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第一票房炸弹,非《侠盗一号》莫属。
4.6亿美元的成绩,一跃跻身北美影史票房第九。
近日内地上映,作为主要角色之一的姜文被记者问道:
此次参演介入到好莱坞顶级制作当中,你有何收获?
谁知,姜文不屑地反问:
我还需要跟人学?为以后做打算?我虽然是个善于学习的人,但你干嘛把我说得这么差?
霸气!
直接把好莱坞给蔑视了。
鱼叔的印象里,姜文的这种狂妄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一般记者都扛不住他几轮反问,就灰溜溜地打退堂鼓了。
狂妄,往往是建立在狂妄的资本之上。
姜文,他有这个资本吗?
有请鱼叔的好朋友罗罔极来回答这个问题。
文:罗罔极
要想弄明白这个问题,我们就得看看姜文最牛逼的一部作品。
到底能不能,给他的狂妄以足够的底气。
这部片是姜文的处女作,同时也是很多人心中的,姜文电影的真正No.1——
《阳光灿烂的日子》
豆瓣8.7,Top排行第77。
关于它所获得的荣誉,我只简单说几点——
1995年,在美国《时代周刊》评选的年度全球十大佳片中,《阳光灿烂的日子》排名第一。
意大利导演贝托鲁奇(《末代皇帝》的导演)看过本片之后,从中取得灵感,因而拍出《戏梦巴黎》。
文青们最爱的昆汀,在看完本片之后,表情是这样的——
为了表达自己对《阳光灿烂的日子》的热爱,昆汀还特地来了一趟中国,看看姜文到底是个什么“鬼才”。
两个狂妄的坏小子,惺惺相惜。
编剧史航说过——
如果说《阳光灿烂的日子》是一流的青春片,那现如今的青春片,全都只能属于三四流。
那么,它到底比别的青春片牛在哪儿呢?
我们就拿近年的一部,国产青春片的扛把子(矮子里面拔高个),《致青春》先作个对比。
《致青春》的剧本无疑是合格的,但要从导演到制作上来看,那是相当地凑合事儿。
比如,主角从青春期转换到成年人,这一过程没有旁白,没有任何铺垫、物品象征。
一个极其平常毫无特点的镜头切换,几年时间就过去了,让人一脸懵圈。
反观姜文,处理年代的转换,他用了一个书包。
童年马小军,朝向天空扔书包。
等到书包掉下来,马小军已是少年。
浪漫、魔幻,丝毫不使人觉得突兀。
这就是面对相同情节时,导演功力不同的区别。
电影开头,大街上歌舞升平,宏伟的雕像直指东方,满怀理想的战士们驱着战车,仿佛将要征服世界。
童年马小军,幻想着自己和父亲一同背负着伟大使命,激昂地为父亲送行。
面对战斗机,马小军充满向往。
他说——
我最大的幻想便是中苏开战
在新的一场世界大战中
一名举世瞩目的战争英雄将由此诞生
那就是我
但当马小军长大后,他得知到一件事情。
父亲并非战争英雄,且很可能是个逃兵。
很多人为此壮烈牺牲了
可他却安然无恙
以致于妈妈经常怀疑他在朝鲜那几年
一直是躲在山洞里
然后,马小军对爸爸的态度转变了。
从童年时的崇拜与向往,变成少年时的惧怕与厌恶。
他开始用谎言欺骗爸爸,并打心底不希望让他回家。
曾经的偶像,变成压迫自己的一种力量。
这时,本片的主题就已显露头角——
理想主义的幻灭。
青年时期敢爱敢恨的爸爸是理想,中年时期刻板无能的爸爸是幻灭。
后来才知道
父母的婚姻上级是不赞成的
但他们一意孤行 不听劝告
结果 爸爸为此断送了前途
妈妈也丢失了原来的教师工作
而马小军,只是在悲哀地重复这一人生过程而已。
年轻时,浪漫、诗意,满怀理想,对姑娘秉持纯真的追求。
这时的他,精神是充沛的,脸上挂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步入中年,改革开放,中国经济形势一片大好。
马小军坐在豪车上,喝着奢侈的“人头马”。
但这时,他的精神却显得空虚,脸上只有迎合的笑,以及无限的疲惫。
多年以后,马小军和他的伙伴们,变成了如今我们在北京街头经常可见的“成功人士”。
但熟人见到他们后,却只说了两个字——
傻逼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影片最后的色彩是灰暗而死气沉沉,前面的色彩却浓烈而充满激情?
难道,我们一手建设起来,并引以为傲的“高度现代化城市”,还不如被定义为严重错误的,连吃饭都成问题的“文革时代”?
在姜文心中,有些地方是,但不完全是。
姜文成长于北京的军队大院,他和“上山下乡”的陈凯歌、张艺谋不太一样。
我们看谢晋、田壮壮、陈张二人等的文革题材电影,表达的大多是深刻的苦难与批判,仿佛恨那个时代已入骨髓。
谢晋在文革时,受到批判二百多次,母亲因受牵连从而自杀。
陈凯歌在文革时,一时激昂打了自己的父亲。
多年以后,在其自传里,他依然深深痛恨自己。
所以你看陈凯歌的电影主角,大多内心都是十分扭曲、挣扎,被压迫的死去活来。
我经常会想:第五代导演的辉煌,为何迄今为止,我们都没法重现。
社会越来越好,电影反而越来越烂。
为什么?
