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史话·第二辑(101)秦晋崤之战:“秦晋之好”的正式破裂

秦军伐郑


晋文公六年(前631年)合围郑国之役,秦穆公不告而别,导致秦晋之间的矛盾开始摆到了台面上。但是由于晋文公本人有求于秦,一直都隐忍没有发作,之后的几年秦晋两国之间也算是平安无事。然而到晋文公九年(前628年),随着晋文公的去世,两国之间的矛盾便开始爆发了,引爆两国矛盾的依然是郑国。

这年二月,郑文公去世。驻守新郑的秦国大夫杞子写密信给秦穆公说,郑国人让我掌管新郑北门的钥匙,可速派大军偷袭郑国,我们里应外合,就可以一举拿下郑国。秦穆公收到信后,很是激动,可是又担心晋国干预,因此不敢轻举妄动。直到这年十月初十,称霸不到五年的晋文公撒手人寰。看到晋文公死去,秦穆公心里不住地窃喜,暗说这中原霸主终于轮到我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帮你晋国了。于是就找到蹇叔去问,可不可以趁这个机会伐郑。

蹇叔听了秦穆公的想法立即劝阻道:“秦与郑相隔千里,你劳师远征,到了郑国之后人困马乏,根本不可能取得偷袭的效果的。大军数万人千里行军,怎么可能不走露风声,郑国得到消息有了防备,更是难以攻取。而你出动兵马行军千里,结果无功而返,军人们是会有意见的。”可是秦穆公毕竟年纪大了,总觉得时日不多,一贯谨慎的他还是想过一过这霸主的瘾,坚决不听蹇叔的意见。他认为晋国和郑国都处于国丧期间,因此肯定防备松弛,这个时候不去伐郑,还要等什么时候?

此次秦穆公派出的将领有百里奚的儿子孟明视,蹇叔的儿子西乞术和白乙丙。蹇叔看劝阻秦穆公不住,心里忧虑,就在军队出征时哭哭啼啼地去给孟明视和自己的两个儿子送行。他先是拉着的孟明视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孟子啊,这次恐怕就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一路上多保重吧”。

秦穆公听了之后很是生气,大军出征的时候你说这不吉利的话,于是就派了人去责罚蹇叔说:“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瞎嚷嚷什么?我告诉你,孟子最少能活六七十岁,他死的时候,你坟头上的树都已经两丈粗了!乌鸦嘴!”

蹇叔还挺固执,又去拉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哭着说:“儿啊,如果非去不可,到崤山的时候你一定要注意了。崤山有有两座山陵,它的南陵,是夏后皋的坟墓;它的北陵,是文王在那里避过风雨的地方。晋国人很可能会在那里设伏,千万要注意啊!”秦穆公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赶紧把他拖了下去,军队这才顺利地出发了。

事情也果然如蹇叔所预料,秦军的行动还真就被郑国人知道了。也怪秦军过于自信,总觉得这次伐郑相当于是公费旅游,自己有人在郑国做内应,干掉郑国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有了这个想法,便一路上嘻嘻哈哈,把什么事儿都不放在眼里。这年冬天,秦军路过成周的北门,按照惯例,诸侯军队行经京师,需要脱帽行礼。秦军倒是也照办了,除了驾车的御者之外,所有人都下车,朝着成周的方向致敬。但这个行礼却很不庄重,行礼的同时车还在继续往前走,大多数的人基本上就是扶着车比划了一下,然后就马上就跳上车去。

当时听说秦军路过,周襄王就带了自己的小孙子王孙满在城头上观看,看到秦军这么不庄重很是生气。倒是王孙满很是不屑地说道:“秦军军纪散漫,行礼不庄重,可见主将有多轻率。都要上阵作战了还都这么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看样子他们是必败无疑了。”

秦军在到达滑国地界时,恰好有郑国的商人弦高到成周做买卖,远远地瞧见有一支军队嘻嘻哈哈地开拔过来,就知道要出大事儿了。慌忙之中,他赶紧派了人回去给国人报信,而自己则冒充郑国使者去拖住秦军。他把要贩运到成周的货物都拿出来,迎上秦人说道:“寡君听说贵军要行经敝邑,特派下臣前来犒劳贵军。寡君说只要您在敝邑驻扎一日,我们白天就给你们供应粮草,晚上替你们站岗放哨,还请贵军不要推辞。”

