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终于有一天，当年的事件再次上了热搜。
十年过去了，所有人都不在原来的地方了，但无法确认的是，身处事件最中心的人究竟有没有逃离那个漩涡。
《和陌生人说话》最近的一期让曾经的温岭中学神女事件再次浮现在大众面前。
那是一场长达十年的霸凌噩梦。
故事要从王晶晶还在读高中时开始讲起。
01
王晶晶事件的起因非常简单。
两个调皮的男生打闹，不小心摔碎了她的杯子。
这时她的同桌开玩笑地说了一句:“晶晶的杯子值三百万，你们惨了。”
再往后发展，这句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玩笑话，演绎成了王晶晶炫耀自己的杯子价值三百万的版本。
故事不断发展，添油加醋地被描绘。
所有的事实都被扭曲，解释的话也被肆意曲解。
无论王晶晶再说什么，都只会变成别人攻击她的新的武器。
别人嘲笑她龅牙，她解释说自己小学整过牙齿但是后来又反复了。
然后变成她说自己小学就整过容。
有人说她喜欢班上打碎杯子的那个男同学。
她解释说自己又不缺男朋友，干嘛要喜欢那个男生。
然后变成她谈过很多男朋友。
一个杯子三百万+年收入几个亿+小学就整过容+男朋友不间断=一个神奇的女子
简称“神女”。
这个称号一旦安到了她的身上，她就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而是一个妖魔化的符号，任谁都可以上去拳打脚踢，路过的人也可以随便吐口水。
她被人为地隔绝在“正常人”以外，变成一个随意涂抹和诋毁的形象。
陈晓楠问：所以他们都不会去考虑你的感受吗？
不会，没必要。
不会有人去体会你的感受的，所以对你做再过分的事，都可以。
因为你是怪物，怪物没有痛觉。
在那个时候，欺负她揭穿她一切丑陋面目成了一种政治正确。
最开始也会有清醒的人，但很快，那些人也被一同安上了“神族”的称号。
情愿或不情愿的，所有的人都远离了她，并以此为乐。
欺负她侮辱她变成了所有人的业余乐趣，在繁重的学习之外，“神女”让那个年龄的孩子们所有旺盛的精力得以发泄。
发泄的方式就是想尽一切手段的去折磨她，把她妖魔化，变成和全世界对立的那一面。
因为躁动的人们需要刺激，需要话题。
哪怕是践踏着别人所创造出的话题，也在所不惜。
“三人成虎”的摧毁之力，又有谁会在意呢？
“至于是否需要为说出的话负责，则是个彻底的伪命题。”
在人们选择开口的那一刻，早已经对自己可能的罪行进行了豁免。
王晶晶事件愈演愈烈。
她的照片在贴吧上肆意传播，诋毁、谩骂、侮辱、意淫甚至诅咒，时时刻刻都在发生。
我猜如果那些孩子的家长有幸看到当年的帖子，一定也会惊奇，一些孩子究竟是如何做到以如此庞大的恶意施暴于另一个同龄人。
成年人的善良是复杂的善良，小孩子的恶意是纯粹的恶意。
在这场庞大的暴力里，讨伐她的不仅仅是认识她的同学。
网络上、生活里，更多的人走了过来。
素不相识从未谋面的人，也开始加入这场暴力。
对一个被所有人都讨厌的人施暴，有错吗？
第一重行恶的人在动口动手，第二重行恶的人在围观。
一手创造了这一切的人们在狂欢。
而她终于被扑倒。
她吞下40片用于治疗精神分裂症的阿立哌唑片，几天无法起床。
贴吧里的狂欢在延续，那些人讽刺道：自从我认识她以来都自杀多少次了，还没死成，这招太老套了。
她终于撑不住退学了。
但更加可怕的是，所有的一切并没有因此结束。
在她复读考上大学之后，一位老乡又把当年的帖子、照片以及“神女”的事迹大肆传播开来。
一场别无两样的风暴再次袭来，换了时间，换了场地，伤害却分毫不减。
这是整个故事里，最令我感到惊悚的一点。
如果说“神女”存在在他们无聊的生活中，他们以此为乐是施暴的心理来源。
那千里迢迢追着去对一个已经开始新生活的人继续施暴，则是一种更加无法原谅的罪恶。
仿佛是要追击着自己到手的猎物，天涯海角也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当作这场狂欢的完美收场。
在这个故事里，还存在着一些面目更加鲜明的施暴者。
不断有人假装要和她交朋友，实则把自己当成“卧底英雄”，主动和王晶晶接触后，套取新的“娱乐素材”。
