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娥 ,赶山趟水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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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记念那些扎根在土地上的人们!

01

    说到四娥, 我们先说个小故事。

某年某月的一天,四娥如往常一样去赶山,背上篓子,扛上锄头,披着一层薄薄的晨雾,沿着山脊背向大山深处爬涉。

    爬到两条脊龙交汇的地方,对面山头一个砍柴的老乡逗趣的喊道:"四娥,老在山里钻来钻去的,这个辛苦做么子哦?"

    四娥回道:"两手不扒拉,你养活我呀!"

    汉子戏谑着说:"这还不简单,你等会陪我困一觉,我给个工钱给你。你在那边树底下等我,等我砍好柴就过来找你。"

      汉子忙到晌午,早忘了早上发生的这一茬,正挑着柴火从山脊背过,冷不丁四娥从树后面窜出来,见汉子就嚷:"你个砍脑壳的,害我等这么久,你要给我两份工钱"

      不知道这个故事是从谁的嘴里流传出来的,也不知道四娥最后有没有拿到她的"工钱"。但如果你从此就看轻四娥,觉得她下流轻贱,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每个人不都是一个故事吗?

02

    四娥是从山那边嫁到村里来的,父亲是个老郎中,家境还不错,因为和村里有些沾亲再故的关系,就亲上加亲的做了一户人家的长房长媳,从此就扎根在这莽莽的群山脚下。

      这户人家子女众多,公社的时候,四娥的老公谋了个村里的会计,不用再伺候泥巴家私,可算人前得意,但还是养不活家里那么多的嘴巴。

      那年头,动不动就割资本主义尾巴,土地把人拴得死死的。集体劳动,磨洋工,各有各的本事,地里的野草比庄稼深,当然最后吃苦的还是自己的肚皮。

        四娥算是清醒得早的一个,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于是利用各种机会上山里头捋野菜,或是晩上点着油灯到田里扎泥鳅,逮田鸡。出去卖是不敢的,一不小心就被当投机倒把份子给批斗了。但最起码,从老到少,眼睛里那道饥饿的绿光就淡下去了。

    可以说度过那段最艰难的岁月,四娥是有功劳的!

      一直到了土地包产到户那会,四娥就这样靠着一个背篓,一把锄头,帮扶着把家里的兄妺都养活大了,自己也养下了一对男娃。

      土地到户后,兄弟们都成家单过,四娥的男人也从村上回到了家里,干了这么多年的会计,才发现拨得动千金算盘的手,却怎么也扶不起犁田的犁辕。

      还好,这时的土地终于把人给解放了,伺候好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另外就有了大把的时间精力来寻找些副业。那时候,经济开始复苏,只要你下得了力气,两块一天的小工是有得做的,每天称几两五花肉,已经是农村很惬意的生活了。

      四娥家是肯定不行的,孩子还小,男人又是个没有二两力的,没有兄弟姐妹的帮衬,这几亩薄田就能把人为难死。

        那天,四娥独坐了一宿,看了一晩上的星星,也许,也流了一晩上的眼泪。

        第二天,天不亮她就进山去了。

        可能让她想不到的是,这辈子,她再也走不出这山,也离不开这山了。

03

      这时候,四娥的山货和以往就有明显区别了,现在大家混个肚饱已经不成问题了,更在乎的是手里能否有两活钱。那么能换钱的才更有价值。

      在镇上的废品收购站,不知什么时候挂起一块收黄姜的牌子,黄姜是有毒的,大家都知道。在最饥饿的年代,有不怕死的不姓邪,结果一锅毒翻一大窝,从此以后即使饿死人,大家也对它敬而远之。

        想不到现为这毒物却能换钱,这听起来能笑掉大牙,四娥却把握住了这个机会。

      不知道四娥是怎么尝试的,只知道静悄悄的,她家的日子就好起来,隔三差五也有二两肉带回家,娃娃脸颊丰润起来了,最叫绝的是她男人丟了多年的旱烟枪,换上没过滤嘴的卷烟。

      这时候大伙都知道黄姜是能赚线的,但并不知道这东西为什么能换钱,只是隐约知道,这东西能做农药。虽然唏嘘"虾有虾路,蟹有蟹路",但总觉得与其在山里钻来钻去,还是两块钱一天现结的票子更加实在。

      直到有一天,四娥家扛回了全村第一台14吋黑白电视,大家才醒悟过来,这狗日的四娥原来在山上刨到了狗头金呢!

