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心理《一克拉的香薰》第十四章 披着狼皮的羔羊(下)

《一克拉的香薰》目录

上一章


犯罪心理《一克拉的香薰》第十四章 披着狼皮的羔羊(下)_第1张图片
《一克拉的香薰》,以落幕为开始

吕丘北用力拍了拍法医组警车关紧的车窗,司机有些惶恐地赶忙摇下窗户。

“张娜......”吕丘北有些尴尬地在桑塔纳车里环顾了一圈,没有发现张娜的身影,只看见五张有些紧张但是慢慢浮现出一种不耐烦情绪的面孔,“你们娜姐去哪了?我找她有事。”

司机的语气略略有些无奈,但是更多的是疲惫,“娜姐不放心现场发现的尸体,非要在后面运尸体的大车上坐着。”吕丘北点点头,嘱咐司机先不要出发,便急匆匆地往不远处一辆有些突兀的、闪着警灯的依维柯车那跑去。

警灯将依维柯车前端照得透亮,汽车正前方刺出的两道远光灯绕得晃眼,吕丘北不得不半举着胳膊遮挡着,快步向运尸车走去。驾驶汽车的警员不知是出于炫耀的心态还是出于安全的考虑,还打开了两盏耀眼凝焦的雾灯,在空气中硬生生打出两道清晰的光柱,也在前面的桑塔纳的后备箱箱盖上凭空出现两个被摊开一般的圆饼似的光圈来。吕丘北方才走到近前,那入了好久警籍的车突然呼噜呼噜地喘了几声,一阵尾气的味道逼得吕丘北不得已大声地咳嗽了起来。

咳嗽的声音终于被那位趴在方向盘上小憩的警员听到了,警员有些奇怪地透着车窗仔细看了看车外这位止不住咳嗽的男人。定睛观察了十几秒,突然惊讶地张了张嘴,又立刻用手捂住了自己张大的嘴,好像不想让这辆资格老成的警车发现自己的尴尬处境。警员立刻摇下窗户,探出头来问道:“吕顾问,您怎么到这里来了?”窗外飘进来一丝尾气辛辣的味道,警员不自觉地微微皱了皱眉头。

吕丘北有些费力地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副驾驶,“你们娜姐呢?不是说她要亲自押车吗?”警员指了指驾驶座后那个改装过的车厢,“娜姐说她需要细心地梳理一下线索......加上她不太放心这次的尸体,所以她坚持要和另外几位负责的同事一起待在后面。”

“赶紧把车厢的门打开,我找她有事情要说。”吕丘北心里有一种五味杂陈的感觉,心里想着张娜先前在高架桥上晕车的样子,却像是安慰自己一般自言自语了一句“不知道累”。警员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那吕顾问麻烦您得快一点,后面是控温的。”

车厢门啪嗒一声弹开了,虚掩着的缝隙中透出来一丝冷清的淡蓝色灯光,车厢里的冷气窜出来不多时,凝成一片朦胧的水汽,缓缓地随风散开了。吕丘北小心翼翼地把箱门拉开一道不多不少的缝隙,刚巧把头探进去,反倒吓了里面五位法医一跳。吕丘北来不及招呼,直接对坐在控温系统边的张娜喊道:“张娜,你出来一下。张队......还有点事情我要和你说。”

另外四位法医心里有了些不安的疑惑,但是还是知趣地将腿微微一侧,给张娜让出一个窄窄的通道。

张娜只好嘱托身边的一位法医严格控制住车厢里的温度,便起身快速地下了车。吕丘北用力把车门关好,然后用手拍了拍车身,示意司机可以出发了。依维柯却有些迟疑,那排气管突突地颤着,不断喷出一股气味怪异的尾气,对着前面的桑塔纳连着打了好几下双闪灯。两辆汽车拧亮了双闪,拉出刺耳的警笛,很快就驶离了宿舍区。

