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潇潇夜雨人怎眠
窗外下着雨。电脑是开的但是电脑的光只照到他的侧脸。他只是端着咖啡望着窗外，不时因为寒冷下意识地握紧手中温热的咖啡杯。
然而他并不是在看雨。眼镜上弥漫了咖啡升起的雾，又怎能透过冷漠的窗子看见雨？他就这么发着呆，咖啡直到变冷也没有被喝上一口。
整个房间只有电脑惨白的光照亮他同样惨白的脸。他忽然有些不安起来。于是更用力地攥着咖啡杯，寻找一些实在的温暖。
半晌，他终于收回没有目的地的目光，狠狠地灌了一口咖啡，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一个夜，雨声嘈杂，又安静得只有雨声。天亮时的桌上，只有一个空的咖啡杯，冰凉如昨晚的雨一样。
一 相见时难别亦难
南安站在校门口，眼睛里藏不住的睡意。一宿没睡，他却不能如以前般装作没事人一样。
今天雨刚刚停，太阳有一些要出来的样子，但天还是阴的云也还是很厚。
他在等人。今天他的女朋友来厦门看他。不远千里的探望，他却是不安了整整一晚。就像他的名字，难安。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他是不去车站接人，反而要人家来学校找的那种男朋友。所以难免不安。
过了他也不知道是多久的挺久，一个熟悉的身影逼近了，他紧张地搓了搓手，又挠了挠头。
女孩笑了笑，说：“我们分手吧。”
南安愣了愣，盯着女孩的脸问：“你千里迢迢来厦门，就是为了当面说一句分手？”
女孩只是笑：“我来厦门旅个游，顺便分个手。”
南安终于知道他为什么难安了。他不说话，转过身去，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只留下一个背影给女孩。
女孩不笑了。半晌才吐出一句“那，我走了。”南安没动，只是背对她站着。女孩就真的走了，从校门口到公交车站，女孩回头了多少次她也没算，但她看见的只是那个印象中的背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南安僵硬地再度转身，只看见女孩留给她的空荡的公交站台。面无表情的他一步一步回了寝室，开始睡觉。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了一片。
吴绵从曾厝垵到了黄厝海边，又绕了一大圈坐船到了鼓浪屿，只是看着沿路风景，再没那样笑过。明明是爱笑的，却再没那样笑过。
她的古怪名字是母亲取的。母亲爱极了李煜词那一句“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于是想，那样的寂寞深院，必是彻夜无眠吧。于是她就有了吴绵这个名字。
她也真的无眠了。无论是来厦门的车上，还是鼓浪屿海边的帐篷里，也许，还有以后的不知道多少个深夜。
分手真的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但是分手这个念头却不知道从哪一个晚上冒了出来。自从它冒出来之后，就一直在脑子里萦绕不散。之后的一切，就如鬼使神差。
如今人散了扰人的念头自然也就散了，吴绵也可以用她整夜整夜无眠的时间好好想一想，想一想究竟是怎么了。
要从哪里想起呢。女孩不禁犯了难。往事过了一遍，哪还有什么念头，只剩下浓浓的悲伤。吴绵蜷着腿坐在帐篷口，看着眼前漆黑的海，好像歌里唱得那样，听见了海哭的声音。海风在问吴绵是否后悔了，吴绵没办法回答。明明还是爱的，自己怎么忽然就说了分手呢。
海边的夜晚有些凉，吴绵用手扯着自己的头发，想哭一场。
南安过着往常一样的生活，只是眸子里丢掉了神采。睡醒之后所有的一切和时间一起从他眼前流过去，他什么也没有上心，像个扯线木偶一般。吴绵不知道的，他心里清楚。为什么要分手？因为这么久以来，他根本就不像个男朋友。南安苦笑。
他知道一切，但他只字未提；他知道一切，他也没有改变。他是可以改变这一切的。然而他没有、于是有了今天。南安甚至连自己为什么没有改变都知道：因为天性使然。自己就是这么个淡漠的性子，也才这样狠心这样自私。南安也开始回想。
