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据说在上古时期,人们都杂乱而居,未曾有婚配之说,繁衍后代,如林中野兽一般自由交合。
后来伏羲大神定了纲常伦理,教化众人,这才有了阴阳相济,男女婚配之说。
传了数百年之后,男女婚配,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故而人间有一行业,被人称为红娘,冰人,或者市井人称为媒婆。
那些顶尖的媒婆,可以口绽莲花,三言两语便玉成好事,了了一桩人间姻缘,也算是一件福报。
罗纱就是一位媒婆,只不过这个称呼有些显老,大多称呼三四十岁以上的女人,罗纱今年尚且不到三十,故而大家尚称呼她为红娘。
罗纱的母亲当年便是城中首屈一指的红娘,如今虽很少出山,却也会被城中人尊称一声罗婆婆。
罗纱自小耳濡目染,不出十六岁便开始操持家中生意,而且一出手就说和了一段姻缘。自此,便也在这个行当中做了下来。
时人都笑称罗纱“大姑娘做媒人——先人后己”,罗纱也不恼,只说:“有生意多多介绍。”
如此过了十二年,今年已经二十八岁的罗纱,活生生把自己耽误成了一个老姑娘。
她每年说成的亲事没有一百件,也至少有六七十件。可是唯独自己,却总也找不到一个如意郎君。
她看多了风花雪月,也遇见过许多条件好的达官显贵,可是刚一接触,便觉得有缘无分,默默离开。
到了今年,罗纱的母亲愈发着急起来。一个被人交口称赞的红娘,自己的亲事却没了踪影,这说出了可是要砸了招牌的。
罗纱心下也着急,虽然她曾和母亲赌气说大不了以后上山找一间尼姑庵出家算了。可是每个女孩心底,都渴望着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罗纱自然也不例外。
这日,她斋戒沐浴,郑重其事的来到了城里的月老庙。上了香,她诚信在心中祈祷:“月老啊月老,若你听的见,便给小女子明示吧!”
2
人间姻缘,皆由天定。
据说在仙界的一块仙石上,长了一株巨大的姻缘树,上面挂满了紫檀木做的牌子,每个牌子上都写着一个人的名字,有缘的两人会彼此靠近,由月老牵了红绳,将这段姻缘系住,才算成了好事。否则,两人靠的再近,也不过是有缘无分。
月老,便是司职人间姻缘的神仙。
不过,月老并不老,相反,这一任的月老,还是个年轻人。
景休便是这一任的月老,上一任月老是他的师父迟墨。一个看上去邋遢不堪的老人,整日醉醺醺,却从未在姻缘的配对上出现过错误。
那个无论头发多么散乱,中间肯定会用一根红绳扎成一根小辫的迟墨,在前不久正式卸任月老的职位,将这颗姻缘树和旁边的月老阁都传给了景休。
这日,景休正在姻缘树下整理人间的姻缘,他手中拿着一把红线,在姻缘树上寻找那些有缘分的人,为他们一一将姻缘系紧,莫要让他们生生错过。
忽然,他脑海中传过来一个声音,是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说:“月老啊月老,若你听的见,便给小女子明示吧!”
