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春波碧草，我们三不相欠

文/六神磊磊
一 谁是金庸笔下最开心好玩的人，可能很多人都会投票给周伯通。 但谁是金庸小说里最不快乐的人？ 弄不好也是周伯通。

说他快乐，尽人皆知。 老顽童也可以叫老玩童，一生天南地北，到处逍遥快活，万事不萦怀。

名为全真弟子，你见他在终南山待过几天？ 据不完全统计，周伯通先后去过的著名景点就包括大理、桃花岛、牛家村、皇宫、蒙古、绝情谷、襄阳、华山….说不完，时不时还跟裘千仞来个万里行马拉松，嗨到腿软。

他自己还天天发圈： “@黄老邪，桃花岛今天伙食差评！ ”、“定位皇宫，老叫花今天约我吃鸳鸯五珍脍”、“记我在绝情谷快乐裸奔的一天”...

好比我们天天打卡996，这货却一直在朋友圈搞摄影展，你说气不气，羡慕不羡慕？

二 但事实上，老顽童的快乐，也可以说很大程度上是假装的。 仔细看书你就会发现，他有点像一个强颜欢笑的人，“顽童”只是一个人设。 转过身去，更多的是落寞。

到过那么多地方，你会发现他没有哪里真正快乐。 大理皇宫威严肃穆，终南山清绝静谧，桃花岛落英缤纷，绝情谷幽雅淡泊，可这些胜地非但没给他带来快乐，只留下种种的不自在，乃至伤痛。

终南山，他觉得被束缚，实在不想看到那帮牛鼻子老道，和丘处机、王处一这些师侄们聊不到一块。

就好像一个创业公司，已然做大做强了，可是老周作为联合创始人回去一看，总觉得公司不是当年的样子，和谁都聊不来，哪儿都不自在。

在大理更别提了，他和瑛姑留下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成为伤心之地。 在桃花岛，一呆十五年，每天只能住在阴冷的山洞里和双手过招。

我报世间以笑，世界却不能给我一个安放身心之处，你能想象世上有这样的“快乐”的人吗？

三 周伯通的不快乐，还是因为心债。

他甚至是一个睡觉都睡不好的人。 在桃花岛的山洞里，昏迷之际，他喃喃念诵的是一首小曲：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

那是他的心魔，他的心债。 他自觉亏欠了刘瑛姑，又亏欠了段皇爷，惶惶不可终日，逃避了几十年，不知道怎么放下。 这首小曲，成了无数个夜里的梦话。

“四张机来啦！ ”黄蓉拖长了声音道： “好，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 ”这两句话只把周伯通吓得魂飞魄散，忙道： “行，行，听你话就是……

黄蓉几句话，比欧阳锋毒蛇的威慑力都大。 这一段，我们总当喜剧读，总觉得好玩。

可回头一想，对于周伯通，这未必是什么喜剧。 一个简单快乐的人，畏惧一段往事如同蛇蝎，这哪里喜剧呢？ 实在是莫大的悲剧。
四 金庸的江湖，对于一些人来说，是执着之旅。 比如郭靖。 他人生的意义，就在于越来越执着，越来越坚定，最后到达彼岸。

但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则是放下之旅。

比如一灯大师，比如周伯通。 他们都是负重的流浪儿，背负着几乎把他们压垮的心债，后半生不断去追寻，走过一站又一站，只为了一个放下。

好多次，我们以为他成功了。

桃花岛上，他一声长笑，站起身来，忽然再不再记恨黄药师对他的折磨时，我们以为他放下了。

后来，在大海上骑鲨遨游，笑傲于惊涛骇浪之间时，我们以为他放下了。

再后来，在绝情谷，他嘻嘻哈哈地当众脱掉全部衣服，以赤裸清白之躯见人，宛如魏晋风流再现，我们以为他放下了。

可结果他都没有。 一听到“四张机”，听到“刘瑛姑要来找你”，他狼狈鼠窜。

直到那个地方——百花谷。

五 周伯通真正放下，是在百花谷。

“突然间眼前一亮，但见青青翠谷，满点缀着或红或紫、或黄或白的鲜花。 两人一路行来，遍地不是积雪，便是泥泞，此处竟是换了一个世界。 ”

好一个“换了一个世界”。

这个时候，不但《射雕》的故事早已经结束了，连续集《神雕》都已经到了尾声。 几十年后，周伯通终于走到这一站。

他的邻居，居然是段皇爷和瑛姑。 几十年不敢相见的人，此时相逢一笑，在繁花似锦的地方，渡尽劫波。
三个人之前恩怨纠缠，都是心债缠身。 段皇爷从有头发到没头发，瑛姑从黑头发到白头发，周伯通又从白头发到黑头发，几十年的恩怨，竟在这里一笔勾销，三不相欠。
他们做了世人最羡慕的邻居，斯人在隔壁，心安是吾乡。 可以想象，三个老人在百花谷养蜂种菜，莳花灌田，闲来无事说不定还能打个三人麻将（周伯通可以双手互搏），哪还有往事尴尬立心头。

几十年过去，此时的老顽童，才是真正的玩童。 周伯通这时才算做到了他的小字辈全真七子打架前说的那句诗： 出门一笑无拘碍，云在西湖月在天。
简单说来就是一句话，放下心事，找到百花谷，轻松前行，每个人都能成“玩童”。
你可能会说，小说里那都是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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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人生活真的很累。想要出行，不妨“如程”一下，去春波碧草的地方，放松身心，轻装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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