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友之症·懒惰(鹤丸国永x女审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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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期之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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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本丸第二把鹤丸国永。

他来时天还没亮,审神者靠在锻刀炉旁睡着了,脸色很不好看。她睡得很浅,他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羽织给她盖上,她就醒过来了。那一瞬间她眼里盈了泪花,仿佛落满了星光,像一个囚徒,抓住了地狱里那根通往天堂的蜘蛛丝。

鹤丸马上被审神者派出出阵以练化刀剑强度,她以充沛的灵力注入他的刀身,又让本丸中满等的付丧神们提带着他,不出几日,鹤丸的练度就已经满了,快到令人吃惊。满等后鹤丸被留在本丸,担任起了审神者近侍的职位。

这日他带着一笼蒸好的包子到审神者主屋,等审神者起床。打开大门,发现今日审神者起得比往日早些,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里直播的新闻。

“前日报道的‘王点杀人事件’,检方已对嫌疑人提起公诉,但被告辩护律师称当时王点内有人故意伪造结界,欲对被告当事人施以伤害,被告所为乃正当防卫,且在现场找到结界灵力残留。今日公安部对结界周围进行侦查时发现一柄刀剑碎片,确认为被告所描述的‘灵力极强的付丧神’,时空局专家回应此刀或为战斗中吸收了溯行军灵力后自行觉醒的付丧神,用结界伪造王点后令其中审神者互相残杀。我台法律顾问认为,此案极大可能将以意外事故处理,政府将予被害人家属一些财产赔偿。让我们进入下一条……”

审神者头发还没梳,眼眶周围红红的,呆呆地坐在沙发上,鹤丸看了一眼电视,没瞧出里面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内容,于是在审神者身边坐下来。

“主上,昨天又熬夜看小说了吗?你现在的样子连白粉婆婆都不会要哦。”

他揉了揉审神者的头发,审神者忽地站起身来,“我去洗漱。”

从卫生间出来,审神者看到鹤丸躺在沙发上,手里翻着之前那人没看完的漫画书。审神者扶着卫生间的门框,一时有些恍惚,令她目眩。鹤丸听到动静仰着头望过来,问她怎么了。

“鹤丸,待会儿来趟我房间,我给你拓下灵脉。”

先前为那把鹤丸国永拓过灵脉后,时空局的考核官来过一次本丸,看她当时的反应已经知道了付丧神身上的变化,思及昨晚接到她要来拜访的邮件和今天早上的新闻,审神者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一天之内,能将付丧神的灵脉全部拓展完成么?天方夜谭一般的想法,但她已无路可退。

这条陡峭的道上,再也没人为她遮风挡雨,提灯引路。

鹤丸国永一度以为,审神者对他这么好,是真的看中他,喜欢他这把刀剑。他几乎享受着一般刀剑们无法企及的优待,他所有想要的东西,房间里都已经为他备好,仿佛猜到他的兴趣一般,连审神者自己的屋子里也堆满了他爱看的漫画、游戏碟,而且,除了飞速提升了练度,审神者还额外为他拓宽了灵脉,虽说过程不太轻松,但是体内充裕的灵力,已经令他超越了一般刀剑所能达到的极限,甚至能达到与审神者一样的灵格。

鹤丸兴冲冲地调了一杯特制的热可可,正要给审神者送去,经过新选组部屋时,隐隐听到传出“主上”“鹤丸先生”“可惜”的话语。他悄悄走近了听,却没听出什么所以然来。

“以前鹤丸先生总是被主上从窗口扔出来呢。”

“还有长谷部先生册子上的耕田番,自从鹤丸先生来了之后我们就再没排到过。”

“最近主上发脾气的次数也少了,是因为这次的鹤丸先生没那么捣蛋了吗?”

“用‘捣蛋’来说别人可不好啊安定。”

鹤丸听得一头雾水,干脆敲了敲纸门,跟他们打招呼,“你们在说什么鹤丸先生啊?”

