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名医平一指：医生可以有多任性？

文：莠子

金庸小说中医术超群的医生都很傲骄，比如蝶谷医仙胡青牛，神医薛慕华，药王无嗔大师，行医的自由度都是相当高的，病人抬过来，想治就治，不想治就不治，见死不救也不新鲜。但若说最任性的医生，必须得数《笑傲江湖》里的杀人名医平一指。

平一指的医术盖世无双，内外妇儿，疑难杂症，甚至开膛破肚的外科手术，他都拿得下，看得好，在他死之前，还没有遇上看不好的病人，治不好的伤。“杀人名医”这个称号，缘于他医寓中堂挂的一个条幅，上书：“医一人，杀一人。杀一人，医一人。医人杀人一样多，赚钱蚀本都不做。”这是他的一个歪理，他以为行医是干扰了老天爷和阎王爷的正常工作，救活的人太多了，他死后阎王爷会找他算帐。所以，他的原则是：救一个人，必定要那人帮他杀一个人抵数；而他杀了一个人，也必定要再去义务救一个人补救。这样，他觉得老天爷和阎王爷都不会怪他了。

这个歪理漏洞极多，逻辑严密性非常有待商榷，其实平一指本就是个没有逻辑的人，从其他事情上也可以看得出来。比如他平生最恨的人，是他丈母娘。他为什么最恨丈母娘呢？因为他觉得她生出来的女儿实在太可恶了，“言语无味，面目可憎，脾气乖张，性情暴躁”，但是他又怕老婆之极，没法躲避，所以每天只能“极力容忍，虚与委蛇”，这让他觉得人生非常的不爽，越不爽越是痛恨他丈母娘，必欲杀之而后快。（在新修版里，金庸删改了这一段，理由变得模棱两可，但大体意思还是能看出来的。）从这件事，其实也可以看出平大夫的逻辑水平，真不是一般的不好，那是极其的差啊！

一个普通人，如果他的逻辑常世的标准，就会有人出来纠正他，甚至逼迫他改正，但若这人高高在上，那么不管他的逻辑多么古怪，别人也就无可奈何了。医生本是要治病救人，但是平一指就要杀人，他的医术又是天下第一，有些病必须找他治，那么也就只好容忍他的任性逻辑，陪着他胡闹下去。

《笑傲江湖》之中，逻辑混乱的人很多，最出名的当然是桃谷六仙。这六人胡搅蛮缠不可理喻，任谁也管不了他们，仗着武功高强，动不动就要将人撕成四块。但是为了救兄弟的性命，在平一指面前，言听计从，唯唯诺诺，不敢有丝毫违拗，老实得不能再老实。像桃谷六仙这样的人，平一指都能收服得了，其他人就更不在话下，所以平一指名满江湖，但是都敬而远之。

出于对生命的敬畏，人们对于医生的容忍度要远远高于常人，但这并不代表医生就可以肆无忌惮，因为人们敬畏的是生命，而不是医生，医生只不过代天来行使这种权利。医生的权利，和政治权利很相象，都掌握着生杀大权，但政治权利还要顾忌世俗礼法，医生站在生命的角度，一切就都是浮云了。政治权利不受约束，通常会出现崩盘，所以古往今来，人们对于皇帝的要求，总是要高于常人的，他要勤政爱民，他要英明睿智，他不能有些过分的爱好从而玩物丧志。常人也许可以利用业余时间钻研个琴棋书画，做点木工活，但是皇帝不行。这是权利的两重性，有无限大的特权，也有非常大的约束，不然后果就份外严重。相对于政治权利，医生的约束少之又少，表面上看，似乎医术有多高，他就可以有多任性。但是这种权利没有约束就不会崩盘吗？其实，危险同样存在，医患矛盾古往今来就没有停止过，大约就是世人对于医生特权的反抗。大多时候，病人不是怨医生救不回命，而是怪医生不好好治病。常人任性有个小脾气，有点古怪的小举动，也并不会怎样，因为影响有限，但是医生若任性起来，那就会牵连到若干生命。所以医术越高超，越是无法任性，否则后果越严重。

从古至今我们对于医德的要求都是相当高的，比如医生要有仁人之心，平等看待天下众生，急人所急，尽心竭力，医人不分亲疏无近等等。这些要求看似苛刻，但如同对于帝王的要求其实是对于他江山的保护一样，对于医德的高要求，同样是保证医生一生享尽医术带来的便利、尊重和感恩，而不会出现医不自治、不得善终的凄惨下场。

金庸小说中有一些仁医，虽然医术并非无敌于天下，但是尽得医术好处而不为所害，比如张无忌、虚竹等。他们学成医术以后，只要有机会，便会竭尽全力救死扶伤，甚至不计较之前的个人恩怨。他们是人们喜欢的好医生，收获无数人心。然而，那些在小说中天下闻名的神医们，却有不少死在了医道上。蝶谷医仙胡青牛，一直坚持“见死不救”的背世原则，最后激怒了强势的患者家属，死于非命；无嗔大师正邪莫辨，用药亦用毒，他最后大彻大悟，但是几个弟子全都死于毒药；还有大名鼎鼎的平一指。

对于医道天理的敬畏之心，平一指应该也算有，但是极其肤浅，他的行事原则更像是敷衍了事。他掌握着活人性命的大权，但是医一人杀一人，无疑是一种没有约束的权利滥用。他用“医一人杀一人”的原则横行世上，终于也死于自己的原则之下——我们说过他是个逻辑混乱的人，所以他治不好令狐冲的病时，想不开便把自己憋死了，这大概就是报应不爽。我觉得金庸大师这个结局的安排，真正让人拍案叫绝。试问，这般张扬的人，如果天不收其性命，谁又能收得了呢？只不过他杀人这样多，救人也这样多，可能死后，老天爷即不会卖他的好，阎王爷也不认可他的糊弄吧。

说到底，医生治病不治命，性命的事情，不要干涉太多，代天救人，尽心就好，至于自己任性张狂，还是小心地收一收，毕竟自己那条命，也寄放在天道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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