人间设有月老祠,那些苦等姻缘不到的人,就会到月老祠诚心祈祷,祈祷月老赐给自己一段姻缘。
故而月老有时候会听见人间的祈祷也不足为怪,景休听了这声音,停下手中的活。运了法诀,这才知道是人间一位叫做“罗纱”的女子祈祷姻缘。
若是在寻常,他掐指一算,便能推算出凡人的姻缘所在,偶尔会推波助澜,助其早日遇见天命之人。
可是今日,景休算了半晌,却始终没能罗纱的姻缘所在。他越发觉得奇怪,这人间的姻缘,向来都是由天所定,他景休身为月老,乃是天定执掌姻缘的神,故而所有人的姻缘,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景休起身,来到了姻缘树的面前。心中默念法诀,伸出右手轻轻一挥,树上的木牌便齐刷刷散开,在姻缘树的最深处,一块木牌孤零零挂着,上面名字正是罗纱。
“不可能!”景休心下疑惑,这木牌远离众生,便是孤苦伶仃的命数。只是便是孤苦伶仃的人,也会在芸芸众生中穿过,遇见不对的人,再彼此错过,进而孤苦。
这罗纱远离众生,比之那些人还要孤苦万分。
景休立刻又推算罗纱的前世,想要知道这个人究竟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才落得这般地步。
这一算,景休才实实在在被震惊了。
这罗纱前面十几世,竟然都是一般命数。每一世都活了近百岁,每一世都是孤苦伶仃,无人送终。
这命数,简直绝无仅有。
景休心下生出一丝怜悯,抽出一根红线,一头绑在罗纱的木牌上,另一头寻了一家底殷实的书生,想要给罗纱一段姻缘。
可是那红线刚绑上,就自行散开了。无论进修如何努力,这红线就是绑不上。
景休叹了一口气,颓坐在树下,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这般奇事,怕是连师父也没见过吧!”
3
罗纱的事情,多少让景休有些挫败感。
他整理了一下姻缘树上的姻缘,便悻悻然回到了月老阁。
脑海中还在思考罗纱的境遇,只觉得所姻缘是天定的,那么上天对这女子也忒狠心了些。
他从师父迟墨的房间里拿出来一坛酒,拍开封泥就仰头灌下。
此时,他方才明白迟墨整日喝酒的原因,原来有些事情解决不了的事情,喝酒可以暂时忘记。
景休曾经问迟墨究竟有什么事情想要忘记,迟墨摇摇头说:“不是想忘记,是记不起来了。”
迟墨说话的时候,喜欢用手指捻着那根小辫,红色的绳子在他灰白的头发中格外显眼,他总说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或者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人,可是无论他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
想到迟墨,景休忽然记得月老阁中有一间房荒废了数百年。从景休来到月老阁的第一天起,迟墨就告诉他不许进这间房,问他原因,他只说不知道,就是不让进。
景休借着酒劲,醉醺醺来到了房门之外,一伸手,便推开了房门。
虽然荒废了几百年,可是房间却依旧整洁,窗子里能看见月亮,整体的摆设看上去陈旧,却能看出花了不少心思,而梳妆台则明确指出这间房子的主人是女子。
月老阁还住过女人?景休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一股酒气直冲天灵盖,他一个趔趄,忙伸手靠住了一间柜子。
柜子陈旧不堪,景休这一靠之下,竟然散成一地零落的木头。
景休酒当下醒了三分,暗道:“还好师父走了,不然非揍死我不可。”
而借着月光,一堆腐朽的木头之中,他看见了一个小札,他忙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林溪小札”四个字,字体娟秀,显然是女子所写。
而小札的第一页便写着:“迟墨带我到仙界的第一天,就给我布置了这间房子……”
“迟墨?师父?”景休大惊,师父还真带过女子来月老阁,可是这事怎么从未听师父提起过?
