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复: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沈复:浮生若梦,为欢几何_第1张图片


1.

直到现在,一提沈复,我下意识反应过来的还是“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云云。

初高中语文课本里选录的大多是正儿八经的散文游记,相比之下,沈复的这篇《闲情记趣》简直算是活泼得出众了。托那段节段的福,沈复现在在我脑子里的印象还是那个能瞪着眼睛看太阳,鞭打贪吃的癞蛤蟆,把蚊子关在蚊帐里想象成白鹤的调皮捣蛋鬼。

我很难想象这个捣蛋鬼后来竟长成了一个喜欢饮酒赏月写诗作赋的文人。世事变化啊,真叫人捉摸不透。


2.

沈复留下来一个集子,叫《浮生六记》,记了些生活之事。说是六记,如今只还存四卷了,有两篇已佚失。留下的四卷分别是《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

沈复不是那种大起大合的手笔,哲思洒脱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生于苏州城南的一个士族文人之家,家境说不上落魄,但也不富裕,没有考上什么显赫的功名,也没有做官,于是便不会有忧国之愁思,贬谪之愤懑,时常所愁的是入不敷出和与父母兄弟间的不睦。总之,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江南文人。

而我之所以喜欢《浮生六记》却也恰恰于此。平日里所见的历朝历代的名家散文,多是记录官场浮沉、个人志趣或是人生所悟。看他们所谈,仿若是仰头看青云,意趣很高却也很遥远。沈复的《浮生六记》与之不同,只是记录一个普通文人的生活琐事、喜怒哀乐。读它的时候却会感到熨帖,好像与作者挨得极近。沈复的文字不能说是如何精妙,但却胜在其情真意切,自然流畅。


3.

《闺房记乐》为四卷首篇也最得我心,写的是沈复回忆与其妻芸娘的相处趣事。古人悼念亡妻,常论其温良恭俭让,好似不是感伤于妻子离逝,而是慨叹痛失一位道德楷模。而沈复真正是以情入事,我每每想起其中几处细节,都被甜得不行。

合卺后,并肩夜膳,余暗于案下握其腕,暖尖滑腻,胸中不觉抨抨作跳。让之食,适逢斋期,已数年矣。暗计吃斋之初,正余出痘之期,因笑调曰:"今我光鲜无恙,姊可从此开戒否?"芸笑之以目,点之以首。

余与芸联句以遣闷怀,而两韵之后,逾联逾纵,想入非夷,随口乱道。芸已漱涎涕泪,笑倒余怀,不能成声矣。觉其鬃边茉莉浓香扑鼻,因拍其背,以他词解之曰:"想古人以茉莉形色如珠,故供助妆压鬓,不知此花必沾油头粉面之气,其香更可爱,所供佛手当退三舍矣。"芸乃止笑曰:"佛手乃香中君子,只在有意无意间;莱莉是香中小人,故须借人之势,其香也如胁肩谄笑。"余曰:"卿何远君子而近小人?"芸曰:"我笑君子爱小人耳。"


沈复细腻缱绻的笔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两人志趣相投。志趣相投四字,如今做来尚且不易,放到200年前便更是难得了。沈复喜好风雅自不必多说,平日里养花寻石写诗作赋,倘若碰上一个性子沉闷老老实实在家相夫教子的妻,估计便同鸡鸭同笼,安稳度日不成问题,却难有交流。再说芸娘,也真真是个秒人。古代学诗的女子便在少数,真正喜欢诗的又要少去大半,有才情又喜欢诗的直是凤毛菱角,而芸娘便身处这凤毛菱角中。且她性格活泼,爱说爱笑,和沈复在家谈诗论书赏月饮酒之余,也女扮男装和其一起夜游灯会,瞒着公婆和他出去游山玩水。

怪不得两人恩爱至此,的确一个风雅一个有趣,都极有生活情调。如此看来,志趣相投也是伉俪情深的重要前提。因志趣相投,才说得到一块儿,交流得下去,才会相互尊重和体贴,进而才有伉俪情深。


4.

我有的时候会想,在没有手机电脑电视甚至连牌类游戏都没发明的年代,人们都是如何消遣的呢?从沈氏夫妇那里,我好像大概知道了。

其插花朵,数宜单,不宜双,每瓶取一种不取二色,瓶口取阔大不取窄小,阔大者舒展不拘。自五、七花至三、四十花,必于瓶口中一丛怒起,以不散漫、不挤轧、不靠瓶口为妙,所谓"起把宜紧"也。或亭亭玉立,或飞舞横斜。花取参差,间以花蕊,以免飞钹耍盘之病;况取不乱;梗取不强;用针宜藏,针长宁断之,毋令针针露粳,所谓"瓶口宜清"也。

余爱小饮,不喜多菜.芸为置一梅花盒:用二寸白磁深碟六只,中置一只,外置五只,用灰漆就,其形如梅花,底盖均起凹楞,盖之上有柄如花蒂。置之案头,如一朵墨梅覆桌;启盏视之,如菜装于瓣中,一盒六色,二三知己可以随意取食,食完再添。另做矮遍圆盘一只,以便放杯箸酒壶之类,随处可摆,移掇亦便。


沈复:浮生若梦,为欢几何_第2张图片

不像《红楼梦》里的贾府,富贵之家有富贵之家的过法,勉强温饱也有勉强温饱的过法。虽然穷但还是想有意思地过好每一天,沈氏夫妇行为处事中时不时流露出的这种想法,是《浮生六记》里最触动我的地方。平日里沈复喜欢和朋友小聚,时不时弄点观花会啊赏月会啊。可一群人都穷,勉勉强强凑份子凑点酒菜钱出来,芸娘便想着办法用这点钱变花样,上面的梅花盒便是一例,有次还想到借街头小贩的馄饨担子来温酒助兴。在困顿之境,有这样的兴致真真不易。


5.

卷三《坎坷记愁》开篇写到“人生坎坷何为乎来哉,往往皆自作孽耳。余则非也。多情重诺,爽直不羁,转因之为累。”对这一点,沈复自己看得还挺清楚。

仗义慷慨之人往往为仗义慷慨所累。朋友难得开口问你借点钱周转,虽然自己也所剩无几,但怎么好意思不借呢?又或是问旁人借钱找你做担保,这点忙不帮怎么行呢?借了钱不还或是跑了,又怎么好催怎么好说呢?

这卷看得人心情沉重,记了芸娘病故,入不敷出,与父母兄弟决裂种种。


卷四《浪游记快》记了沈复游历、狎妓之事。

狎妓这种事在我这个时代看来绝对是政治不正确,在沈复那会却算是可拿得出手说得出口的风流韵事。可见道德这东西最是没有定数,所谓约定俗成,换句话说也就是大多数人做的便是对的,便是道德的。


7.

李白在《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里写:“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沈复的《浮生六记》之“浮生”多半也取自于此。

我不懂。

或许还是年轻。对我来说,一辈子还很漫长,我还有很多人想去爱,很多花想去看,我在每一天里寻找快乐,在每一天里向往更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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