秦军一听这话面面相觑,难道郑国人这么快就知道我们的行踪了?这可怎么办?郑国一旦有了防备,可就没那么容易打了。三名主帅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弦高此时也是紧张的很,他所贩卖的东西总共就那么点,献给秦军的一共有四张熟牛皮,十二头活牛。秦军那么多人,三百乘战车,合计下来有两万多人。十二头牛,别说是一日的供应了,一人啃一口都不一定够。万一要被秦军看穿了,自己小命不保不说,秦军加速前进,赶去送信的人可能都会被追上,到时候一切都完了。

可是秦军到底是心虚,这么明显的破绽根本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他们已经认定了弦高就是郑国的使者,脑子里转着弯一直在想的是如何应对这个使者。这时孟明视恰好看到滑国的都城就在不远的地方,于是赶紧打了个哈哈:“嗨!就不劳贵国费心了,我们呀,是来打滑国的,要不就请您留下来观战如何?”

然后秦军果然就开始攻打滑国,没用了多长时间就把滑国给灭了。滑国人也是悲催了,没招谁没惹谁就这么突然来了一伙人把自己家房子全拆了,真是躺着也中枪,找谁说理去啊!秦国人攻下滑国之后,对着弦高说,您看我们也打完了,您请回吧,就不送了,您慢走,连哄带赶地把弦高送了出去。

再说郑国方面,刚刚即位的郑穆公子兰接到消息之后,起初还不怎么相信,就派人去杞子驻地去查看,发现他们果然是厉兵秣马准备作战了。郑穆公倒吸了一口凉气,真实天佑郑国,保佑我郑国免遭灭顶之灾啊!

但是郑国也不敢得罪秦国,于是就一方面派人去向晋国求救,一方面派了皇武子前去辞谢秦人。皇武子到了秦国守军驻地对杞子三人说:“各位久居郑国,功高劳苦,寡君实在是感激不尽。可是寡君风闻各位要离开郑国,实在不解,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招待不周?郑国是一个小国,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海涵。如果各位一定要走,寡君也不便强留。倒是郑国有一处原圃(河南中牟郑国猎场),里面有各种珍奇怪兽,物种品类和秦国的具囿(陕西凤翔境内的猎场)一样丰富,大家可以去打一些土特产带回秦国。”

杞子一听心想完蛋了,郑国人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了,这下计策可全泡汤了。但是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说不必了不必了,我们简单收拾一下就走,拿那么多东西路上也不方便不是?离开郑国的杞子,逢孙和杨孙三人也不敢回秦国。计策是他们献的,如今事情败露,大军远道而来无功而返,秦穆公必然会把责任扣在自己身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叛逃去也,三人分头行动,杞子去了齐国,而逢孙和杨孙二人则跑到了宋国。

崤之战


晋国此时还正在丧期,晋文公的尸骨还未入殓,在接到郑国的求援之后,五军将佐迅速集结了起来,商议对策。一直对秦国持强硬态度的先轸大喝道:“真是天赐良机啊!我们一定要趁这个机会狠狠地教训教训他们,要把他们打疼了,让他们再也不敢觊觎中原。”

下军将栾枝有些疑虑:“秦君对先君有恩,先君尸骨未寒,就攻打对他有恩的人,你眼里还有先君吗?”

先轸厉声反问道:“晋国有大丧秦国不来吊丧也就罢了,反而要攻打我们的同姓国家,是他们无礼在先,跟他们还讲什么恩惠?更何况,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也。为子孙后代谋福利,这才是对先君最好的报答!”