      第二天一大早,全村老少一窝蜂的冲到山上,才发现一天的收入还不够一天的口粮。大家才骂骂咧咧的叫道:"这口饭就该是山耗子吃的"。

      四娥就是一只山耗子,她如了解自己的手掌一样的了解这大山的沟沟壑壑,了解它的喜怒哀乐。四娥必定是爱这些大山的,而这些山们也给予了她如此慷慨的馈赠。

    04

    故事还没结束呢!

    四娥要走的路,远比这长得多。

    到了九十年末,大家的日子都开始活泛起来,多年的物质缺乏所积攒的骨子里的饥饿,开始迸发出来,大家开始学着改善生活,从吃的用的,到穿的住的,购买的欲望空前高涨。四娥家的两个小子也已经成年,可以帮衬家里使把力了,这下大家猜测山耗子总该消停了吧!

      可这时候的四娥就像偷吃到猪油的耗子一样,已经舎不下猪油的诱惑了。

      说到这里,我们不得不提一个人,正是这个人告诉了四娥,原来生活还有其他不同的选择。

      这个人在村里风评并不怎么好,精巴死拧,耍泼打横,是个典型的三精葡萄糖酸钙型妇女,但这人有项过人的本事,她能把任何东西换成钱,是个三根稻草都能在集镇换成钞票的主。

        不知怎么着这两人就成了朋友,一个能从山上淘到货,一个能从市场换来钱,这绝对是黄金搭档了。"三精"能根据市场反馈,及时的告诉四娥,什么东西可以换钱,什么东西值钱。这让四娥上山的空载率大大下降,针对性也越来越强,改变了以往碰到什么捞什么的现状,收入也得到了很大提升。

          可过不了多久,就有人对四娥说,她一个人干活养活了两家人,这简单的经济原理,她一合计就明白,四娥决定单干。

        很多人等着看她笑话,这山耗子怎么可能变成蛇精呢?可四娥自有她朴素的经济学原理,你卖一块,我卖八毛,价格永远比别家略低一筹,舎了这一分半点的利,却让她得到了一堆忠实的拥趸。

        从此以后,四娥成了市场上最受欢迎的小贩,她的货,理得清爽,份量又足,价格又低,似乎永远不愁销。

05

      四娥的自产自销经营模式自此开始了,她也在慢慢的摸索中,了解到了更多的市场供求信息,这也为丰富她的产品目录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我们来瞧吧,这小半本百科全书般的产品目录,包含了多少你知道的,或者又包含了多少你做梦都想不到的呢?

      春天刚到,才抽芽的野菜、野椿,才破土的春笋,还有才抽条的芭蕉心、刺芽、蕨菜等,这都是一碟可口的小菜。三月三,地菜煮鸡蛋,踩破石头能挑担,这地菜虽是时令产品,但好在供不应求。

        天气渐热的时候,万物竞发,这时的山野出产,不胜枚举,但大多还是离不了餐桌范畴。此时雨后山蘑正嫩,田边野芹正香。这时山上的树莓,茶泡熟了,这是伢儿们最爱的。

      等到双抢时分,趁着早稻收罢,晚稻未上时,抢挖一轮泥鳅,这时的泥鳅,嫩滑而不肥腻,往往有不错的价钱。

        秋收过后,万物经过生发藏养,正是肥硕之时。野葡萄、野板栗、八月炸熟了。野沙参可以炖肉;洋荷、洋姜可以炒肉;金樱子可以泡酒;金银花可以泡茶。一场秋雨后,满山遍野都是黄色的松蘑,这场松蘑菇的盛宴可以一直持续一个多月。等到蘑菇贱卖,价格慢慢走低,这时山上山胡椒也已经趋于成熟了,山胡椒在农村可是个宝,盛夏时分用来泡茶喝,发汗解表,可以用来解暑热防中暑,现在工业发展,可以用来提取山胡椒油,摇身一变成了一种美味的调料。