南安和吴绵认识很多年了。和这个世界上很多青梅竹马一样，有着共同的爱好，有着大把大把可以一起挥霍的时光。从未想过要在一起，然后自然而然地在一起。在一起之后，一样一起读诗一起唱歌，一样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可为什么不知不觉，一切就都变了呢？
南安上大学启程那一天，吴绵去送他。那一天车站人很多，那一天是他们在一起整整两年。这两年，曾经的友谊和默契缓缓沉淀，变成了一种不是爱情的依赖。
既然是依赖，为什么吴绵在本地念大学，南安却要选择去远方？吴绵没有问，直到最后也没有问。吴绵只是在他上车前盯着他看，大概是想要把他的样子刻在脑海里。送别的时候任何话都显得多余。吴绵没有说话，南安自然无话可说。
这么多年，南安总是静静地听，看着吴绵的脸，静静地听吴绵兴致冲冲地说。这就是南安最满足的时刻。但是那一天吴绵没有说，南安真的不习惯。南安看着她像他一样的目光，没来由地不安起来。
南安离开了家乡小城之后，性子没有改。等着吴绵的电话，等着吴绵跟他说想说的一切，但不能如以前那样仔细地看吴绵的脸。想着这件事，南安就不免出了神。
吴绵觉得南安越来越心不在焉，自己也越来越失落。她本以为自己从不会要求什么，但是南安走后，她才意识到原来爱真的需要有回音。那种仿佛对着空气自顾自说话的感觉，让吴绵陷入了从未有过的低潮。
南安没有改。自始至终没有改。性格怎么能说改就改。没了爱情，至少有过类似爱情的回忆。于是就有了今天的一切。然而像那些大道理里说的一样，终总意味着下一个始。
下一个始，南安改了。
二 蓝田日暖玉生烟
三天之后，正在上课的南安收到了一条消息：
“我回去了。都好好生活。”
这条消息直指他的心底。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又有了神采。
南安对吴绵向来言听计从，她说好好生活，那他便要好好生活。最重要的是，南安想到要改了。他才知道要像个男朋友一样去做男朋友，才能维持住所说的爱。
然而他决心学着做好一个男朋友的时候，他已经单身了。
还好，他看见了苏绵唱歌。
“真的好像。”南安在心里不知道念叨了多少遍。今天是学校声乐队第一次集训的日子，喜欢唱歌的南安在这里遇见了一个熟悉的陌生女孩苏绵。
那个女孩唱着一首《哭砂》，微笑起来的盈盈眉眼像极了吴绵。然后她款款说道：“大家好，我叫苏绵。”
南安已经开始紧张了，心跳快得胸口都有些发闷。这是一种，从前没有过的感觉。他有些手足无措，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于是，集训结束后，南安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搭讪，诚恳地说出最庸俗的套路，虽然这套路真的是他的心声：
“你长得……很像我以前一个朋友。”
苏绵噗嗤一声笑了，让南安更加窘迫。她半调笑地说：“现在还有人用这么老套的方法搭讪的吗？”南安涨红了脸，小声分辩：“是真的。”说着拿出了手机里吴绵的照片。
“很像吗？你看，她的下巴和我明显不是一类的。”苏绵歪着头边看边说。再抬起头发现南安正盯着她看。
南安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你唱歌的神情和笑起来的眉眼像极了她。”苏绵忽然不想反驳了，连那句“那个朋友一定对你很重要吧”这样的官方话也没有说。她只是受不了被人盯着看，有些乱了阵脚。因为，她被人盯着看就忍不住想笑。
苏绵还是没有忍住。于是南安的眼里全是那明媚的笑脸。南安看了许久，很认真地说：“我想认真试试怎么做好一个男朋友，你能给我个机会吗？”
好像一阵冷风吹过全身，苏绵的笑僵住了，整个人也愣在了原地。这也太快了吧！当心里的乱变成了慌，那就离沦陷不远了。苏绵被那认真的眼神盯着有些慌了。
苏绵已经不知道当时是怎么答应他的了。事情以她从未想到的态势扑面而来，然后以她从未想到的态势一发不可收拾。
但南安对她是真的好，细心耐心关心一样不少，一个男朋友该做的他都尽心尽力；男朋友的缺点……也就是他以前对吴绵的那种方式或者说感觉，南安真的改了。
