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沪结义排座次 农院三叔做灵幡(若日红彤-17)

上世纪末,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缅怀最爱我的奶奶。

南方小镇,一场不了了之的爱恋,纪念梦中白衣少年。


氤氲的白炽灯被门柱分割成一块一块,仿若写着:童年、少年、青年、中年、老年、暮年……

猴仔从侧廊阴暗处走出来,走过一根根门柱,走过一块块光斑走进正厅,将小男孩拉了出来,随手扯了张凳子坐下。

小孩子不能看。小男孩瞪大了眼盯着猴仔,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猴仔拿起烟杆,点了一泡旱烟。猴仔口中吐出的烟混杂着酒味令人难受,小男孩捂着鼻子将头扭向别处,却瞥见门口两个探头探脑的同龄女孩。

一个穿着淡蓝底色白色碎花裙,已经洗得发白,低着头,抓着裙摆,辫子低垂像是空中飘着的雨丝;另一个穿着美少女战士印花的短袖,张大了眼睛往里瞧,高扎的辫子微微摆动。

挣脱了猴仔的手往外跑,猴仔望见门外的人,心中一笑,大步跟在小男孩身后。

小男孩跑到大院门口,却又停住了脚步,楞着看,不敢上前。

“猴仔,我们来下棋。这次我们赌一瓶绿茶。我要代表月亮惩罚你。”施灿月想象着是美少女战士变身美丽的样子,这一嚷嚷却活像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梁山好汉。

“猴仔爷爷。”陈亦汝轻轻唤道。

“去啊。”猴仔推着小男孩。

小男孩瞪大了眼睛,抬头望了望猴仔,步子往后一缩,紧抓着他母亲的大腿,缩在了后头。

猴仔突然大笑,这才发现大厅里停止了哀嚎,入殓仪式已经完成。他抬起头来眼光扫到了小男孩母亲身上,海上风霜的刻痕又深了几寸。

小男孩的母亲略微有些惶恐,将倾斜下来的大波浪挽到耳后,拉着身后的施忆,手上殷红的指甲格外刺眼,“去,叫爷爷。”

一言不发的小男孩也有些惶恐,只是一步三回头地望着母亲。

猴仔轻轻揽过小男孩,指着施灿月和陈亦汝:“这是啊灿姐姐,这是啊汝姐姐。”

小男孩微微点头,仍是一言不发。

“啊灿,啊汝,你们带他去三叔公那里,看看大幡(灵幡)做好了没有,做好了帮我拿回来。我请你们吃大白兔好不好。”

“好!”陈亦汝心里还在想什么是大幡的时候,施灿月已经满口答应。

“那你们过桥的时候要小心,大幡要拿好不要弄坏了知道吗?”

“知道!”施灿月小鸡啄米般点头。

“好朋友,手牵手,吃土豆,配烧酒,烧酒仙,走路空空颠。”猴仔口中念叨着,将他们三人的手搭在了一起。

小男孩对于这个初次见面爷爷的恐惧,多半来源他那扎得人生疼的胡须和那满口的难闻的烟酒味。同样初次见面的同龄人显然亲切得许多。

小男孩对于浅沪镇里,天空飞翔的燕子、屋顶跳动的麻雀、水塘跳出的蛤蟆、田间走动的鸡鸭,远处小山包上偶尔跑过的松鼠都大为惊异,抓着施灿月和陈亦汝问这问那。施灿月却因为莫名多了一个弟弟,做了姐姐而异常兴奋。明明什么都不懂,却拍着胸脯对施忆说,“你叫我姐姐,我就告诉你。”

“你叫什么名字啊。”陈亦汝小心翼翼问道。

“我叫施忆。施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施,忆就是记忆的忆。”

字都没认识几个的小屁孩哪里懂得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听施忆这里一解释,陈亦汝更加糊涂了:“什么鱼?什么人?猴仔爷爷说他见过美人鱼呢!”

“就是施灿月的施是不是。”施灿月抢着问道。

施忆点点头,问道:“你几岁?”

“我六岁啊。”施灿月回答。

“我七岁。”陈亦汝也回答。

“那我六岁半,我叫啊汝姐姐。我不叫你姐姐。”施忆说道。

“那不行,我比你高,你要叫我姐姐,我们这里是按照高矮来排的。施灿月挺着胸脯,站得笔直,还不忘偷偷踮着脚。

“猴仔也让你叫我姐姐的。”见施忆不做理会,施灿月急了。

施忆怀疑地看着施灿月,目光转向陈亦汝。

“是的,是的。”施灿月着急地拉着陈亦汝的手:“你快说是啊。”

陈亦汝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得低下头去。施忆却误以为她点了点头,只得低声喃喃道:“啊灿姐姐。”

