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义乌孩子都有过这样一段经历——出门旅行,在景区为亲朋好友带了“回头货”,到家却被长辈一顿数落:
“麻包!都是义乌市场里批发过去的!不好回家买?”
确实如此,几乎在每一个旅游区里,都有一条“老街”,千篇一律地卖着从义乌批发而来的工艺品,充实着文青们的打卡圣地;
而几乎在中国的每一座城市,你都能找到一家打着“义乌小商品”招牌的市场,货架上陈列着价格堪比某宝的日用百货。
▲“义新欧”中欧班列(马德里—义乌)国际铁路集装箱班列返程抵达浙江义乌。图/图虫·创意
那么,义乌人到底是怎么发财的呢?
浙江之“心”
不一样的烟雨江南
义乌,是一座“非典型”的江南小镇。
从地图上看,义乌恰好处在浙江省版图的几何中心,位于金衢盆地的东头上。
这里东、南、北三面环山,义乌人的母亲河——义乌江与中国江河浩荡东去的主流相悖,特立独行地自东向西贯穿整座城市,仿佛预示着义乌人敢于“逆流而上”的刚勇性情。
更让人糟心的是,在义乌,中低山和丘陵的面积占到九成以上,耕地则多为质地黏重的黄土和红土,义乌人所说的“红金泥”湿时泥泞、干时多孔,保水保肥性都很差,极不利于农植。
因此,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行商坐贾”似乎成为了当时义乌人唯一的出路。
我一向认为,当命运对你进行“围剿”时,或许恰恰是在引导你走向一条繁花似锦的路。
当第一个义乌人挑起货担,摇着手上的拨浪鼓,出没于山区、农村和街巷之间,用自家熬制的红糖换取鸡毛、鸭毛和鹅毛时,一股强大商业基因开始注入义乌人的血脉之中。
这种叫做“鸡毛换糖”的商业模式,看似原始而简陋,背后却蕴藏着一条完整的“产业链”——红糖,来自江边大量种植的甘蔗,作为一种对水分需求远胜于肥料的植物,甘蔗在精心灌溉下易于生长。
而以之换来的禽类羽毛,则被“糖担”(义乌挑担郎的别称)们带回家,大多与草木灰、人畜粪便等一同制成“塞秧根”的肥料,逐渐解决了土地瘠薄的问题;更上品的羽毛,则被用来扎成鸡毛掸子,作为这条“产业链”用以盈利的副产品。
随着肩担日月、背负乾坤的“糖担”队伍不断壮大,义乌逐渐形成了一支以拨浪鼓为“图腾”、有着明确分工和组织纪律的团队——“敲糖帮”。值得一提的是,或许因为同样面临着地少人多的困境,或许是同样具备“寄命于商”的信仰,义乌人对当年叱咤风云的徽商们充满了敬意,顺流而来的徽州人也在义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们带来盐、文具、典当等行业,同样带来先进的商业思想和徽州文化。
至今,在义乌的佛堂老街中,依然存留着大量徽派建筑中的马头墙、美人靠、徽雕和“四水归堂”的天井。
而当徽商早已成为历史的旧迹,义乌人却把这股商业精神继承下来,一遇风云便化龙,成就了一座建造在市场之上的浙中雄城。
市场不是一天建成的
老板不是一天当成的
义乌人对于商业的认同感,首先从称呼上体现出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地方的人,像义乌人一样喜欢将“老板”“老板娘”挂在嘴边,甚至取代了“先生”“女士”,成为称呼彼此的日常用语。
或许在他们眼里,天下所有人都有成为生意伙伴的可能;抑或是如坊间传闻,每十个义乌人里,就有一个在市场拥有摊位。
而义乌的老板和老板娘们,大多都是在街头集市上练摊练出来的。
最开始是在廿三里镇,当“敲糖帮”们放下货担,在闹市中支起小摊,当地政府特地为他们发放了7000份《小百货敲糖换取鸡毛什肥临时许可证》,形成了最初的乡间小市场;
而后几经波折,在当时的时局下,县委书记谢高华以乌纱帽作保,力排众议,在湖清门的一条臭水沟边,开放了“稠城镇小百货市场”。
自此,义乌第一代小商品市场横空出世,而这,只是一个商业传奇的开端。
市场建立起来了,义乌商人们仿佛接过了“敲糖帮”先辈们手中的拨浪鼓,重新挑起了货担,从当年的群山之间走出来——
往北,经过江苏、安徽等地,义乌人的生意能一直辐射到东北三省;向南,则从江西人、福建人那里拿货,直奔当时开放程度更高的广东。