屋内坐着安定、清光、青江和歌仙,他们几把刀常常一起出阵,因此平时有空也常聚在一起。见鹤丸来了,他们随即邀请他进来聊天,没见尴尬的神色,。

“是以前的那把鹤丸先生哦。”清光说,“在鹤丸先生来之前还有一把鹤丸国永的。”

鹤丸听到来了兴趣,“哦?那怎么来这几天都没见到,是去远征了吗?”

“不是哦,之前他跟歌仙一起出阵,出去后就没有回来。大概是遗落在战场上了,对吧歌仙?”

“这种说法……也没有错。”

“诶?真是遗憾。”鹤丸有些失落地支起下巴,“不然看到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一定很有趣。”

付丧神们对彼此的来去都没什么执念,他们即便作为审神者的刀剑陨灭了,也不过是回归本体,对他们而言生死离别的概念比人类淡薄许多,因此谈论起前一把鹤丸时也没什么避讳,不过相处久了会有些怀念那个性格跳脱的前辈。而歌仙此时却不大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了,他想起鹤丸先生离去时的样子和那晚审神者木然的表情,这让他自觉不太好受,于是匆匆岔开了话题。

鹤丸国永想,他的前辈一定非常喜欢审神者,大概喜欢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在鹤丸房间的衣柜夹层里,有一个隐秘的小抽屉,普通人很难发现,要不是他今日想着要把从主上房间里搜刮来的“万圣节惊吓图鉴”藏好,也未必能找到这个夹层。

夹层里有个小匣子,红漆镂花,很是精致。鹤丸国永取出后,对着锁孔苦恼了一阵,随即在衣柜里前主人的衣裳口袋里翻找一阵,又把饰品盒从里到外倒了倒,找到一条本不属于自己的项链,项链上挂着个小小的钥匙,看来就是它啦。

打开匣子,里面没有他想象的各种奇珍异宝,匣子里尽是一些破烂。什么断了梳齿的梳子,折烂了的纸鹤,缺角的发卡,几枚现世通用的硬币,甚至还有一包包好的指甲,这都什么玩意儿!鹤丸拿起最后一裹绢巾,巾帕是上好的水云布,上面还纹着他鹤丸的刀纹,这应该不会是什么破烂了吧。

鹤丸怀着最后一点期待展开巾帕,雪白的绸布上躺着一束栗色的发丝,发丝长长短短,看着不像是剪的,反倒像是一根根收集起来的,发束中部用几根白色的线扎好打了结,鹤丸拔了根自己的头发对比,好家伙,就是他鹤丸国永的头发。

那束栗色的发丝不长,细细软软的,令他一下就能猜到是谁。鹤丸很难想象自己会这般深情地爱上一个人,这对他来说有点不可理喻,面对着一匣子物品他寒毛直竖,马上把东西都收整好放回原处。

自那之后鹤丸待审神者总是无法像过去一般自如,每当他面对审神者,他就忍不住想,那个与他同源的付丧神,真的有那么喜欢她吗?为什么那么喜欢她呢?审神者她知道吗?他们俩是什么关系呢?审神者也喜欢那个鹤丸吗?那么现在面对本丸里的第二把鹤丸国永,她又有怎样的心绪呢?

审神者终于发现了他的异样,这天午休时坐在沙发上问他,“你这两日成天盯着我的脸看,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唔。”

难得见他吞吞吐吐的模样,审神者刚想说他不愿就作罢不问了,她也没什么兴趣当付丧神的心理辅导员,却听他说,“想问问主上,关于本丸上一把鹤丸的情况。”

审神者脸上没有吃惊的表情,是了,她从未下过禁止提及她前近侍的命令,她浅棕色的眼睛看了鹤丸一眼,他挠着头正不自在地看着别处,像是怕踩及她的雷池。

审神者动了动嘴唇,“他碎了哦。”

“碎了?”

