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14年5月,我被迫离职了。
那段时间房东突然说要把房子卖掉,只给了我两周的时间搬走。
前一周看了几处,都不满意,后一周心里就着急了,上班时间又不能找房子,只有周六日能找。
周五一下班收拾好东西准备跑,被老板叫住,说有个东西需要我弄,周六加下班。
我说我要没地住了,要找房子。
他说,你周六日抽一天时间弄一下。语气里是不容商量。
那一刻,我清醒地意识到:哪怕平时再器重你、再看好你,他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才不会管你的死活。我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于是周一的时候,我提出了辞职。
02
我把最要好的哥们煽动出来创业,还做我原单位的项目。公司注册还是我自己去跑的,用了两周的时间,其实并不复杂,一周时间就够了,只是因为不太熟悉流程。
我们划分片区疯狂的打电话谈合作。一天工作十八个小时,休息六个小时。说是休息六个小时,其实每天只睡二、三个小时。第二天依然满血复活,精神抖擞。
我们撸着串喝着冰啤,复盘每天打了多少个电话,有多少是有意向的,唱着《当你老了》、《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岁月无声》……我们累并快乐着。
我们披星戴月、披荆斩棘。我们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夜空,哥们说:“遇到了一块难啃的骨头。”我说:“我和你一块出差。”俩人扭过头,拳头碰到一起,微笑着说:“干掉他。”
他给客户去电话,我订机票,第二天一早就飞南京。
03
我们在高档饭店订了一桌酒席,嘱咐经理一定要让饭店最漂亮的姑娘给我们倒酒。
客户倒也讲究,十二点准时到达,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有这么多大的公司,有品牌的公司,我为什么要和你们合作?”
哥们说:“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利润的70%给你,我们只留30%,让公司能够活下来继续经营就好。”
客户拿起桌上52度的五粮液,说:“好,把这瓶酒干了我就和你们签约。”
我和哥们都怔住了!
我看了眼哥们,站起来说:“说话算话?”
“一言九鼎。”客户把酒推到了我面前。
我转过身对旁边的服务员说:“有酸奶吗?去给我拿点过来。”
“我先垫一垫肚子。”我喝了点汤,又喝了点酸奶,拿起酒仰头猛灌。酒劲冲上来,像决堤的洪水,冲走了我的意识。我停下来,闭上眼晃了晃脑袋又仰起头猛灌。剩最后一点的时候,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胃出血,醒来已经是两天后。
哥们第一句话就是:“你终于醒了,把我吓坏了。”
“签了吗?”看到哥们兴奋的点头,我笑笑,说:“只看过我穿着西服当绅士,没见过我脱下西服当土匪的样子,是吗?”
“你太NB了!我他妈谁都不服,就服你!”
我伸出拳头,哥们也伸出拳头,碰了一下。
04
近年关的时候,算了一下公司的账,刨去所有的开销、员工工资、税务等费用,有200万的收入,也就是说每人可以分到100万。这下可以过个好年了。
哥们说他想去香港放松一下,问我要不要一块去,而我想的是,辛苦努力了这么久,公司终于有点起色,应该好好计划一下,来年是不是应该加大点宣传力度。
当要发这个月工资的时候,财务跑来说账上没钱了。我懵了,怎么可能呢,开什么玩笑。财务才说了实情,钱全被哥们取走了。
我瘫软在沙发上,半晌才回过神来,赶紧拨打哥们的电话,关机。
我想要大吼,想要摔东西,想要大哭一场,可是我不能,我是老板,我得微笑,我不能随便暴露自己的情绪。
我把财务叫进来,假装很平静地说:“别担心,这个事情我来想办法,给我三天时间。”
我找遍了所有认识的人,一听要借钱就把电话挂了,要不就是找托词,要不就是答应借的却闭门不见。我的家人不知道这事,他们也不知道我在北京开了公司。在他们的观念里我就应该找份工作好好干。他们帮不了什么忙,只会瞎吵吵,我也不想他们担心。
我重新把通讯录翻了一遍,目光落在了“喝酒事件”的客户名字上,犹豫了良久,才拨通。把事情如实说了一遍,对方说了句:“我相信你。把银行账号告诉我,我转给你。”
挂断电话,把银行账号发给对方,也没抱什么希望,就当对方是婉拒吧。过了一会儿,收到银行的转账提示,10万。那一刻,我哭了,哭得特别放肆,很久没哭过了。
我终于相信了马云那句话:最先相信你的是陌生人。只是没想到陌生人成了我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发完工资,我将公司的人员都遣散了。
