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22(12.22/12.23)哥哥

Day22(12.22/12.23)哥哥_第1张图片

照片中左一这个脸上挂有西藏红的少年,是我的哥哥,他照相一脸严肃眉头紧锁,我那时则喜欢做鬼脸嘟着嘴。那天我记得自己是高兴的,因为可以再也不用见到这个讨厌鬼。这是我们留下的唯一合影。那年他十三,我八岁。可以看出我和他一点也不像,他和我没有血缘关系。

......

五六岁光景,我突然很迷恋婴儿车,看见比我小的宝宝,我会羡慕。整天装成是婴儿附身在床上耍赖装哭,沉浸在被溺爱的幻想中,却被妈妈一个手掌打醒,我好像是从那时知道自己已经再也回不到婴儿的身体了。

小小的我还常常和我妈问一个很傻的问题:

"你能和我生一个哥哥吗?"

妈被我的问题逗乐。

我早读书,七岁那年小学二年级,妈妈坐火车去南宁老家上坟几天,爸爸照顾我。一天早上起来去上学,爸爸说: "今天妈妈回来,给你带了个哥哥。" 记得那天上课都很兴奋,惦记着家里素未谋面的哥哥,那天的数学题都变得很容易算。下课铃成了最美妙的声音,我卷起书包就飞奔回家。

到家门口,还在掏书包里的钥匙,门被一只浑圆的大手打开,一个圆脸红扑扑朝我咧嘴笑,头上毛剃的光光的,那时流行《三个和尚》的卡通片,他像里面那个最壮的。他和我们院里其他的小朋友都长得不一样,南方的孩子大多没这么粗旷的。他先打破陌生的空气: "妹妹,你回来啦!" 带着浓重变调的普通话,好像他事先已经知道了我的人设。我当时应该在想,我们应该还不熟吧。他把家里的五斗柜抽屉打开,不记得是要给我看什么东西,但记得我也回报了他一个笑。每每想起他,都是从那天的那个瞬间开始。

关于他从哪里冒出来的,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因为他爸妈很早就分开,他爸娶了个后妈,常常动手打他,他爸也没护着他,他气不过,倔强的摔门就离家出走。在路上结识了几个小伙伴,不谋而和逃票上的火车,从甘肃天水老家开始了流浪南下,当年这说走就走的旅行,让他吃尽了苦头。一路奇遇乞讨求生,十岁初头的孩子就眼见了同行小伙伴在路上病死饿死。

火车逃到南宁的时候,我妈正好在同一列车上,他衣服破洞头发杂草丛生,浑身是泥。到站了,妈妈见他不肯走,问了才知道他没有家。车上人也开始起哄,说快叫妈啊!他真一个扑通跪下给我妈磕头。妈实在看不过眼,先把他领回南宁的住处,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服,头也剪成寸草的,里里外外换了个人。他一声妈长一声妈短,跟着妈去上坟,妈说,这是我们的老祖宗,他也跟着给他们磕头拜礼。妈心头一热当下做了个重大的决定,不把他当失物一样送去派出所招领,而是直接带回桂林我们的家。

就这样,我有哥哥了。

2.

哥哥本姓王,为了尽快给他在我们那入学,神通广大的妈去给他上了户口,随了周姓,起名周自勇,成了从我们家横空出世的娃。

曾经一度,我也为自己是有哥哥的人而自豪。因为院子里的其他小伙伴家里都是孤零零一个孩子。我见人就介绍 : 这是我哥!

一个下雨天,我忘了带伞,哥哥把从家里拿出来的伞给我撑过来。伞太小,他半边都淋湿了,后来他干脆把伞柄拽我手里,自己用手做撑起的伞状,跑出去,在雨里撒欢,越跑越远,嘴里还喊:" 妹妹,你躲好伞,我先回家了!" 一溜烟消失在雨中。

因为流浪的那几年荒废了学业,加上他本来就不太用功,已经超龄,他进我们小学的时候也只能从五年级上起。好多功课他都不会,成绩自然赶不上我。有时候,他还得向我请教学习,我也不知道从哪来的优越感,好像理应被宠。