“嗯,他最后一次跟着我出阵,我把他留在了战场上,结果碎掉了呢。”她声音轻飘飘的,不甚在意的样子。

“主上知道,”鹤丸的喉咙一时干涩起来,他盯着审神者的脸,像是要将她瞧出个洞来,他咽了口口水松了下发紧的喉口,“主上知道那家伙,他对您抱有,抱有……”

“他喜欢我。”

“您知道?”

鹤丸瞪圆了双眼,那些晦涩而朦胧的感情一度令他以为是被深深裹挟在瓜馕里,最隐秘的果实,他人无法窥探,不知其味,因为他如今谈及这种感情是如此羞涩到难以启齿,他想,与他同源的那个鹤丸应当也是如此。如果那位鹤丸还在的话,一定会哈哈笑他还是个毛头小子愣头青。那般浓烈的情感,是被重重地压在酒坛里的酒糟,一层层地盖好封布,放在窖子里藏了一年又一年,藏到酒味溢满了黑黑的坛子,发酵到再也酵不出新的酒液,浓浓的酒香在密封的坛内左冲右突,膨胀弥漫,只想掀掉那一层封布,用每一丝每一缕的勾魂味道去诱惑他爱的主人。

闻一闻吧,看我一眼吧,靠近一点,尝一尝我吧,我为你准备了那么久,只要你来,我就把最好的东西捧给你,全部都给你,来吧,快来吧,我的主人。

那时候,满心满眼的爱意都灌满了肺腑,只想说给她听,哪有什么不能言,哪有什么难为情,怕的是他没有动听的词,没有暖人的句,口拙嘴笨,说不出好听的话。

可他什么都没有说,他的主人还太小,他会把她吓走的。所以他一日日地忍,一日日地在慢火油锅里煎熬,她给予所有的温柔与关怀都不过是扬汤止沸,他在等她长大,等她放下所有顾虑敞开心胸地接纳他。

可惜他等不来了。

鹤丸吃惊地看着审神者,她说“他喜欢我”的表情,仿佛是在陈述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跟先前说“他碎了”的时候一样,没有带起她丝毫的情绪波动。

“您喜欢他吗?”鹤丸问。

审神者像是听了个无趣地笑话,敷衍地勾了勾嘴角,“怎么会。”

鹤丸国永是付丧神,她是审神者。姐姐的本丸里也有个鹤丸国永,成千上万的审神者们都有鹤丸国永,这一把叫鹤丸国永,那一把也叫鹤丸国永,你瞧眼前这个来问她是否喜欢某人的,与之前那把,又有什么区别?你对着他们喊一声“鹤丸”,他们都会笑着回应你,“哎呀,主上今日有何贵干呐?”但凡对刀剑本体许下祈愿,它同意了,那么无论是一只蜻蜓,一本古书,一棵小草,都可以是他的主人。你无法叫鹤丸国永将你与一只蜻蜓、一本古书、一棵小草区分开来,你并非他的特别,并非他的唯一。他叫你“主上”,他叫其他审神者,也是“主上”。

他不属于你,你也不属于他。

他喜欢你,那又如何?他终归是不属于你的。

所以,她说,“你该不会觉得,我会对一把刀动情吧,鹤丸?”

“没有,抱歉了,主上。”

他胸中霎时燃起的不忿与不甘,被她一句话当头浇了冷水,刺啦一声,变作水雾,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日他早早地跟审神者告了退,没让她看到自己难堪的脸色。

鹤丸国永,你蠢不蠢,竟然对这样一个人类付以真心。

入梅了。窗外的雨没完没了地下。审神者扶着额头从床上爬起来,摸出通讯器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了。她试着回想一些东西,理一理现在的思绪。

哦,早上鹤丸好像来叫过她,他说什么来着?他说今天早饭是银鱼味增汤,审神者一想到活鱼那鲜腥的气味肚子里就难受得不行,挥手让他滚了,顺便让他休两天假。她生理期来了。

审神者下腹疼得要命,四肢酸软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抖抖索索地从被子里出来,刚接触到空气就被冻得打了个寒颤,明明已经是春末了,跟凉字早就搭不上边。审神者在卫生间换上新的卫生棉,总算感觉下身清爽了一点,用热水壶烧了热水洗漱,擦完脸后她整个人清醒过来了。