张娜慢慢脱掉身上穿戴整齐的无菌服,把双手放到面前哈着气。吕丘北语气有些责怪的意思,“运送尸体的活都担到你这个主任法医师的头上了。”张娜正想着没好气地争辩两句,却见吕丘北将身上带着灰尘的警服外套脱下来,没等她反应过来,就不容拒绝地披在她身上。涌到嗓子眼的带着刺的话突然如鲠在喉了,只好默默地用喉咙碾碎了重新咽回去,正想问吕丘北有什么急事的时候,手机不争气地震动起来——

“娜姐......我们刚才在宿舍区门口发现,咱们的两辆警车停在门口,都打着火,但是上面没人啊。”

张娜心中腾起了一种不安,“你们回去的路上一定小心一点。我和吕顾问去看看怎么回事。”

挂掉电话,张娜就给吕丘北说了那两辆警车的事情。吕丘北刚好借了话题,把压在胸口不知道怎么叙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张娜,末了,还强调了“这件事情很重大,现在队里只有张队他们和咱们知道。”

张娜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吕丘北一脸严肃地脸,好像在细心地判断这个男人是不是在故意讲一个不好玩的笑话。吕丘北有些心疼地看着张娜那双渐渐充满眼泪的疲惫不堪的眼睛,布满血丝的眼睛上覆盖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将周遭闪烁着的灯光倒映得模糊。

吕丘北有些惋惜地拍了拍张娜的肩膀,抿了抿嘴唇,拿出手机打给在现场负责指挥后续工作的警官,“喂...我是吕丘北。你们做好后续工作之后,留几个人在现场守着,剩下的人就直接回队里......嗯,张队叫我们说点事情,我们迟一些回队里......不用等我们,收拾好直接回去就行了。”

吕丘北平复了一下心情,冷静地对张娜说:“我们先过去吧。”

两人借着宿舍楼边角的黑影,快步走到宿舍区门口,果真发现了两辆打着火的警车,警灯孤零零地闪着,前面小道的路灯出了问题,远光灯都射不进那浓稠的黑暗之中去。两人急匆匆地钻进第一辆警车里,那车的烟灰盒里还放着半根被用力擦灭的香烟。吕丘北心中大致分析出个所以然来,“我想,张队他们过来的时候,应该是被什么东西挡了道。”张娜淡淡地瞅了一眼前面几米开外的“禁止停靠”的指示牌,“这大晚上的,在这个禁停的地方,也不会停一辆车吧?我们还是赶快过去吧。”

吕丘北踩下离合,刚巧把手刹放下来,又猛地一把拉起来,“恐怕你得自己去开后面那辆车。”

张娜点点头,下了车快步跑到后面那辆车里去。

吕丘北见后车打了两下双闪灯,方才放下手刹。两辆警车闪着警灯,静默无声地向事发地点疾驰而去。

现场比想象中更严重,张娜千丝万缕般强撑着的眼泪终于在看见现场的刹那涌出来,挡风玻璃传来的红色的尾灯和四下里闪动着的警灯交织在一起,透过难以收束的泪水,将眼前的一切都散发得模糊不清起来。张娜抬起操控档位的右手,不自觉地抹了抹眼泪,而这发自内心中的悲伤却并非理智可以操控。面对过那样多被害人的尸体,都没有产生过如此激烈的压抑,这是一种反抗,一种对自己的反抗,一种存于内心的抗拒。看着裹挟在一片血迹中的、穿着警服的牺牲的同事,张娜心中泛涌着的,除了一种近乎生死般“永别”的伤痛,还有一种迫切而恐惧的担心。看着这样的场景,张娜有一种自己被子弹贯穿的感觉,虽然她明白这是一种共情现象,但是正因为这样的共情,才让她庆幸自己还没有成为一个为了解剖而解剖的法医。

前车的刹车灯突然亮了起来,将张娜猛得惊醒过来,猛地一脚刹车,发出一声凄厉的刹车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显得莫名突兀和惊悚。

吕丘北面色凝重地下了车,没有理会张娜,就急匆匆地跑到张新河那里去了解情况。张娜侧过头看了看站在街边一棵行道树下面色凝重的两个男人,慢慢解开安全带,“啪嗒”,安全带顺着惯性收回去,卡头微微地晃动着。一阵风顺着车窗吹进来,张娜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看着已经有了些许泛白的天色,仿佛那浓重而忧郁的黑夜终于要被光亮笼罩了去,张娜些许感受到了希望的悸动。缓缓呼出一口气,方才觉得心里稍微舒服了些。

