买农药,看见她慌里慌张往汽车里钻,她想跑"。
蜡黄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分辨道,"我去买肉迷了路,要坐车回来正碰见二大娘"。
老三和桂平把二嫂让进屋,笑脸倒茶,众人都说别听她胡诌,搜她的身,看看钱还在不在。钱不在就送派出所儿。
老三想,全靠"主"指点迷津,儿子才有了"媳妇",媳妇没跑,那是"主"在天上给照应着呢,哪能搜身?再过七八天来了户口证明领了结婚证就是自家人,搜自家人,面子上过不去,再者会寒了她的心。
老三不开口,众人做不得主,也就罢了。桂平不依不饶,"送派出所,再跑了哪里找去?"
老三在胸前划个十字,信心十足的说:"你放心,主给咱看着呢,跑不了"。
老三和桂平各有差事,两个人勒紧裤腰带紧抓慢挠挣钱还债。对儿子石根儿紧叮咛万嘱咐教了百来遍,蹲在家里看住"媳妇",哪儿也别去。
俗话说"娶了媳妇忘了娘",石根儿真就忘了娘的话,媳妇说去镇上打个电话催姐姐快办户口来,好跟石根儿早点成亲,石根儿乐颠颠领了"新媳妇"出去,到了镇上,"新媳妇"拍拍口袋说钱忘在枕头下了,叫石根儿回去拿。
石根儿枕头下没找到钱,回到镇上也没找见媳妇,闷头闷脑找老三作报告。
石老三大为惊异,做了无数遍祷告,几天过去了,"万能的主"也没让儿媳回转。
桂平拖着疲惫的弱身子找了几天,愤怒至极,抄起笤帚疙瘩,照着儿子猛抽,边抽边喊,"滚出去!不要你了,我家没你这个儿。"
儿子石根儿护住头不服气的,还嘴道:"撵我走,我就不值一万六么?"
"不值,滚滚滚。"
老三待要劝说,没想到桂平一记笤帚疙瘩劈头盖脸朝他打下来"油蒙了心的混帐,得罪了亲戚,败光了钱,你也滚,滚到那个外国鸟那里祷告去"。
凭心而论,老三自是理亏,又怕对打老婆旧疾复发,不得不厚了脸皮,忍羞负气对老婆小声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