得吃东西。

过去鹤丸即便不当值,也喜欢赖在她屋里,不过自上次低迷的谈话后,鹤丸对她收敛了许多,不再会仗着近侍的身份对她搞些无聊的惊吓游戏,没有公务的时候,他都乖乖地呆在了刀剑们住的部屋,不来打扰她。

审神者想,这样挺好的,终于没人惹她生气了。跟鹤丸相处久了,她的脾气都坏了好几个度。

审神者来到厨房,打开橱柜,揭开锅盖,没有留多的饭菜下来,冰箱里只有没处理过的生食蔬菜。审神者撇了撇嘴角,想到自己房里还有几包没开动的方便面,关了冰箱就准备回屋泡面吃。

忽然下腹一股坠痛,或许是刚刚在冰箱面前站久受了寒气,这一痛以腹部为源,沿着经络向四肢百骸传递过去,审神者浑身发冷,站都站不住,伛偻着背蹲了下去,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细碎的呻吟。

好痛,好痛啊,怎么这么痛。那折磨人的源头在她肚子里一抽一抽,痛感一阵一阵地传到她脑子里,一次比一次强烈,她咬着嘴唇,抑制不住咽喉里攀爬出来的呻吟声。即便有意识地压制,但她的身体已经忍耐不了了,无处宣泄的痛楚只能通过这样软弱的方式,表达出来,像是刚出生的奶猫,在向人呼救。

安静会儿吧,别吵了,没人会来救她的,审神者吸着气咽下呻吟声,扒着灶台边沿试图站起来。

“主上?”

有人来了么?她抬起头,是鹤丸啊。对啊,是鹤丸,那个不管她喜不喜欢,对他好不好,都一直黏在她身边,怎么赶都赶不走的鹤丸。

她朝他伸出手,乞求帮助。你不是喜欢我么?你不是一直渴望触碰我么?现在我同意你握住我的手了,快把我扶起来吧,我忠诚的近侍先生。

“诶?主上肚子疼么,一直捂着肚子啊。”他笑嘻嘻地站在门口,背着光,投下一片影子。

“是啊,我肚子好痛。”刺痛的感受太过明显,她不得不向他示弱。

“是拉肚子吗?啊呀这边的部屋只有男用的卫生间呢,主上还是快点回屋比较好哦。”说着,鹤丸好像怕她尴尬似的,身影一闪就不见了,脚步声嗒嗒嗒嗒,越来越远。

审神者如坠深渊,密密麻麻的疼痛从血管里揪住她的知觉,碾压过她每一条神经,冷汗从背上滚下,伸出的手得不到回应,只好收回来抱住膝盖,环住肩膀,仿佛这样她就能从无端的痛觉中保护自己,少吃一点苦头。

等到生理痛一波波地过去,审神者撑着灶台艰难地站起来,两条腿蹲久了麻得失去了知觉,栗色的发丝像蚯蚓一样一缕缕被冷汗打湿,贴在颊侧。她站了会儿,等到腿上的麻劲过去,慢慢地移动脚步走回房间。

看着茶几上升腾起的雾烟,审神者有些恍惚。这包泡面已经过期了。从前那只鹤丸啊,烦得要命,不知从哪知道泡面有害人体健康的,把她的泡面都塞进了储物柜不许她碰,还要不定期查存货,少了一包就限制她一周的零食,可讨厌了。托他的福,审神者两年都没碰过泡面,每次吃饭都有好好吃熟食,虽然她觉得他每每自夸的“手制料理”毒性比泡面大得多,还是一边嫌弃一边吃下去了。要是他现在在这的话,又要烦了吧,叽叽喳喳,说教个不停。