景休忙接着看下去,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才浮出水面。
4
林溪还是一条小鹿的时候,曾经听见一个喝着酒骑着毛驴的人从山林里经过,正好撞见慌不择路的她,那人便随口吟了一句:“林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林溪那时虽还没能化作人形,却已经开了灵智,她反复在心中默念这两句诗,最后想着有朝一日化作人形,也要有个名字,于是便取了每一句的句首,林溪便成了她的名字。
后来,她才知道当年遇见的那个人,是大名鼎鼎的诗酒剑仙李白。
那时,她整日在山林间奔袭,渴了就喝一口山溪清冽的泉水,饿了就跑到山顶吃最丰茂的水草。
仗着自己来去如风,林溪还是山林里出了名的捣蛋鬼,时不时就捉弄一下树上的黄莺,树下的小兔。
后来,山林间来了一只吊睛白额虎,林溪这才老实了些,不敢整日到处撒开脚丫子乱跑。
只是后来林溪有时会想,若不是被那只吊睛白额虎捉到,也不会遇见迟墨了。
那日她憋坏了,想着自己反正来去如风,这老虎体型笨重,肯定跑不过自己。
于是就从山洞里出来,撒开脚丫子一阵狂奔,刚喝了一口溪水,就闻到一阵腥风吹了过来,回过头,那老虎一个猛虎下山,从山石上跃了下来。
林溪本能一跃而起,拔足狂奔。猛虎几个跳跃,一巴掌就将林溪按在地上,张开了那张大嘴,眼看就要咬断她的喉咙。
这时,迟墨出现了。
他驾着一朵五彩的云,从半空中疾驰而下,一巴掌拍在老虎的头上,老虎立刻如温驯的小猫一样,抱着头呜咽叫着,瞟了一眼迟墨,见他没有下杀手,这才如获大赦,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溪从地上站起来,抬着头望着迟墨,他黑发如墨,双眸如星,身着一件月白色的袍子,胸口用红线绣着一株参天古树。
迟墨见林溪望着自己,笑道:“你这小鹿倒也有几分灵性,只可惜身子骨太瘦弱,不然还可以做我的坐骑。”
林溪听了迟墨的话,当下被吓得腿脚发软,有一种才出狼坑,又入虎口的感觉。
迟墨见林溪这般模样,哈哈大笑,说道:“逗你玩呢,我又不是那些喜欢显摆的神仙,再说,除了南极仙翁,没人愿意骑着一头鹿。”
林溪听到这里才放下心来,忙前腿跪下,以头点地,向迟墨表达谢意。迟墨点了点头,用手摸着林溪的头说道:“倒还知道些礼数。”
林溪用头蹭了蹭迟墨的胸口,这才转过身准备离开,又回过头,颇有些不舍。
迟墨笑道:“有缘自会再见的。”
林溪再见迟墨的时候,已经化作人形,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身穿一袭红衣,远远望去,如一团燃烧的火焰。
她自见到迟墨之后,每日都来他们分别的地方等候,懵懵懂懂之间,她尚不懂迟墨口中的有缘再见,也不知道缘分为何物。
只是每日等着,修炼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
如此过了百年,林溪终于能化作人形。
也正是那一日,一袭红衣的林溪,再次见到了迟墨。
林溪赤足狂奔,迟墨尚在半空,见一少女朝着自己狂奔而至,忙按下云头,却发现这女子自己从未见过,忙施了定身术将林溪定住,说道:“这位姑娘,相信我,女孩子还是矜持些,才能找到如意郎君。”
林溪被迟墨定住,她初化人身,言语上不能流利,又如何能将前因后果说的清楚,只急的眼中全是泪水。
迟墨见状,忙解了定身术。
林溪见身上禁制解了,忙化作原形,朝迟墨跑了过去,把头伸入迟墨怀中,不停蹭着他。
迟墨这才记起自己曾在这儿救过一只小鹿,摸了摸林溪的头,说:“我记得你了,变回来吧!”
林溪这才化作人形,脸上挂着泪水,却笑得务必开心。
“你每日在这儿等我?”迟墨问她。
林溪点了点头,又想起曾经有从人间回来的妖怪说过女孩子要矜持,忙摇了摇头。
迟墨差点笑出声,看着一袭红衣的少女,脸上更是一脸娇羞的模样,说道:“我带你去仙界吧!”
5
迟墨那时候已经是月老,一个人住在偌大的月老阁里。
他给林溪找了一间能看见月亮的房间,还给她从凡间找了女孩子用的梳妆台和柜子。
当然,林溪并不会用,不仅不会用,反而又是会让迟墨头大。
比如,林溪依然没有怎么接受自己是个人的事实。
林溪到月老阁的第二天早上,迟墨是被林溪给弄醒的。
迟墨在睡梦中感觉脸上湿漉漉的,睁开眼立刻被吓了一跳。
林溪化作一头鹿,正用舌头舔着自己的脸。迟墨一阵头大,从床上一跃而起,站在床上指着林溪说:“何方妖孽?”