“听您说事情紧急,我就暂时没有叫警队的其他同事过来。”吕丘北有些焦虑地看着那辆被溅满血迹的迈腾车,还有些许没有凝固的血带着一种黏稠的感觉顺着汽车的后保险杠边缘缓缓聚成一小堆,然后藕断丝连一样掉落在地上。

张新河点点头,“这个节骨眼上......等一下再通知队里吧。我给你说一下现场的情况,老吕,你跟我过来。”吕丘北小心地跟着张新河的脚步,慢慢地接近着那辆迈腾汽车。汽车后躺着两具警员的尸体,一位警员的手已经搭在配枪的手柄上,吕丘北心中猛地被刺痛了。而那个亮着淡淡蓝光的后备箱里,一具双手反绑着警员尸体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蜷缩着,好像已经产生了轻微的尸僵状态。

“这两位同志应该是被凶手偷袭的”,张新河看着被枪杀的两位警员,“而后备箱里的同志看起来应该是被凶手采用背后勒杀的方式杀害的。他的脖颈处有绳索的痕迹。”叹了一口气,“还有两位......被凶手藏在车里......”

吕丘北有些慌乱地向汽车后门中看着,却没有发现尸体。心中莫名地紧张起来,一般凶手在车内隐藏尸体,会选择在汽车的后座隐藏,因为空间更大,更容易将尸体放进去以及搬运出来。但是,如果凶手选择了前座,而且这辆车是凶手故意遗留在现场的汽车......

吕丘北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后置闪光灯射出一片小小的亮光,吕丘北小心地将手机对着驾驶座的窗户——果不其然,现场又被凶手刻意地伪饰了一番,一位警员双手居然紧紧地握着方向盘,身上也整齐地扎着安全带,吕丘北尽力将光向下照射,隐约看到警员的腿也被摆放成了驾驶时踩着油门的姿势。而另一位警员,身体被安全带绑缚着,一只手中紧紧拿着自己的配枪。两具尸体都产生了明显的尸僵,使得他们被摆放出来的姿态有了一种十分吃力的感觉。

吕丘北仔细地用灯光照着那双握着方向盘的手,从外观上看不出来什么异样,但是一具尸体肯定无法做到死死把持着方向盘的动作,就算是电击性尸僵,也不可能做到。吕丘北可以肯定凶手用了一种方法将尸体的双手固定在方向盘上,而凶手之所以这样做,一定有他想要表达的情感。

作案目标选择了警察,那么凶手想要针对的就一定是正在侦破这些连环案件的刑警队,他想要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向刑警队作出挑衅。反社会人格,吕丘北牢牢抓住这个基本的心理特征,一个具有严重反社会人格的人,会用自己的方式向社会秩序作出挑战,而警察作为社会秩序的维护者,就成为了首选的目标,这是凶手反社会行为的升级的预兆!凶手已经不在满足猎杀单一特征的目标,凶手想要引起更大的社会关注度,想要更直接地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抑郁。

一个缺乏关注感的人,一个具备重度抑郁情绪的人,一个由于家庭问题导致对社会极度不满的人,一个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的人——一个单亲家庭出身的人。吕丘北的思维猛得停住了,对凶手的心理刻画更加清晰了几分,吕丘北有很大的把握可以确定自己的判断,但是吕丘北无法继续推导下去,吕丘北对这种绝望抑郁的感觉太熟悉了。吕丘北不自觉地揉了揉太阳穴,自己,也曾经亲手缔造了这样的绝望和抑郁。一个来自家庭的问题,终究变成了一个社会的威胁。

两具保持着驾驶追击姿势的警员尸体,一辆拉起手刹但没有熄火的汽车,开启的后备箱,后备箱里被反绑双手的尸体,两位被偷袭身亡的警员......吕丘北缓缓抬起头,却看见琪曼心理咨询工作室被警灯照亮的牌面。凶手为什么将现场选在这里,选在一个近在咫尺的地方。