哎,可真好,那个烦人的鹤丸终于不在了,现在的这个鹤丸多听话啊,让他走就走了,一点不聒噪。

雨水沙沙落下来,打落在院里的竹叶上,滴滴答答,淅淅沥沥,审神者很小的时候曾喜欢过雨天。一旦下雨了,天地间的空气被雨水隔开来,形成一个又一个单独的小空间,互相之间隔断了联系。审神者此时可以一个人,独自地、轻松地,生存于这片空间,房间是她一个人的巢穴,无人侵扰。又自在,又孤独。

审神者很久没这样一个人待着了。此刻久违的独处,令原本搁浅在沙滩上的回忆,乘着高涨的潮水,涌入脑海。

审神者想起奶奶下葬那天,她难得地见到了父母,他们将她带离了落后的海岛,把她带到帝都,让她与普通孩子一起上学。她不再是沙滩上追逐着潮汐的野孩子,细小伤口遍布的小手拿起了绘满图画的书本,一窝蓬草般的头发修剪成乖顺的模样,在沙地里滚来滚去的汗衫变作可爱的背带裤与小皮鞋,再也没有海鸥与她为伴,再也没有涛声与她为邻。

她的爸爸妈妈第一次带孩子,在帝都的高压工作氛围下,还要照顾尚不懂事的孩子,经常控制不好自己的脾气,对审神者大声责骂,畅快地发泄各自的怒火,看到孩子害怕又惊惧的眼神时,瞬时又后悔得不得了,于是低声下气地讨好,把她扑进怀里,“宝宝不要怪妈妈,妈妈一时冲动,妈妈给你买玩具,妈妈给你买零食,忘了刚刚妈妈说的话好不好?”

安慰过后,不多时又会因为其他不顺心的,开始另一番教训,而后再次以甜点零食安抚。不善表达的孩子在他们看来,是一个打不坏摔不烂的出气包,小孩子嘛,什么都不懂,听过就忘的,没关系的,瞧她,上一秒还因为他们说的重话泫然欲泣,下一秒就被他们小小的恩惠哄在怀里撒娇。小孩子嘛,都是记吃不记打,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审神者记得那也是个雨天,是个周末,是她的生日。她期待了好久,她从前从不知道有“生日”这个说法,她到学校了才知道,别人家的爸爸妈妈会在那一天,为自己的孩子准备一个大大的奶油蛋糕,上边插着与年龄数一样多的蜡烛,会在烛光下一起唱生日歌,还会让她许个愿望。在这一天,她是家里最受重视的人,爸爸妈妈都会陪在她身边,祝福她,无论有什么任性地要求,他们都会尽量地满足她。那一天,是一年里面,最幸福的日子。

那天,审神者定好闹铃早早地起床了,她发现餐桌上的早餐没有妈妈特别添加的荷包蛋,只跟平时一样留了两片面包,玄关传来声响,她噔噔跑过去,恰好看到爸爸妈妈在穿鞋子准备出门——公司临时加班。

那是她唯一一次没有控制好自己,对父母表现出怨怼。

“你们走吧!走吧!我不要你们了!我自己过!你们不要回来了!”

她的父母因为赶着出门,连句安慰都来不及给她,就砰地把大门关上了。任她在门后面喊叫哭号、咒骂,都没有回身。审神者多期待他们会像变魔术一般地打开门,跟她说,“宝宝,刚刚我们只是在逗你哦,惊不惊喜?”

审神者哭得鼻涕冒了一个大大的泡泡,啵地一下,破掉了。她想,她这会儿一定可丑啦,有哪个女孩子会在生日的时候哭得这么丑啊,等爸爸妈妈回来她一定不原谅他们,她不要理他们,除非他们能带回来一个大得像脸盆一样的蛋糕,跟上次班里文娱委员带来学校的那个一样大,她才考虑考虑。

审神者等啊等,等到外头钟楼里十二点的钟声响了,这天的一半宣告过去了。她想,她不要大蛋糕了,只要爸爸妈妈回来陪她就好啦,一天只剩下一半了,晚上还要睡觉,其实只有一小半了,爸爸妈妈快回来吧,他们回来她就不生气了,让他们说一句生日快乐就好啦。