话一出口,才知道这是自己昨天从凡间带回来的林溪。忙低着头,沉声道:“给我化作人形。”
“哦!”林溪低声应了一声,化成了人形。
迟墨连忙闭上眼睛,把床上的被子朝着林溪扔了过去。
接着,整个月老阁都快被迟墨的吼声震碎。他说:“林溪,滚回房间,穿好衣服再出来。”
接着,迟墨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给林溪解释“为什么一定要在变身之前穿好衣服”,林溪却嘀咕着“在山林里都是不穿衣服到处跑”。最后,迟墨扔下一句“不听话就把你扔下去”才把林溪吓的直点头。
不过,接下来的一个月,整个月老阁,还是能听见迟墨的吼声。
“林溪,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吃草了。”
“林溪,这姻缘树的叶子怎么少了一大片?”
“林溪,你给我解释一下,我房间里的红线是不是被你弄乱的?”
……
后来,迟墨就开始教林溪学文认字,并且传她些法术。
这才让林溪逐渐适应了人的身份,偶尔还能帮上迟墨的忙,给姻缘树上的木牌寻到对应的人,绑上红线。
有了林溪的日子,迟墨才觉得不那么孤寂。因为林溪整日穿着一袭红衣,迟墨甚至给她取了个“红娘子”的外号。有时候来了兴致,就故意叫她“红娘子”逗她。起初林溪语言不便,就追着迟墨打。后来通了语言,便反唇相讥,叫迟墨“白老头”。
迟墨实在受不了林溪整日在耳边念叨,只好告饶。只是偶尔作弄她是,还是会叫她“红娘”。
迟墨说人出生的那天是最值得纪念的日子,被人称为“生日”。可是林溪出生的时候,灵智都没有开,哪里还记得。
迟墨便把带她来仙界的日子,定为林溪的生日。第二年林溪生日的时候,迟墨送给她一支狼毫笔,一个装帧精美的札子。
林溪就从那天开始,在札子上记下了他们之间的点滴。
迟墨偶尔撞见,林溪便慌乱收起札子。迟墨调侃林溪少女怀春,林溪便红着脸把迟墨推出门外。
迟墨却不再追着取笑她,只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石头,石头的一面刻着“迟墨”,另一面字迹却甚是模糊,辨认不清。
6
林溪渐渐成了迟墨的助手,已经能帮助迟墨料理简单配对姻缘的事情了。
只是林溪经常会问迟墨:“这树上木牌这么多,怎么没找到你的名字?”
迟墨每次都一脸傲娇,说道:“凡人的名字才会出现在上面,我堂堂月老,自己的姻缘自己决定。”
林溪自然不信,因为她在上面见到过不少神仙的名字。迟墨却进一步嘴硬,说道:“那是因为他们凡心未断,要下凡历劫。”
林溪还是不信,缠着迟墨不放。
迟墨只好如实相告:“这仙界众生,都是勤修苦练,舍了七情六欲才修成正果的。偶尔有一两人彼此生了情愫,轻则会有人差我斩断红线,重则免不了去人间走一遭。”
说完,迟墨一挥手,哗啦啦一阵声响,一大片木牌出现在林溪眼前,上面都是仙界神仙的名字,有好几个已经走的很近,只差一根红线,就能彼此相恋。
可是上面,还是找不到迟墨的名字。
迟墨说:“月老的名字,的确不在姻缘树上。”
说完,他伸出右手,在空中做出一个拉扯的手势,一根红线便从林溪的胸口飘了出来,接着又从自己胸口扯出一根红线。
两根红线在空中漂浮着,宛如海底舞动的水草。迟墨说:“其实每个人的姻缘,都在自己心中藏着,每个人的情丝,就是这根红线,若两人情丝相绕,便彼此都不会分开。”
说完,屈指一弹,两人的红线都回到了彼此心里。
迟墨又说:“你的名字,我也从姻缘树上摘下来了,若有朝一日,你遇见了喜欢的人,就用红线牢牢绑住他。”迟墨说完,便授了林溪摄取红线的法术,并嘱咐她切不可乱用。
林溪默默记下法术的口诀,望着这一树哗啦啦作响的木牌,低头不语。
7
那日,姻缘树前站了一个人,望着满树的木牌,久久不愿意离去。
迟墨让林溪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以免让人看见了生出事端。
迟墨虽没有明言,林溪却已经知道一些端倪。私自带一个妖怪来到仙界,是被仙界的戒律所不容的。好在月老阁在仙界偏安一隅,平日里少有人前来,林溪倒也落得自在。只是若偶尔有人拜访,林溪就必须安安静静待在房间里不能出来。
迟墨走上前,那人一袭金甲,显然是一位带着兵的神将。
那神将朝着迟墨抱拳,说道:“月老,在下沈浅,是天河水军的一个参将。”
迟墨也还了礼,说道:“将军前来,所谓何事?”