南安居然真的改了。南安自己都没有想到。成为一个合格的男朋友，在南安心里简直是一个了不得的壮举。
点了一辈子的外卖，南安终于出现在了食堂里。因为有苏绵坐在对面。分手三天就恋爱，在他心里真的不是大奸大恶。他知道自己非常认真。
终于不再像从前那样只会盯着面前的人看，南安也会开口说一些有的没的的话。而且，南安仿佛开窍了一般，唤她作“绵绵”。
一旦南安认真起来，就会认真得可怕。吃完饭，携手趁着冬日里的阳光逛街，买很多从来没有想过要买的小玩意儿。任由女孩拉着手在街上肆意地奔跑大笑，南安笑了。或许，这才是恋爱的感觉吧，那种仿佛凉凉海风扑面而来的新鲜感，那种最没有负担的快乐。
生活就该是场华丽丽的冒险，做数不清的梦。安定平淡地过了这么多年，南安终于开始在他的世界里、也在她的世界里冒险。就如同曾经是默默撑伞漫步，而今携手迈步雨中奔跑。南安已是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雨中奔跑，这个冬天，南安披上了苏绵织的围巾，苏绵吃过了南安包的饺子，他们的足迹布满了这个温暖的小城。
南安觉得非常非常心满意足，心里时常喃喃“这就是爱情吧”。南安开始相信爱情是滋润，在他干裂的心上下了一场痛快的雨；爱情又是火炉，烘干他泛滥潮湿的情绪。这样矫情的念头在以前的日子里从未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在他眼里这些逻辑最简单不过，因为现在他的眼里这就叫爱情。他觉得这是爱情，那就足够。
在本应该寂寞的季节，南安成功地向过去告别，享受着新的生活。一样简单的心，不一样简单的爱。再不去看心里那个缺口。
三 只是当时已惘然
和苏绵故事的开始南安真的没有想到，但这个故事的结尾却更令南安措手不及。更何况，结尾的编剧是南安自己。
再普通不过的夜晚，最正常不过的花前月下。南安和苏绵在鹅卵石小路上散着步。苏绵很开心的样子，跑到南安身前，背着手笑嘻嘻地调侃：“闺蜜都说你是模范男友，你说你有多爱我啊？”
“你说你有多爱我啊？”这句话仿佛一道雷，狠狠打在南安心上，同时回音还久久不散。一个南安从来没想过的问题，现在需要他的答案。
于是南安开始想，认真地想，想到自己害怕，想到心里满满的不安。
“我爱苏绵吗？真的爱吗？”南安从故事最初开始想起。
故事的缘起是，南安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甚至优秀的男朋友。再追溯回去，原来和苏绵故事的缘起是因为吴绵。南安因为吴绵，想要变得更好；因为苏绵眉眼里的吴绵的影子，才成了自己的绵绵。难道自己真的不爱带给自己无限新鲜与快乐的绵绵吗？
南安慌了神。原来自己对苏绵所有的好，动力都来自于吴绵；原来自己爱的是怀念，爱的是曾经的诗文歌谣、曾经的唱片——而不是眼前那个亲密的绵绵。原来自己只会为一个人无眠，那个人就是吴绵，让我无眠的吴绵。
苏绵帮南安成为了一个很好的男朋友。然后南安离开了苏绵。
第二天南安请了假踏上了回乡的火车，他要去找吴绵，告诉吴绵他如今懂得的东西。火车上的南安，心中因为兴奋而不安着。
回到最熟悉的小城，面前是那张最熟悉的脸。南安开始说，说了对不起，也说他知道了该怎么做一个男朋友，一副讨好的表情。那种表情吴绵从没见过，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止不住地留、止不住地留。因为那认真的眼神，只有他的南安有。
南安不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南安啦，他现在是一个十分优秀的男朋友，他温柔地抱住了吴绵，轻轻地在她耳边说：“我回来了。”
南安又觉得那种默契和依赖才是爱情所在，只有彼此才能填补彼此心中的缺口。
又是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
可是苏绵心里真的很悲伤，原来关切与体贴不能代表爱情，爱情在别人的心里。
又是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