外界评价浙商,都说温州人和义乌人最能吃苦。从广东拿货回来,绿皮车上没座位,义乌老板们就连货带人往位子底下一钻,甚至市场上流传着“要当老板,先睡地板”的说法;
而家中做生意的小孩,往往有过在父母的摊位上写作业的童年经历,把书本摆在货堆上,诵读声与叫卖声一唱一和。
在“历史的进程”和“自我奋斗”的作用下,三代义乌人经历了五代日新月异变化的市场。
而在另一面,义乌的电商业务迅速崛起,凭借上半年仅次于广州的快递业务量,成为了今年“双十一”中,“三通一达”等各大快递公司价格战的主战场之一;
并与市场结合形成了“线上卖货”“线下看货”的经营模式。那么,在电商冲击下,义乌市场的实体店会消亡吗?或许正如义乌人所说:
“就像同样是点外卖,假如见到过这家餐厅长什么样子,顾客或许会更放心一些。”
锱铢必较的艺术
诚信包容的胸怀
外地人来义乌,总觉得义乌人有两个缺点:第一是太抠,第二是排外。
前者主要体现在义乌老板娘们冠绝天下的杀价本领上。
在义乌市场里买东西,就如同打一场拉锯战,战场形势变幻莫测——有时嗓门要大,气势要足,上来先杀到五折;有时得低声细语,慢慢商量,让他三分又何妨。
在进和退之间需要达到一个完美平衡,才能拿到满意的价格。
▲义乌老板娘杀价语录。注:“中塞”在义乌方言里意为“中意、喜欢”。绘图/五月
而两个义乌人谈生意,不论杀价、抬价的过程有多激烈,似乎最后总是能谈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价格。
原因在于早在生意开始之前,大家心里就有着一杆秤,几轮试探下来已经互相看得明明白白,因此能很快达成默契,实现双赢。
这种“斤斤计较”的态度,来源于老一辈们穷困岁月的经历,需要从一分一厘中去养家糊口讨生活。
不止在做生意上如此,在日常生活中,老义乌们也总是能节约就节约,因此看上去确实很“抠”。
然而在子女的教育问题上,义乌人则显示出他们豪气的一面——全市风光最秀丽的地方,留给了全市最好的学校,义乌政府不惜斥巨资开山修路,建成了这座背倚青岩山、坐拥白彦湖的义乌中学。
以至于义中学子考上大学后,还时常暗中比较,怀念母校的水色山光。
而看似“排外”这一点,则源于义乌人自古以来的团结。
在明朝的时候,名将戚继光就有感于义乌人能成千上百地联合在一起英勇护矿,将之收入麾下,组成了赫赫有名的“戚家军”;
而在市场兴起之初,义乌人往往是拉帮结伙地去进货,谁发现了优质货源,都得带上父老乡亲一同发财。
义乌人从来都是诚信而包容的——这座只有80多万户籍人口的小城,每年都接纳了上百万的外来建设者,其中包括1.3万以上的外国人,外籍人口比例不输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
这些海外来客,几乎都是随着义乌市场的国际影响力增强,慕名而来的商人,并大多爱上了这座充满机遇的城市,将她当成了“第二故乡”。
大量的外来文化,构成了义乌极具特色的烟火人间——
在灯火如昼的宾王夜市上,你可以见到穿着白袍的迪拜人操着一口阿拉伯味儿的义乌话,和地摊上卖衣服的大妈奋力杀价,熟练的动作、凌厉的眼神完全不输本地的老板娘;
在“异国风情街”中,你可以品尝到土耳其的烤肉、印度的飞饼、泰国的菠萝饭……而在你的身侧,或许正有个非洲小哥啃着街边刚出炉的东河肉饼。
而到每年春节,随着大量外来务工人员的返乡,义乌就成为了一座“空城”,卸下了一年的忙碌与疲惫,繁华声尽,平素热闹的市场和街道上一派冷清。
这时候,大多数义乌人都会选择回到乡下过年——年三十那天,全家人围坐在老式的八仙桌边谈天说地,桌上除了鸡鸭鱼肉,还得有印着红色“福”字的大馒头,就着“乌肉”(红烧肉)和“禄笋”(切成长条的笋干),才算是一顿体面的年夜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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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叶吟啸
图片编辑丨DCzhang
地图编辑丨Papri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