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

幼时春日,常随父亲行于田间村头。落日余辉下,整个村庄被置于艳黄轻纱之中。从云层折射下来的光流,自天而下,灿灿如瀑。

傍晚乡村,宁静安详。掩掩竹林,冒出一角农舍,短小烟囱,青烟袅袅;鸦鹊返巢,风静树止;时间凝于暮起潮升,一日耕种之后,走在乡间小路,沐浴祥和清凉,一日疲惫,尽散。

父亲的背影被照的异常高大。我躲在影子里,蹦蹦跳跳。母亲纳的千层底,在父亲的脚下,踩出结实匆忙的声音。这是每日我寻父亲回家的必经之路。路旁尺长野草,开出不知名的花。我喜欢用手中木棍,四处敲打。丢下一路落花残叶,和我得意的笑声。

每到此季,父亲都会跟我玩一个游戏。摘下路旁一朵白绒绒的蒲公英,使劲一吹,四处急散,再幽幽飘向远方。蒲公英的种子,一直带给我无数想象:小小的我,竟能吹散它们;它们将去哪里;在那里,它们会死去么?

我的问题,引来父亲的嘲笑。他说;“你就是蒲公英的种子,有一天,你也会离开。”

“我也是被你吹走的么?"我问。

“你会自己离开。”

“那我会去哪里?”

“很远的地方。”

“我会死去么?”我害怕了。

“不会,你会像它一样,长出新的种子。”

父亲不再说话,而我,陷入小小的沉思。我将会怎样离开?在什么时候?我的父亲,母亲,会在这里等我吗?

我再摘了一朵蒲公英。这次,我想自己吹它们离开。我真切的看到,白色的翅膀带着灰色种子,离开母亲后,母亲的身体,便有了缺口。夕阳下的它们,披金而去。没有挥动翅膀,只随仅有的微风,飘向风去的方向。没有终点,没有留恋,没有留下填补母亲缺口的任何,再来。

晚饭后,我问母亲:“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的身体会有缺口吗?”

母亲不知我的话从何而来,有些惊讶。父亲便告诉了她我们吹蒲公英的事。母亲笑着说:“我会高兴的,这里是家,你可随时回来。”

我自然还不懂得我和蒲公英的区别到底在哪里。是因为我可以回来么?

多年后,我也带着翅膀飞走了。走的时候,我没想,母亲的身体,有缺口么。我以为,我有自己的力量,可以飞向任何地方;我记得回家的路,会时常回来看望。

然而,我的力量终究是太小,没有撑起波涛起伏中,自己的方向;就像当年蒲公英的种子,没有挥动翅膀。也因走得太远,而记不清回家的路,迷失在了人生的岔路口,进退不得,就算看到母亲心里的缺口,而无力填补。

父母亲很早就知道我今天的路。他们虽然知道女儿终会远去,但还是盼望能时常回家。这一路曲折,似有终点,却遥遥不见。再不见家乡宁静的日落黄昏;听不到父亲急促有力的脚步声;母亲的千层底,也被珍藏在记忆博物馆,最深的抽屉里。

小小蒲公英,流浪若是宿命,那遍地开花的,是宿命的终结么。虽是很远的地方,但那一席净土,孕育的,是旧身的骨骸,还是新生的希望,我还不得而知。只盼,风来花开,有人能吹散心中郁结,就算遍身缺口,也无憾!

蒲公英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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