高尔基说过:苦难是人生最好的大学。
其实何止我们,纵观电影史,日本、前苏联等电影艺术最磅礴时,也都是恰逢政治的黑暗期。
当社会过于推崇“娱乐至上”时,我们也就往往只能看到“娱乐至上”的作品。
有人说“张艺谋死了”。
其实不对。
他只是败了,他的理想败给了这个时代。
黄土地上的深沉呐喊,败给了对其不屑一顾的资本巨轮。
而姜文,他倒下过,但未败过。
他的电影,从未试图去迎合任何时代、任何主流文化与观念。
《阳光灿烂的日子》也当然不是对“某一个时代”的歌颂。
只不过,他批判的角度与前面几位导演有些不同。
“文革时代”和我们如今所处的时代,有一个极大的差别——
在这个时代,我们并不善于,或至少不太想要掩饰心中本欲。
看看我们最常见的微信文章标题,你就懂了。
以上标题,来自于中国流量最大的自媒体(没有之一),篇篇都是超级爆文。
这说明什么?
在我们这个时代,谈钱、谈性,谈心中本欲是光明正大的,不觉可耻的。
与之相反的是:高晓松高歌了一句“诗和远方”,结果被许多人喷成了筛子。
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文艺青年”现在已成贬义词。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明天的苟且,后天的苟且。”
是的,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主流文化。
难怪,在姜文执导的所有电影中,仅有一个短的段落背景是设在当代,而且还要用黑暗与“傻逼”来象征。
但如果你以为,《阳光灿烂的日子》只是在批判当下,怀念过往,那你就错了。
“文革时代”的色彩虽然浓烈,充满激情与荷尔蒙感,但并不正常。
与现今时代的灰暗相比,它是另一种“极左”的偏激。
表面上,每个人都很硬很正直。
对金钱名利并无概念,只知道朋友被欺负了,大家伙儿就该玩命报仇。
牛逼吗?比现在的“利己主义”,见人摔倒都不太敢去扶的行为强一百倍吗?
不一定。
这种“硬”,其实只是一种假象。
只有在“人多力量大”时,马小军才敢利用民粹主义,作欺打老实人的行当。
勒庞在《乌合之众》一书中说过——
孤立的个人很清楚,在孤身一人时,他不能焚烧宫殿。但成为群体的一员后,他就会意识到人数赋予他的力量,这足以让他生出杀人劫掠的念头,并且会立刻屈从于这种诱惑。
这段话,足以解释文革中的一切暴行。
在孤身一人时,马小军胆小懦弱,遇到事就只敢对着镜子意淫,享受自我装逼的快感。
一天夜里,马小军向米兰表白。
米兰抱住了他。
第二天,马小军看见米兰若无其事,和刘忆苦在散步。
似乎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不是似乎,是真的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对于米兰,马小军时常会意淫。
意淫画像,意淫两人共处一室,欣赏米兰熟睡的脸庞。
电影中的许多画面,只是马小军的意淫而已。
我的记忆好像出了毛病
事实和幻觉又搅到了一块儿
可能她根本就没当过我的面睡过觉
可能她根本就没有那样凝视过我
你以为的爱情,只是那个年纪带给你的假象。
你以为的理想,只是那个时代带给你的幻想。
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一书中说过——
那时候,有一栋未盖完的楼,老师说是共产主义的实验楼。里面的居民饿了有免费食堂,脏了有免费澡堂,无聊了还有免费电影院,人在里面什么都无需干,简直就是天堂。这栋楼至今没有竣工,还在荒废着。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未来的主人翁,但其本质只是虚妄的泡沫而已。
马小军年轻时,又何尝不是一个随波逐流的“傻逼”?
几乎在所有可称“伟大”的文革题材作品中,都会用某种人体的残疾,来暗喻时代的缺陷。
《活着》里,解放战争结束,富贵历经转折回到家,发现女儿成了哑巴。
从此以后,富贵全家人,在某种意义上,都成了哑巴。
牙齿被一颗颗打掉,只能独自硬咽下去。
《霸王别姬》里,程蝶衣从一个“男儿郎”,被一连串的环境折磨逼迫成“女娇娥”。
段小楼从“七尺霸王”,被逼迫成真正的“戏子无情”。
他们二人,一个是身体被阉割,一个是精神被阉割。
谢晋的《芙蓉镇》里,也有一个生殖器被打掉的军人,暗喻那个时代的人格缺失。
而姜文的暗喻所指,和他们是不同的。
姜文在那个时代,并没有受过迫害。
他就像《活着》里的村长,激昂地呐喊“赶英超美”,做了一场胆大无知的梦。
马小军和刘忆苦,以及他们的伙伴们,就像傻子骑的木棍,又大又硬。
但,只是假象而已,没有任何用处。
姜文的所有电影,都有着隐藏较深的悲观色彩。
《让子弹飞》的结局,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只留下张麻子一个人孤独地流浪。
《太阳照常升起》疯狂的因结了疯狂的果实,宛如一场扭曲抽象的噩梦(大家有兴趣的话我以后会详细说)。
《鬼子来了》和《一步之遥》的结局,两个纯真善良的,姓马的主角被无情杀死。
《阳光灿烂的日子》也一样。
没有阳光,没有灿烂;
只有日复一日的哀伤;
以及被现实打碎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