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首立功。施忆稀里糊涂变成了弟弟。

三人手牵着手,施忆站在中间像是连接着镇南、镇北的江中桥。施灿月总比施忆和陈亦汝快了半步,不知觉拉着他们就往小路里来了。

小路从镇中穿插出来绕到了小镇边缘的田地上,田地间蛤蟆的叫声卷碎在嗡嗡的机械声中销声匿迹。裁缝店的老板抓住时代的机遇将的脚踏老式的缝纫机换成新式马达缝纫机,在小镇边缘地带,经营起了一家衣服代加工厂。

突然,从天而降的黄土块在施忆的白西装上开了花,犹如沐浴春雨的一簇龙眼花。

“男生和女生,手牵手,羞羞脸。”小强从厂房旁纳凉树上爬下来,狠狠吸了口气,将鼻涕吸了回去,手中拿着竹筒枪得意洋洋。

母鸡呼唤小鸡一般,一群更小的孩子尾随其后,截住了去路。

仿若评书演绎中,耳闻一声炮响,从斜里插出一路兵马,只见那将军金盔金甲,高头大马……但这小强大将军身旁跟着这群临时七拼八凑起来的百万雄师。其中不乏几个从元谋人进化而来,刚解放双手,直立行走的小小屁孩。这些小小屁孩五音不全的帮小强大将军和着音:羞羞脸……

施忆一声哇哇大哭起来,刺透了缝纫机的马达声。陈亦汝红着脸松开施忆的手。

“你才羞羞脸。”施灿月反驳道,握紧了施忆的手。

“反弹。”

“反弹无效!”施灿月双手交叉在胸前。

“我们快走吧。猴仔爷爷让我们去三叔公那里拿大幡呢。”陈亦汝拉着施灿月的衣角。

“哼,猴仔要请我们吃大白兔,你们没得吃。”施灿月趾高气昂,眼睛斜视着小强。

三人渐渐远去,小强咽了咽口水,嘲笑道:“活阎王,夺命鬼,你们等下连命都没咯。”

听了小强的吓唬,施忆的泪更是如同这飘渺烟雨,无休无止。任凭施灿月和陈亦汝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施灿月和陈亦汝也都如这抑郁的天,闷闷不乐。

忽然,传来一股铁观音的清香,沁人心脾。

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三叔公的家里。三叔公的农家小院跟古大厝一比显然小了许多。

“四水归堂”的布局,穿斗式木架构。从大门中入为正房,左右两座厢房紧接而建,不加精雕,不施彩绘,色调素雅明净与青山绿水浑然一体不比猴仔家古大厝的金碧辉煌,奢华外放。

院门大开,院子里抖擞着身上羽毛的老母鸡,甩开水花,膨胀成一团棉花。院中摆放的石磨走近了还能闻到残留的米酱香味。石磨旁两个竹篮和一根光滑的扁担。

正厅里高悬鲁班画像,供桌上鲜果粉红。供桌前一方红木八仙桌和一对太师椅做工精良花式繁华。八仙桌上一红木茶盘仿若与桌浑然一体,茶盘之上一套紫砂茶壶,最妙的是桌上一束插花,随处可见的野花野草,被主人一番摆弄,却显一番高雅别致景象。

左右两道屏风,一边是百舸争流图,一边是海上风涛图,都以百年龙眼木为原料,不施粉彩,造型凝练,刀工熟练流畅,线条清晰明快仿若风涛劈天盖地而来,风帆鼓满而去。

施忆见着这些新奇的玩意儿不禁一愣,忘了哭泣。施灿月大喊着:三叔、三叔……才让施忆回过神来。

“小丫头,找三叔干嘛呢。”偏门里转出来一个气质高雅的妇人。

“三婶婆,猴仔让我们来找三叔公拿、拿……”

“拿大幡。”陈亦汝提醒她。

“哦?他在木房里呢。你们去找他吧。”

木房里,飘着木屑的味道,直让人想打喷嚏。

掺杂着几根银丝,满鬓络腮胡沿着脸颊倾斜而下的老人手握一把斧头,青筋暴起,在木料上一斧一板敲凿,时而轻时而重。老话四大娇:木匠的斧子,厨子的刀,光棍的行李,大姑娘的腰。

每一板的轻重,每一斧的角度,都可窥见三叔公技艺的高超。

三叔公是祖传的木匠手艺。无论是建房的大木匠功夫,还是制作门框的小木匠功夫,甚至是木雕细木匠功夫三叔都是无一不通的。随着时代快速发展,木匠的效率赶不上时代的要求也就慢慢少人上门求活了。再来也上了年纪,木匠是个力气活。三叔便荒废了手艺,靠着三婶婆的厨房手艺,挑着小吃走街串巷去补贴家用。

调皮捣蛋的施灿月总要跟别人有点不同,笑娘让她称呼猴仔为猴仔爷爷,她却固执的只叫猴仔;让她叫三叔公,她却吧“公”字隐了去,只叫他三叔。三叔公听了也乐呵呵。有时候,施灿月揪着三叔的胡子,问道:等你老了,胡子会不会变的白白的跟太上老君一样?

一旁的笑娘总会制止道:什么太上老君,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亵渎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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