神将犹豫片刻,说道:“请月老帮忙。”
沈浅说,他还在人间修道的时候,就曾经见过一位仙子,自此便倾慕不已。后来修道有成,来了仙界,又打拼了成了参将。才托人打听那位仙子的消息,之后便时不时与那仙子相见,他心中倾慕之情日益加深,只是那仙子却始终不冷不热。
沈浅这才想到了月老,想问问月老两人是否有缘无分。
迟墨皱着眉头,沉声道:“沈将军,你应该知道,就算你们有姻缘,也会被贬下界去。”
沈浅点了点头:“我知道。”
“千年修行,可是要毁于一旦。”迟墨加重了语气。
沈浅掷地有声:“若无情,万年修行又有何意?”
迟墨愕然,久久说不说出话来,末了说道:“职责所在,不能透露,还请沈将军见谅。”
沈浅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结果,抱了抱拳,转身离去。
迟墨望着沈浅的背影,也呆在原地,良久不语。
林溪在姻缘树前放了一个小东西,能听见他们的谈话。
她从房间里出来,在迟墨面前做了个鬼脸,说道:“怎么啦,白老头。”
迟墨作势打她,她一闪躲过。迟墨便说:“没什么。”
林溪替迟墨抚平紧锁的眉头,说道:“皱出皱纹来,就真成了老头了。”
迟墨笑笑:“我都几千岁了,本来就是个老头了。”
林溪接过话头:“你都知道自己是个老头,我叫你白老头你还打我?”
迟墨一阵无语,立刻又变的严肃,沉声道:“明天就是蟠桃会,我会去赴宴,你好好看着家里,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林溪低着头应了一声,迟墨又说:“若一切顺利,我会让天帝授你仙界职位,以后你就位列仙班,可以正大光明在仙界行走了。”
林溪这才抬起头,眸子里绽放着光芒,说道:“真的?”
“真的!”迟墨点了点头,“我这儿,本来就有一个徒弟的名额。”
8
迟墨去了蟠桃会,林溪百无聊赖,来到了姻缘树下。
她想起昨天那个神将与迟墨的对话,忽然来了兴趣,一挥手,沈浅的木牌便出现在眼前。
昨日,沈浅说那仙子对他始终不冷不热。可是林溪却看见一块刻着“昼”的牌子与沈浅的牌子近在迟尺,只需要一根红线,两人就能在一起相恋。
林溪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拿出红线,将这两块木牌紧紧绑在了一起。
那日,迟墨回来的很晚。他喝了很多酒,醉醺醺差点从云上摔下来。
迟墨一回来就唤着林溪的名字,醉醺醺靠在林溪的身上,说:“天帝已经答应了,不出三日,你就能成为月老的弟子,成为仙界的仙人了。”
说完,就沉沉睡去,不再言语。
林溪替迟墨洗漱,又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拖上床。她替迟墨盖好了被子,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发现地上有一块石头,捡起来才发现上面刻着迟墨的名字,而另一面,字迹模糊。
林溪用手指在上面擦了擦,忽而闪过一阵光华,一个模糊的“林”字显现出来。林溪吓了一跳,忙将石头放在迟墨枕边,出了房间。
还没有等到第三天,天帝的旨意就传到了月老阁。
只不过,这不是封赏的旨意,而是问罪的旨意。
天河参将沈浅,于蟠桃会后私会仙子昼,已经被人拿下,削去仙籍,被贬下界。