      至于河沟里的小虾、小蟹,田里的黄鳝泥鳅,这些不受季节限制的东西都是常年供应。

      这些都是钱啊,一点一点的积攒着四娥的荷包,也一点一点的累计着四娥的年岁。

      时光在流逝,岁月在老去,四娥的日子就像个陀螺,一直在山上集上来回的穿梭。两个儿子先后成家,并且义无反顾的南下广州,希翼着能在那片传说遍地是黄金的土地上,找到他们想要的生活。

06

    再见到四娥已经是2015年春节了,我带着老婆孩子回到了故乡,我和所有的普罗大众一样经历求学,工作,结婚,生子,离家也越来越远。

    一回到家,就听妈妈说等会四妈会来,我愣了半晌,才把四妈和昔日的山耗子对上号。

      果不其然,不一会,老远就听到那喊山般的嗓音传入耳帘,我心里暗想,果然还是以前那个四娥。

        我迎出去,还未开言,就叫一个脸上沟壑纵横的老人给拉住了双手。

        "伢子,忘本了?娶了城里老婆,呆在花花的城里不愿回来了。"说完一把抓过缩在我身后的儿子咧开嘴笑着说:"崽都这么大了!"

        儿子并不知道此刻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吓得下意识的躲。

        四娥立刻啧啧的说到:"和你爸一样,眼睛看天上,瞧不起没文化的人"。说完从裤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红包来,塞到儿子的口袋说:"奶奶是给你送红包来了"。

        我实在推脱不过收下红包,请进屋里落坐。自然的就聊起了她的大山,她的集市,那一刻她的脸上的自信和满足,就像一个挥斥方遒将军。

      我静静的打量着四娥,佝偻着身子,一身脏旧的夹袄,还沾着些许柴禾,头发花白了,乱蓬蓬的,有如那秋天的丝茅。

      也许她才从山上回来吧!

      四娥走的时候让我放心,说身体还棒着呢,现在农村看病可以报销,她男人因为早年在村里当过会计,现在一年能领5000的补助,再加上国家发的老人钱,日子好过着呢!最后还神秘兮兮的在我的耳边悄悄说:"我还存了十万快钱呢!"

      四娥走后,打开红包,一张崭新的十元钱滑落了出来,旁边的儿子,小小的人竟也露出满脸的鄙夷。只有我妈在旁边意味深长的来了句:"她的钱呀,难得!"

        我心里一紧,眼泪夺眶而出,我还是她眼里那个小小的伢子呀!

07

      2017年初,我把父母也接来了杭州,四月份的时候,四娥的大儿子顺路经过杭州,带来了一包油炙小河蟹,个个硬币大小,闪着金色的油光。我老早听父母说过,四娥现在爬不动山了,也开始涉及"深加工产业",像盐菜、萝卜条什么的,油炙小河蟹绝对是她档次最高的产品。

      四娥带话来说,现在我们全家都进城享福去了,可能不稀罕这些土物,不过好歹留个念想,70岁的人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下次见面,这么远的路,都够她走一辈子的。

      我的心里瞬间涌起无限的悲伤,此时我隐约听到远处山峦低沉的呼喊,这是对往昔的追忆,还是对终将逝去的年华的叹息!

      四娥,我小时候那个可以翻山越岭,爬山涉水的四妈,终究是老了!

      我心里默默的祈祷,四妈,你要好好的!

      一顿老酒下肚,四娥的儿子聊起了他的生活,多年的城市打工生涯,干着最苦的活,拿着最微薄的收入,荒废了年岁,还弄丢了老婆。这真是沧桑又悲怆的总结呀!我看着这个未满50的汉子,眼睛里似乎有了别人一辈子的疲惫和忧伤。

      去年,他儿子大学毕业了,他也回到了家乡,种了一片茶园还养了一群山羊。

      我问起他以后的打算,他微笑着沉默不语,我恍然大悟,心里有些莫名的惊喜。也许,这就是一个最圆满的结局。眼前这个男人,飘泊半生,终于又回到那块他曾经逃离的土地,而这些世世代代养活我们的山川土地,还是会不计前嫌的庇佑我们的余生。

        四娥的山们呀,希望你们也能像善待四娥一样善待眼前的这个汉子,善待我们每一个在外飘荡的灵魂,终有一天,我们都会回去,回到那开始的地方!

        谨以此文,记念我的四妈,记念我的年少时光,感谢贫穷带给我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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