那一天,直到她等到趴在大门口睡着,爸爸妈妈都没有回来。

那一天,她的爸爸妈妈为了给她买一个超级大的奶油鲜花蛋糕,跑去了城西,接着一路油门不停往家赶,在下桥时车子滑胎,从桥头撞了出去,掉进了湍急的护城河里,被冲出去好远好远,打捞队找了好些天,才把他们的尸体捞上来。

雨水刷啦啦地灌下来,下也下不停,审神者缩成一团躲在房间里,周围都是可怕的黑暗,一层层地包裹上来,只有把自己团成一个球,才能保护自己。耳边只有雨声,雨声,雨声,世界上的亲人都离她而去了,她变成了孤身一人。

“你们走吧!走吧!我不要你们了!我自己过!你们不要回来了!”

像句诅咒一样,立时就应验了。她真是全天底下最肮脏的孩子,竟然咒骂自己的父母。他们都是她害死的,都是她的错,就因为她他们才死的,都是她的错。

审神者从手臂里抬起头,看到窗外雨幕后灯火朦胧,大城市里这样的公寓房数不胜数,看着一个个亮起的窗户,就能感受到什么叫“万家灯火”。

但审神者的家,消失了。

审神者打开窗户,雨水扑面而来淋了她满脸。她找来小凳子垫在脚下,一条小细腿迈上窗沿。只要踏出去,她就能回家了,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就能跟他们说对不起了。

审神者一手抓着窗沿,准备攀上去,这时只听客厅外门铃在叮咚叮咚地响。

是谁呢?谁还会在这时候敲门呢?审神者迷蒙地想,难不成是爸爸妈妈回来了?她就知道他们不会抛弃她的!他们一定在门口等着她开门呢!他们都好好的,什么出车祸,什么溺水,她不懂,肯定都是坏人编出来骗她的!

审神者兴奋地跑到门口,刷地打开了门。

门外亮起的路灯下,站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子,她束着高高的马尾,灰色的眼睛像蒙了一层雪光。

“哎呀,丫头,你怎么淋得这么湿?”少女将审神者湿漉漉地刘海拨开,蹲下身与她平视,“我住你家隔壁,你认识我吧?我和妈妈刚知道你们家的事,很担心你,一个人很害怕吧?要不要来我们家吃晚饭?”

少女见审神者木然的表情,没有半点不耐烦,仍絮絮叨叨地跟她讲话,“我妈妈做的排骨汤可好喝啦,我每次都要吃到撑,你想不想来尝尝?对了,我们在一个学校哦,我在初中部,就你们小学部后面一座楼里。以前其实我就想来找你玩,这幢楼里都没什么同龄的小孩子,我一个人可无聊了。你每次放学比我早,晚上也不出来,你爸爸妈妈平时也不跟我们来往,我就不太好意思来找你。还有啊……”

她自顾自地说着,眉目柔和,对面面无表情的孩子却在某一个点上爆发了出来,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少女将她揽进怀里,审神者的头搁在她尚且单薄的肩膀上,哭得浑身打颤,少女摸着审神者柔软的发,一下一下地抚慰,像在安抚受伤的猫咪幼崽,细致而温柔。

她是审神者的光。

审神者后来一直叫她姐姐,姐姐长姐姐短地粘在她屁股后面,姐姐在初中部,她就往初中部跑,姐姐升高中了,她就往高中部跑,姐姐高中毕业去上军校,她一边哭一边追着姐姐的军车跑。

姐姐一直走在她前面,姐姐不会抛弃她,姐姐会一直保护她的。她一直坚信着。

姐姐走的时候还说,“再无别离”。

再无别离。

可她还是走了,把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丢弃在这个世界。

骗子,骗子,全都是骗子。

审神者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捂着脸,感到前所未有地孤寂。

那个话痨的烦人鬼呢?去哪里了,总是在她耳边唠唠叨叨的那把混蛋刀呢?他还欠她好多年的耕田番呢,这会儿死哪儿去了?

哦,想起来了,他也走了。

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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