后来才知道哥们鬼使神差地去了澳门,没有去香港,而且还去了赌场。他赌红了眼,越赌越输,越输越想赢回来,最后将公司账面上的钱全都折进去了。
05
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很多天没有出门。
我开始掉头发,掉得很厉害;开始睡不着觉,只有将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才能睡着。就算睡着,也必须开着灯,不然就会浑身发冷,会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掉进水里拼命地往上游,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怎么也靠不了岸;开始抽烟,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开始喝酒,喝那种度数很高的烈酒。
只有这样,才能将我的神经麻痹,将我的思想放空,暂时忘了友情背叛和事业失败的双重打击。
有一天,我莫名的挣扎着爬起来,锁上门往外走。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像是有一股力量牵引着我。
走出大楼,强烈的阳光晃得我一阵晕眩。
不知不觉,我走进一间医院。我看见病人痛苦的脸庞和表情,听见他们的呻吟和诅咒,看见伤痕和苦痛,看着残疾和垂危,看着挣扎和哀号。我默然走到太平间的门口,我看见一辆车从走廊那头远远地推来,有撕心裂肺的哭声响起。我看着这辆车载着一个曾经欢笑哭泣的生命,一个再没有知觉没有痛苦没有欢乐没有意志的灵魂,慢慢地就驶进了那个最安静最肃穆最完美最理想的地方。
我看到门在我眼前缓缓合拢,我又感觉它是在我的身后轻轻地关上。
在人生命中有很多未知的因素。人在这一刻活着,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和死亡为友。人的生命短暂得简直就像流星。所以人得抓紧时间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细想想,人也就是瞎活着。谁也说不清谁哪一天会出现什么意外。天灾啊,人祸啊,疾病啊……人啊,像玻璃一样脆啊。一不小心,碎了,就七裂八瓣,再也聚拢不起来了。
我走向医院出口,一辆产房抢救车从身后飞奔过去。医生让产妇的丈夫搭把手抱上产房抢救车,可是丈夫愣在那没有动。医生气急败坏的说:“要这样的丈夫有什么用?”
我看见这个身着军装的中年男人走到一边偷偷的抹眼泪,这才发现他的右手戴着白手套,其实是安装的假手。
我望着远去的产房抢救车,突然眼睛一亮——新生。哦,重生。
06
晚上的时候,意识告诉我,我太累了,该好好的休息,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起来吃了两片安眠药,不起作用。我怀疑这药是不是假的?于是又吞下了两片。
啊,有反应了,我的眼皮开始打架,意识渐渐模糊,在缓缓地闭拢……闭拢……
我听见好几个声音在耳畔回响:和哥们撸串碰杯唱《岁月无声》;母亲说北京不好混,你赶紧把东西打包寄回来,在家里找份工作;有婴儿的啼哭,有哭丧的声音;还有一群人围着我的尸体在交头接耳:这么年轻就自杀了,怎么这么想不开,真可惜……
我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看到了哥们。我眨巴着眼,努力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我这是在哪?”这是我醒来的第一句话。
“医院。”
我看到白的墙,白的灯,白的床单。好像是医院。看到身上的病人服才确定自己真的是在医院。“我怎么会在这?”
“医生说你是服安眠药自杀。”
“自杀?真抬举我。我只是睡不着多吃了几片安眠药。”
“幸好发现及时,不然我这辈子都没法安生。”
“你救回我一条命,难道不比200万值钱吗?”
哥们沉默了。
我望向窗外,满树的青葱,缓缓道:“真怀念并肩作战的日子!”我听到了心底那一声沉沉的叹息。
哥们哭了,我也哭了。我们知道,生意可以重来,但信任和兄弟情谊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我不怕陷入深渊,我只怕无人声援。真的,有一个可信赖的人,是一种巨大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足以抵御一切动荡,一切误解,一切攻击。
我们都不是生来勇敢,我们终将刀枪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