一起生活,他性子烈我也是后来慢慢领教的。他和班上几个同学闹架,同学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骂他是"野种",他从前走江湖的习气立马上身,对人一顿拳打脚踢。他是裹着纱布,被妈妈从学校班主任那里领回家的。不知道班主任和妈妈那天都谈了什么。

谣言也开始肆意生长,有人说哥哥是妈妈的私生子,居然传到最后,哥哥成了我们家躲在农村里生的崽,看他长得那么"土"就知道。不晓得的人会信。

那个没有二胎的年代里,在我们的小伙伴中间,哥哥是个突兀的存在,而我也渐渐从开始的"热恋"转向羞于和他走在一起,放学也是各自回家。害怕和这个"野种"有什么牵扯。

厌恶到达顶峰,是我拿着四十分数学考卷回家的时候,耷拉着脑袋在爸妈面前挨训,他从我身后经过,看到我的试卷上的红字,幸灾乐祸的和妈说: "妈妈,你还老说妹妹聪明,你看你看,她也才考40分呀!" 他被我狠狠的目光一瞪,朝我做着鬼脸跑开了。

没多久,一天放学,我回家推门,见一个瘦高的男人坐在客厅,马脸长长,高鼻梁上架着副眼镜,说话口音似曾相识。妈妈说,这是哥哥的亲爸爸。晚上,妈妈哭红了眼,说哥哥要和他亲爸爸走了。我居然高兴的说,真的吗?好啊!

后来才知道,计划生育办的找妈妈谈过几次。妈妈熬不过厂里的那帮唾沫星子,找人在报纸上登出了寻人启事,居然人肉搜出了哥哥的亲生父亲。

哥哥倔强,不走,他说 : 妈妈,我现在就认你们是我爸妈,我不要和他走!

拗不过,那个男人只好自己先离开了桂林。我也一阵扫兴,怪他没带走这个"野种"。哥哥太平的在我们家又过了一段时间。

哥哥的功课每况愈下,熊孩子越来越野,妈妈常被传唤去学校。他也越来越爱和爸妈顶撞。最烈的一次,他又消失了,进到他房间里收拾残局,书撕得心都碎一地,扯开的枕头羽毛委屈的飘着。在场的我也添油加醋的一旁起哄: 我不想要哥哥!他太坏了!快让他走!

妈妈又给那个男人写信,把他召唤来桂林,这次,终于说动了哥哥,他决定和男人回甘肃了。临走那天,爸妈带着男人一起游桂林,纪念他此行,我们一起在伏波山上,叫路人按下了快门,才有了那张唯一的合照。

男人带哥哥走之前,用毛笔在红纸海报上写了张光荣榜,讲述爸妈收养哥哥的"壮举",感动天地。榜一贴出在厂里的公告栏,上下班的人经过都停下单车像看故事一样读完,然后故事成了别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哥哥离开我家那年,我们快住进新的房子,他还天天去帮忙刷墙,本来那间房是说好我和哥哥合住上下铺,他离开,我便有了一个独立大房间,自然是高兴的。

再收到他的信,是我上大三。信上,他说,离开我们家以后,当时不识几个字的他没记住家里的新地址,只有一个大致的印象,还说,现在新疆的部队当兵,马上就复员……对了,妹妹应该上大学了吧?肯定长大了越来越漂亮。

我一边念信,一边眼泪掉下来,说要给他回信。可推算着,我们之后又搬过家,爸妈也早调离原来的单位,信从之前的厂里辗转一年多,他又复员了,地址怎么填啊?人要哪里找呢?之后忙于学业和出国,这事也没了下文。

妈妈每每想他,都会说起,哥哥以前经常帮做家务,很懂事的。

我答应妈,有一天会通过万能的网络或者电视台寻亲节目找到他。可除了他姓王,后来和我们姓周,叫周自勇,其他的线索微不足道。

妈说当兵应该是最好治他那刚烈的性子,也好他没留在桂林,不然他当年那尴尬的身份也入不了伍。现在他应该也已成家,或者也有了娃,蓝莓应该喊他舅舅。

都说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见,可那年我们没有好好告别,相见也遥遥无期。在渐渐长大的日子里,我才意识到,是真的和他分开了。

可惜后来我们又搬了家,那封信也不知去向,我们的再见也没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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