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字诗·武则天记

掖庭深深深几许，野草飘摇数盈虚。①

苍冷石级温不住，几回寒风诉不出。

哭尽凋零残月夜，天涯莽苍频入梦。

念得家母苍颜泪，可怜孤苦思亡父。

亡父天灵可相知，小女娉婷谁人痴。

春去秋来星霜过，花谢花开不逢时。

东宫血洗东宫事，端开一部则天史。②

朕本无心伤太子，苦梦孤枕又孤席。

胡去后庭寻芳草，一夜侥幸赐才人。

沾湿妙龄春花雨，含苞久待绽香魂。

难料天龙不归地，逍遥一去了回影。

隐痛残存抱寡终？可惜风华正玲珑。

书房习学天才溢，潜心冥读浮怨息。

九五万机不解苦，复索才人贴身婢。

本是金玉岂封尘，初为近侍露才痕。

得意太宗猎常携，潇洒平原迷为善。③

槽枥一日现凶驹，长安壮儿不敢骑。

走过掣电倾城知，桀骜不驯李难取。④

真龙摔骥群臣罪，独凭媚娘扯骜归。

巾帼一陈训驹道，勒绝囚索续锤刀。

杂草惊奇颜色变，柔情不得性张狂。

如此良才惜难起，迷信淳风女王昌。⑤

霸业雄心真言语，心佩神服千秋岁。

真命几番风波去，可怜无辜刀下鬼。

圣上枉征高句丽，抱疾惨归欲西去。⑥

空叹此生英雄止，撒手人寰终究事。

天要朕亡，何敢恋世！

死而死矣，山崩地丧！

可怜才人不得迁，随死夫君入感业。⑦

青丝一片本无用，削刀无情人有心！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天生我才非凡人，争奈尼庵钟鼓昏。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⑧

娇壮山河落高宗，躬亲朝政力难从。

直与媚娘相思苦，微服尼庵频繁去。

后宫风云硝烟起，蠢钝王后引狼计。

唤进武作贴身女，枉乞高宗不离弃。

善籁天真无城府，几句甜言赞婀娜。

喜尽祸从萧墙起，仓皇成败叹萧何。

可怜，可怜，如此可怜。

复才人，晋昭仪。

浮香哪比真国色，本性难移江山易。

孤苦伶仃萧意失，大势难挽王后急。⑨

逢敌化友同一战，雕虫小技难昭仪。

繁花已非无根草，求信高宗暂忍息。

终到穷盼翻覆日，埋此两贱嚣张气。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美人少弄枕边风，可怜王萧入冷宫。

巧尽高宗体单薄，顺理成章大权握。

圣皇病中立三子，四子惜命不敢思。⑩

幸得怀义天赐法，假托经书佛转世。⑪

万民高呼武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古男儿真龙子，千年难料临则天。⑫

大权难弃弃信义，辉冠难舍舍胭脂。

堂堂君王岂无名，辉煌日月当空治。⑬

卧薪尝胆，有此朝一日！

贬去唐忠，胡起远宦任重。

削去亲从，终讨孤身落寞。

仇家易去愁难去，皇权无用本无意。

无意伤人伤致己，何苦唯为千古帝。

帝业浩浩难为女，为女何堪江山壁。

江山周武还李唐，休去此生白茫茫。

茫茫一世追高宗，高宗勿忘落叶红。

红叶漫天漫乾陵，一世女皇冷若冰。⑭

冰化何时千古后，无字伤碑无字落。

苍天谅我毋谅我，是非功过任凭说。

① 掖庭：当时选进宫的秀女杂居之地。

② 东宫血洗：当时的太子李承乾喜欢同性的称心（人名），并和称心在东宫里玩弄鬼神游戏——这在当时宫中是严令禁止的，后萧淑妃也因次类事由被打入冷宫——被唐太宗知道后一气之下动用皇家禁军血洗东宫。可怜的道士巫师们还有年幼无辜的称心全都被当场斩杀在冷冷刀剑之下，只剩李承乾孤身一人。

③ 为善：唐高宗李治，字为善。

④ 此处引用杜甫《高都护骢马行》中的诗句：「长安壮儿不敢骑，走过掣电倾城知。」

⑤ 淳风：即李淳风，宫中的预言师。「唐三代而亡，有武姓女王昌」的说法便是他提出的。（当然此事是后人为解释为什么如此有才干的武才人总不受太宗关注而编纂的故事，或是由武则天为巩固自己的地位而进行的造神运动中的一篇。）

⑥ 高句丽：当时一个强大的政权。贞观十八年秋末，高句丽侵略大唐的臣国新罗，李世民帅兵亲征支援，不幸军队遭遇寒流，死伤无数，太宗归而一病不起。

⑦ 感业：即感业寺。唐时较开明，皇上驾崩后，受过宠的掖庭之女不用随葬，但要赶出宫进感业寺削发为尼。

⑧ 此处引用武则天在感业寺所写情诗《如意娘》：「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⑨ 此处所提及为唐高宗李治的萧淑妃和王皇后。

⑩ 三子：武则天的三个儿子，李弘、李贤和李显。李弘和李贤都在被立为太子后与世长辞（死因不再详解），李显则在即位后被武则天贬至房陵。四子：武则天的第四个儿子李旦，看到三个哥哥的下场后，天性懦弱的他为求一生任由母亲摆布，后还主动提出让位，给母亲登基提供了方便。

⑪ 怀义：即薛怀义，原名冯小宝，白马寺主持，是武则天晚年喜爱的男宠，为武则天的登基提供了舆论上的帮助。

⑫ 此处则天不是指武则天，指的是则天门——隋唐宫城的正南门。

⑬ 日月当空：指武则天为自己起的名——曌。

⑭ 乾陵：武则天与高宗李治长眠的地方，位于陕西乾县的梁山。

2017年1月5日 无锡&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