近在咫尺!吕丘北心中紧紧地盯着不远处心理咨询室紧闭着的卷闸门,看着那卷闸门上不断被警灯打上的红蓝光。

“凶手想告诉我们......我们追不上他。”吕丘北停顿了一下,方才告诉张新河这句话,“这处现场,凶手就是为了挑衅,也是为了引发更大的社会关注度。我想,凶手已经不满足原先的需求,凶手已经升级了,或者已经到了进一步升级的边缘。”

张新河面无表情地看着车窗中沉沉的倒影,两道身影在路灯直直地照射下,幽黑地映在漆黑的车窗上,“可以把凶手看得更清楚一些吗?”

吕丘北点点头,看着驾驶座上那张僵硬而年轻的面孔,嗓子如同被雨后的泥土填塞了一般,“我认为,凶手是一个单亲家庭出身的人,而且我怀疑,这个有组织的犯罪团伙,应该都是一样的或者类似的家庭问题。这样的家庭问题让他们聚在一起,彼此用深渊填充着深渊。”

张新河叹了一口气,“就算是凶手被抓到了,也一样会被很多不明所以的群众谅解的。”

人们更喜欢谅解一个带着受害者面具的凶犯,这个受害者的面具让人们觉得这些凶犯不论怎样无法无天,都是一种情有可原。而正是这样的“情有可原”,正是这样纵容的善良,才造就了无数虚伪的软弱,才让这些软弱的人有胆量去抗拒整个社会。而那些本应该得到尊重和理解的受害者,反倒背上了“活该”的罪名,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闲聊之中的“自作孽”者。

吕丘北抿了抿嘴唇,嘴唇很干,双眼用力地盯着面对着的那扇关着的卷闸门,心里默默地说着,“凶手更想表达的,应该是一种近在咫尺的嘲讽吧。”

张新河回过头,“对了,老吕。我们在那里还发现了疑似凶手的尸体。”

吕丘北有些震惊,赶忙掐断了自己的思绪,跟着张新河赶到街道中央。一具呈现出挛缩状态的尸体,面部朝下趴在地上,经过熨烫的衣服因为生前的挛缩变得褶皱起来。尸体的肩膀上有一处伤痕,是被子弹擦过去留下的,地上洒着一片快要蒸发干净的水渍,尸体不远处躺着一个空空的矿泉水瓶,是那种网约车配备的矿泉水。

吕丘北猛地想到李峰一家的死,全部是因为这样一瓶矿泉水。

蓖麻毒......

“死者是中毒死亡的。”张娜有些虚弱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了过来,“死者生前经历了剧烈的身体痉挛,看样子应该是突发性中风。”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张娜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是唐曼的电话,“喂,娜姐。我们已经把李曦和傅纯的尸体运回队里了。”张娜简单地答了一声,便挂掉了电话。吕丘北默默蹲下身子,从口袋中取出一双勘验手套,将摔在地上的手机捡了起来,手机的屏幕还亮着,屏幕破碎成一个密密麻麻的蛛网模样,颜色也显得暗黄了一些。

一个坐在长椅上吹着泡泡的小女孩......手指往后翻动着照片,那个小女孩的照片连着出现了好几次,直到最后一张,蓦然出现了一张李峰的全家福。

吕丘北瞬间感到一阵莫大的悲哀,拿着手机的手很明显地颤抖着,就如同他此刻内心翻江倒海的暗涌。这是一个内心充斥着希望和绝望的男人,这是一个用绝望争取希望的男人。他一定是杀害李峰一家的凶手,他一定是杀害五名警察的凶手。

可是,他真的是凶手吗?他只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羔羊。

而那些杀死羔羊的狼,依旧逍遥法外。

“叫队里的人过来吧。”张新河静默地站着,无神的双眼凝视着天边渐渐绽出的鱼肚白。

你可能感兴趣的:(犯罪心理《一克拉的香薰》第十四章 披着狼皮的羔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