先轸如此坚持,众人也无话可说,只能听从。晋国整顿三军,倾巢出动。还未成年的晋襄公被五军将佐裹挟着,将丧服染成黑色,以梁弘为御戎,莱驹作为车右,前去迎击秦军。

先轸是一个极有谋略的军事家,在他主政期间,所有作战都会经过精密部署,尽可能以最小的损失取得最佳的战绩,这次也毫不例外。早年晋惠公迁徙到伊洛流域的陆浑之戎至少有两支:一支是晋惠公的母族允姓之戎,还有另一支是姜姓之戎。先轸此次就动员了姜姓之戎,与晋军紧密配合,共同作战。作战地点选定在秦军班师的必经之路——崤山,作战的方式也选择了与以往两军对阵进行车战完全不同的形式——埋伏战。

在秦军路过崤山之前,晋军埋伏在崤山山谷的北侧,姜姓之戎埋伏在山谷南侧。秦军行至此处的时候虽然都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可是军容还是一如既往地散乱。秦国军人一脸的疲惫和忧愁,完全没有预料到即将面临的危险。而蹇叔嘱咐他儿子的那些话估计他们也没有想起来,只管往前赶路。当他们进入崤山山谷之后,猛然间听到了一通鼓声,所有人都愣了神,还没搞清楚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就见滚木礌石石矢箭雨如蚂蝗一般铺天盖地而来。

秦国军人顿时都吓傻了,几百年来,中原大地上发生的战争从来还没有以这样的形式进行过。他们所熟知的战斗形式,要么是像宋襄公所描述的那样,两军对垒,不鼓不成列的君子之战,要么就是以城墙作为依托的攻坚战防御战。即便是自号蛮夷的楚国,在与中原国家展开斗争的时候,也都是按照既定的程序来进行的。以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为目的的歼灭战,这还是第一次。

也正是因为如此,中原各国的军队都没有防备埋伏的意识。在猛然遇到这种从来没有过的战争形势的时候,哪怕是训练有素的不败之师,也都会手足无措,更何况是这支军纪涣散的军队呢。秦军在晋、戎两军的夹击之下猝不及防,毫无招架之力,顿时山谷中哭喊嘶叫的声音震彻天地。秦军四处逃散,却囿于地形的限制无处可逃,人马车辆互相踩踏碾压,死伤不计其数。最终的结果,除了走在队伍前列的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三员主将被晋军生擒之外,所有将士无一人生还(匹马只轮无反)。

前面提到过,秦军此次出征的军队规模是三百乘。按照每乘配备七十五人的标准来计算,被聚歼在崤山山谷的秦军将士足足有22500人。而当时的大国,保有的军队规模通常只有三军。晋国之所以保有五军的规模,是晋文公为了与卿族争夺权柄的需要,晋国本身的经济实力是无法供养五军的常规战斗力的。不久后的夷之蒐,晋国就因为无法供养这么多军队而裁汰了两军,继续维持三军的规模。

而按照此前所引用的数据,秦国的劳动力人口比晋国要少四分之一,常规保有三军应该来说也是很吃力的。按三军作为秦军总规模来计算,秦国当时的军人数量是37500人。也就是说,此战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使得秦国常规战斗力减员60%。春秋早期每乘配备的步兵较少,但通常也有35至45个人,这样算的话,其比例应该在30%左右。即便是考虑到秦国一乘配备的兵力较少,按照最少的25人来计算,其减员的规模也达到了总兵力的20%。

因此,不管怎么计算,秦军此次所遭受的都是毁灭性的打击,使得秦晋之间实力的天平开始倾斜,秦国终春秋一世,在与晋国的对峙中,始终都没能占到上风。秦穆公运筹一世,终究因为在这件事情上的疏忽和急迫,最终葬送了自己盼望一生的霸主之梦。与此同时,这场歼灭战也宣告了一直以来貌合神离的,所谓秦晋之好的正式终结。

从此以后,秦晋两国就开始从表面欢好的亲家,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掩藏在暗潮之下近二十年的秦晋利益冲突,终于撕破了最后一层遮羞布,正式摆上了台面。而在国际上,秦国彻底倒向了楚国的一边,一直到争霸战争走向尾声的时候,秦国几乎都一直站在楚国的一边,与晋国为敌。接下来的十多年间,秦国开始了对晋国疯狂的报复,连绵不绝的秦晋战争,也在这一刻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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