一个漂亮女生，声称自己看不过别人排挤王晶晶，想和她做朋友。
却在王晶晶请她吃饭的时候在微博上全程直播和“神女”逛街的过程，满口侮辱性言论。
有一个男生，表示很欣赏王晶晶，和她聊了很长时间，铺垫非常之久，得到王晶晶的信任之后，突然有一天提出想看她的私密照。
为了挽留这个生活中唯一的“好朋友”，王晶晶发了一张穿着内衣的照片给他。
没有任何意外的，这张照片很快出现在学校贴吧里。
照片成了这个男生最大的“战绩”。
由于套到了神女的“不雅照”，他甚至成为了霸凌群体里最大的英雄之一。
甚至一直到多年之后，仍然有人在王晶晶的网店下面恶意评论。
这么多年，每当她尝试开始新的生活，总会有人把她一把拉下来，恶毒地提醒她，你一辈子都离不开。
02
节目里王晶晶无奈苦笑地说，在来这里之前，还怀疑过是不是有讨厌自己的人把自己骗到这里的。
“已经完全不能相信任何人了。”
有些事情真的无法忘记，他们刻在骨子里，在每一个深夜里让你惊醒，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去相信别人。
2018年，温岭法院对一起网络诽谤案作出一审判决，被告蒋某被判处拘役三个月。
这个在父母眼里老实本分的男人，是当年王晶晶事件里拥有姓名的贴吧管理员。
蒋某其实和王晶晶一样，家境非常普通。
但他没有选择理解这样一个女孩，而是站在她的对立面，以攻击她的方式，来换取自己进入另一个圈子的门票。
他和那些人的友谊得以发展，因为他们都共同讨厌着同一个人，在这件事上他们达成了共识。
“神女是我一生的荣耀，我也不想让她淡出我的视线。”
七月份出狱，八月还在点赞黑王晶晶的微博。
那三个月的监禁也没有让他意识到这件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性质。
他把神女事件当作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我把我对我自己的恨一并给你，全部用来恨你，让你带着世人的骂名下地狱，在你死以后，我再继续恨你。”
他厌恶自己的境地，所以把这份厌恶一并转嫁给别人，仿佛践踏的越狠，他就能离那种身份越远。
而此时距离她成为“众矢之的”，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在蒋某之外，其他人生活如常。
他们在近乎摧毁一个人之后，拍拍手掌，告别过去，好好地过着日子。
仿佛他们从未做过什么坏事。
“将来你们只会说，我怎么不记得。你们之后的日子舒舒坦坦，没有一点心理负担，你们回首自己的人生，觉得自己挺好的了，觉得自己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在这一场叫做玩笑的闹剧中，没有人是旁观者，都是施暴者。
在给别人造成巨大创伤后，他们也从未放在心上。
王晶晶也曾对她的父母求助过，但，得到的回答是——
“同学不喜欢你，你怎么不反省一下你自己？”
当王晶晶向外界叙述她被舆论暴力的痛苦时，她得到的反馈是——
“你不理他们不就行了。”
“不理解，不倾听，对他人的痛苦过于乐观，对于正在经受绝望的受害者来说，同样是种伤害。”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旁人只觉得吵闹。
广告《世界命题》里有一段话：
关于暴力，其界限在哪里？
十个人欺压一个人是欺凌。
一百个人欺压一个人是欺凌。
那么一万个人欺负一个人，是什么呢？ ——正义。
施暴者站在阳光下成群结队，成为政治正确的代表。
受害者躲在阴暗的墙角，瑟瑟发抖。
王晶晶说道：当年每个人都没有在这把火里添太多柴，但是我的房子就已经烧掉了，但我却不知道应该去恨谁。
单独看起来，每一个人做的好像都不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轨迹，不足以改变她的心理状态。
但全世界的恶意累加起来，足以摧毁一个人所有的求生意志。
而更可怕的是，连死亡都无法激起那些人对于这件事的正确认识。
“周围对于我来说等于是一块幕布，全世界就剩下我自己跟打在我脸上的耳光。”
好像没人觉得自己有错。