而仙界关于姻缘向来管理的严格,这一查,果然就查到了姻缘树上,一根红线将两人的木牌绑定。
迟墨便被问了罪,要被人带走审讯。林溪从房间里冲出来,疯了一样阻止迟墨被带走。来人一看月老阁竟然藏了一个妖怪,当下便连林溪一起带走,迟墨罪加一等。
9
林溪小札上面的记载,到这里就结束了。
景休合上札记,久久不能平静。冥冥中,他觉得罗纱的祈祷和林溪小札上的记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且他的师父迟墨,前些日子疯了一样说要卸任月老,态度坚决的让天帝也无计可施。
景休这才匆匆上任,摸索着成为一名优秀的月老。
往事种种浮现,景休迫切想要知道后面的故事。
于是,他决定下界一瞧究竟。
我就是在一场婚礼上遇见景休的。
我掐算着日子,不断催食铁兽赶路,食铁兽喘着粗气在后面问我:“什么事情这么急?”
我说:“去参加一场婚礼。”
食铁兽停下脚步,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你这个从阴司走出来的人,人间还能有朋友?”
我也停下脚步,抬着头思索片刻:“其实也算不上朋友,有过一面之缘,但是我很想去参加他的婚礼。”
就这样,我在婚礼上遇见了景休。他施了隐身法在人群中观望,见我看见了他,便走了过来。问我:“先生可认识新郎新娘?”
我如实相告:“新郎与我有一面之缘,新娘我却不认识。”
“我也只认识新郎。”景休望过去,眼中满是不舍,“他是我师父,上一任月老,迟墨。”
正说着,周围有人议论开了。
“这新娘子也不知道是走了哪门子好运,一个快三十岁的老姑娘,竟然被二十岁的新科状元哭着喊着要娶回家。”
“谁说不是呢?这下罗媒婆可要笑开了花了。”
“罗纱这桃花运,可真是三十年不来,一来就撞了个最大的”
……
10
我找了一块空旷的地方,取出黄泉馆,邀景休共饮。
食铁兽先喝了一坛酒,还嚷嚷着要喝酒,被我一巴掌扇开。景休这才坐下,与我对饮。
景休问我:“先生是如何与家师相识的?”
我仰头饮下一杯,说道:“我还在阴司与人间交界处的时候,迟墨从仙界入阴司,说自愿放弃仙籍,入轮回。”
景休一惊,问我:“用人间的历法算,可是二十年前?”
我点点头,说道:“正是,他喝了很多酒,然后散去一身修为,头也不回入了阴司。”
“那他有没有提起过一个名字?”
“林溪吗?”我替景休斟了一杯,“他的故事,都说给我听了。”
11
迟墨数罪并罚,要被打入轮回。
可是天帝却犯了难,这人间姻缘,一向由月老掌管,若没有月老,人间便会陷入混乱。到时候纲常伦理化作虚无,对人间来说就是劫难。
本来按照常例,月老都会收一个徒弟。可是迟墨上任不久,还没来得及收徒。唯一一个懂的此间端倪的林溪,也一样会被贬下凡间。
这时,林溪担下了所有的罪罚,并说说自己有办法让迟墨忘了自己,重新安心做好月老。
天帝便让林溪去天牢见了迟墨,让她用自己的办法解决。
迟墨被关在天牢里,手里牢牢握着那块石头。
林溪被人关进迟墨的牢房,迟墨忙握着林溪的手,关切地打量她,问她有没有受伤。
林溪摇摇头,笑着说:“没事。”
迟墨这才松开林溪的手,靠在墙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说道:“红娘啊,这次咱俩可交待了。”
林溪泪水立刻夺眶而出,哭着说:“都怨我!”
