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我们一直引以为傲的大姐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大姐学的是石油专业,工作环境比较辛苦,但是工资待遇相对不错,大伯和大妈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大弟的学费不用他们愁了。
念书这么多年,大姐一直写信回来。除了问候长辈们的身体,对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也关怀备至。我一直敬慕大姐,她就是我努力的方向。
2001年7月,我师范毕业,回到地坑。大姐写信向我祝贺,依稀记得信的内容:三妹,你就要成为一名人民教师了,姐姐向你祝贺。地坑里的孩子,经历过困苦和磨难,当更知道生活的艰辛与不易。如今,你我都算熬出来了。而弟妹们还小,姐姐常年在外,你离的近,希望对他们时常提点,替姐姐尽尽责任。只有我们姐妹兄弟,团结一心,互帮互助,每一个人都自立,地坑才能真正的发达起来……另外,踏上工作岗位,你就是一个成年人了,好好工作,它才是你立足这个社会的根本……
9月份,我走上讲台,成为了一名正式的人民教师。彼时我们这一批师范生还是国家的定向委培生,转户口,包分配,吃国家财政。我成功跳出农门,引来了村里无数人艳羡的眼神,毕竟,在他们眼里——能吃上公家饭,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虽然当时教师的工资低得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而且迟迟不发。
同年,大弟二弟一起上了高中。妹妹就在我所任职的中学读书,成绩优异。
孩子们个个有出息,地坑里似乎迎来了春天。
然而光鲜只是表面,其实父亲依然愁。因为弟妹每年的学费实在是高的吓人。
初上讲台的我,年轻气盛,意气风发。和一帮孩子们相处甚好,校长又是我的老师,还是我们村的。所以对我很是照顾,在他的精心栽培下,我成长得很快。
一年的时间轻松而过,我推着油墨磙子给学生印题,骑着自行车跑上七八里路回家吃饭,晚上熬到两点给学生批阅卷子,偶尔礼拜天,还召集一帮学生补课……
我心无旁骛地干着这份工作,始终牢记大姐的叮嘱,尽自己所能做好本职工作,非常用心也非常卖力。
一学期下来,学生成绩自是相当得好,校长对我大加夸奖,学生们对我也非常认可,我班上的学生来自全乡的各个村庄,所以我的名声也就跟着传到了全乡的角角落落。父亲说他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夸赞他有本事;母亲说她磨面粉,就有女人拉着她的衣角说,她好福气,孩子个个争气。巴掌大的小乡镇,好名声传得很快。我们一家人沉浸在这些小小的成绩里,忘记了生活的艰辛,自我满足着。
虽然依旧领着微薄的工资,虽然我并不能帮父母分担多少经济压力,但我们都很知足。
一年后,我,恋爱,结婚。
2003年,是个多事之秋。“非典”横行,人心惶惶,尤其是学校这种人口密集的地方,更是形势严峻。彼时我大着肚子,还当着班主任。责任所迫,每天早上5点钟起床,扛着大肚子去给班里的学生量体温。
同年十月,我生下了儿子。
大姐也在这一年结婚了,对象是同事,清清瘦瘦一个男孩,对大姐特别好。
因为大姐的工作比较忙,又因为距离家里特别远。所以大姐办喜事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去。只是大伯和大妈两个人去了。
2004年秋,当我整天被孩子和工作折磨得焦头烂额时,传来了大姐病重的消息。大伯大妈匆匆赶去上海。
没到一个月,又传来了大姐病逝的消息。淋巴结核,医治无效。彼时大姐才刚刚结婚不到一年。
大姐的去世,是我心中永远的殇。
我顿感天塌地陷,为什么?为什么苍天无眼?大姐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却为何要这样对她?
大姐20多年短暂的生命里,没有享过一天福。从小家里就穷,她作为老大,总是被父母教导要让着弟弟妹妹们,吃喝从来都是先尽着别人。她总是被冠以懂事乖巧的头衔,何曾有过一丝孩子的任性和骄纵?从上高中开始,她一个弱小的姑娘,独自离家求学,这其间,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又有谁知道?
大学,因为不懂填志愿,她又不得不跑到黑龙江上学。整整四年时间,她一个人奔波在从陕西到黑龙江的火车上。没有人知道漫漫旅途她是怎么打发时间的?也没有人知道火车误点、买不到票、从黑龙江站到陕西……这些苦她都是怎么受过来的?
一个弱女子,总共活了二十多岁,短短的二十多年,真的很拼很拼。如果命运是公平的,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如果宿命要夺去她年轻的生命,为什么不让她拥有一颗平庸的心,又何必让她念书受这么多的苦?
大姐的离去,是地坑之殇。
厄运冷不丁地降临到地坑人的头上,谁都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地坑人个个悲痛欲绝。尤其是大伯大妈,这简直就是要了他们的命。
大伯因此一病不起,差点也跟着走了。
我们的悲痛和质问没有得到上天的一点点回应,日子一如既往地往前挪着。
死去的人从此再无音讯,活着的人总得想办法活下去。
孩子稍微大了点,父母还在地坑里生活,每天上下柴水都很不方便。小叔和我以及父亲商量,每人凑一点,先让父母搬上来。地坑,实在是住不成了。
村里恰好有个人在县城买了房子。老家的那几间房连同苹果树地一起往出卖。妹妹也去县城上了高中,家里就剩下父母两个人。那几间房足够住了。
于是父亲买下了那几间房。由此,地坑终于彻底地闲置了。
然而每次回去,我都还要带着孩子去地坑转转。看着窑壁上的奖状,告诉孩子:这些都是姨姨和舅舅们上学时的奖品。你瞧,这张是大姨的,这张是二姨的,这张是妈妈的,那两张是舅舅和小姨的……姨姨和舅舅们学习非常优秀,才能得到这么多的奖状。宝宝长大了也要好好学习,得更多的奖状,贴满一屋子。好吗?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