但一个女孩的人生，确实就是这样被毁了大半。
校园霸凌，是近些年来不断出现在大众视线里的事件。
“校园”和“霸凌”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显得越发残忍。
所有人都觉得学校宛如一个避风港，它隔开复杂的社会，也避开算计的人心。
以为所有孩子都像刚降生的天使，以为所有人都能在这里安心享受时光。
连家长都不肯相信，我的孩子这么可爱，怎么会去欺负别人呢？
或者是，大家都还是小孩子，互相之间打打闹闹你那么在意干吗？
近来频频爆出的校园霸凌事件，才真正让一些人意识到它的存在。
也许等到那些孩子都带着一辈子的噩梦长大成人了，朝夕相处的父母都不见得能知道自己的孩子曾经是怎样被别人连抽了十几个耳光。
可悲之处在于，施暴者不觉有错，被害者被四面八方的声音强制要求闭嘴。
很多时候人们习惯于从受害者身上找原因。
连最亲近的父母，也选择要求他们自省。
世界和他们之间隔着一块幕布，看不见悲欢，看不见痛苦。
在这场噩梦里永远醒不过来的有多少人，选择极端的方式解脱的人又有多少。
我们无从得知。
被害者一直痛苦，施暴者长大成人，逐渐淡忘，或在别处作恶。
就像十年过去了，王晶晶也还是没能等到当年那些人的道歉。
泄露照片的男生在内的所有主要霸凌者，一直到今天也仍然没有任何歉意和悔意。
对于不雅照事件，男生后来的回应是“小时候调皮”和“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时隔多年仍旧不知悔改地为自己开脱，好像这样，他所做的事情就不再那么卑鄙。
而是像一个英雄赴义的卧底，潜入敌方阵营，把敌方最机密的情报带回自己的阵营，以此来换取大家对他的拥戴。
十年过去了，该学会的道理还是没学会，该长大成人的熊孩子，也还是没成人。
03
在我这二十多年为数不多的生活经验中，听过最扯的一句话就是:别人为什么光欺负你不欺负别人？
换句话说就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巴掌拍不响。
我已经不能理解这句话的道理所在。
但很遗憾的是，我花了太久太久才能让自己从这句话的洗脑印象里走出来。
经历过很多事情之后，我才终于慢慢开始相信，真的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有些恶意，就是没有道理的。
它并不会理会你是不是会就此被毁掉，不会理会一个人身上泼了多少脏水，也不会去辨别那些流言是真是假。
因为在他们将流言传递下去或者亲口捏造流言的时候，就已经不在意事实真相究竟是什么了。
猎奇，话题，刺激，仅此而已。
很遗憾的是，校园暴力从来没有离我们很远。
在每个校园里，一定都有一些被孤立被排挤的存在。
即便没有肢体上的伤害，但谁能说那不是一场暴力呢。
言语上的暴力，最厉害之处在于一旦有人将流言编造出来，便是一场越抹越黑的溃败。
它不会因为你拿出证据或用力辩解就消退，因为那些人要的从来不是真相。
甚至没有人敢站在明面上对质，因为他们并不想知道事实究竟是什么。
只想听到越传越劲爆的故事，满足自己无限膨胀的猎奇心理。
这是所有施暴者的一场盛大狂欢。
在这场游戏里，被暴力的那个人越发痛苦，他们就越发得意。
忏悔？
不存在的。
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一手绘制的，最满意的杰作。
从前说着肮脏话的人，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还是依旧肮脏。
没有人能代替那个女孩原谅这场事件中的任何一个人。
除非和她一样，在这十年里面来来回回的挣扎。
每当以为自己要从水里冒出头的时候，就再次被无数双大手摁进水面。
谈原谅吗？
那谁又能为当年那个死过几回的女孩开脱呢？
所有的人都是凶手，没有一个人真正无罪。
而那句抱歉，直到今天都还是没能听到。
我们能为此做些什么吗？
尝试理解别人的感受，记住那些不公平的存在，然后心存善意。
“世界是美好的，值得我们去奋斗。”
我只相信后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