迟墨替她拭去泪水,笑着说:“我本来也想这么做来着。”
林溪哭的愈发凶:“你又骗我。”
迟墨正色道:“我没有。”
说完,从怀中取出那块石头,模糊的字迹已经愈发清晰,上面隐约能看见是“林溪”二字。
“这……”林溪刚想说“明明上次还没有字”,可转念一想,迟墨并没有主动给自己看过这块石头,忙止住了话头。
迟墨笑笑:“你肯定见过这块石头,只是那时候你的名字还没有显现出来,对吧!”
林溪点了点头,而后又疯狂的摇头。
迟墨说道:“不妨的,我的事情,本就该让你都知道。”
迟墨成为月老之前,曾经推算过自己的姻缘,却一无所获,于是他就去问他的师父,他的师父给了他一块石头,一面刻着他的名字,一面字迹模糊。
他师父说当另一面的字迹清晰的时候,上面的名字,就是他的姻缘。还嘱咐迟墨,要在那一天到凡间,一路朝东行,遇见能让他停下脚步的人,就是他的姻缘。
于是那日迟墨带着石头一路朝东飞过去,最后为了救林溪而停下了脚步。
他那日再没遇见人,石头另一面也是毫无动静。他便以为师父老糊涂了,故意捉弄自己,这件事情便慢慢淡忘了。
后来他成了月老,过了百余年之后,才又看见了这块石头,上面模糊的字迹清晰了些,却依然不能辨认。
他这才想起很多年前曾经救过一只小鹿,这才又下界一瞧,便重遇林溪。
那一刻,迟墨想到了很多。师父说会有人让他停下脚步,他只当师父玩笑。可当他看见当年让他停下脚步的小鹿,竟然化作了妙龄少女时,心中还是动摇了。
他急于一探究竟,便私自带着林溪来到了仙界。
近日,那石头上的名字愈发清晰,迟墨这才知道师父当年所言非虚。
只是两人的情愫是如何滋生的,迟墨虽然身为月老,亦无从知晓。
不过人间说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罢。都是天定的缘分,既是缘分,便要欣然接受。
迟墨握着林溪的手,说道:“这月老我不做了,我们去人间,做一对普通的夫妻,可好?”
林溪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直扑进他怀中,拼了命点头。
12
“迟墨后来醒来的时候,是躺在月老阁的床上。他忘记了很多事情,甚至忘记了林溪。他只记得心中有一个人,却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于是开始疯狂的喝酒。”我叹了一口气,说道:“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月老才真的开始苍老。”
景休低头不语,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颤抖,问我:“林溪究竟做了什么?”
“抽去了迟墨心中的红线!”我替景休斟满酒,接着说,“迟墨睡着了之后,林溪抽出了迟墨心中的红线。红线乃是迟墨心中的情丝,若少了情丝,自然会忘记林溪。他自然会回去做他的月老,安安心心。”
景休心中还有疑问,我喝了一杯酒,接着说:“接着,林溪也抽出了自己的情丝。将两根红线绕在一起,做成一根红线,在迟墨的头发中,取一缕发丝编成小辫,用红线牢牢系住。这样,没有情丝的林溪,即使是在人间轮回,也不会和任何人生出情愫,生生世世,她都把情丝绑在迟墨的情丝上,至死不渝。”
“而后来,迟墨终于在一次喝醉之后,解开了那跟藏在自己发丝中的小辫,情丝飘舞在空中一分为二,彼此缠绕着,如胶似漆。他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便辞了月老的神职,甘愿散去一身修为,也要来人间轮回。”
景休仰头喝下一杯酒,接过我的话,说道:“他们情丝彼此缠绕,无论隔了多远,也会相遇相恋。”
“恩。”我点点头,望着窗外的夜色,想着此刻两人应该在洞房花烛,问景休:“你说,挑开红盖头的那一瞬间,他们会说什么?”
景休摇摇头,说:“不知道。”
13
状元郎挑开罗纱的红盖头,红烛映照着罗纱美丽的容颜。
罗纱羞红了脸,别过头去。
状元郎却说:“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