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地名趣谈

有朋友从外地来重庆,陪他坐轻轨三号线。车过南坪是“四公里”,朋友听到这个站名笑问,这是三号线到这里的里程数?我还未及回答,接着就是五公里、六公里,八公里之外还有九公里,朋友不禁笑得放肆起来。笑完还说你们重庆人也太缺乏想象力了,就这样取地名啊,这种地名那里不好叫?说完还怪腔怪调学了句重庆话“哈儿”。

其实,重庆人不“哈”也不象他说的没有想象力。四公里地名是有来历的,不过话要从早年间说起。上世纪二十年代末,重庆开始修筑川黔公路,起点在南岸海棠溪河边码头,终点是贵州贵阳。公路按公里设里程碑,四公里即公路起点至此的里程数。那它怎么就成了地名呢?这又要从当年的城区说起。当年城区自然远非今日可比,但公路从海棠溪出来到四公里,沿途有柏子桥、南坪、罗家坝等居民聚居区,这些都是有名有姓的去处。但到四公里处,就已是人烟稀少的荒僻野地,也无准确地名了。尽管公路设了四公里的里程碑,但并没有人叫这个地方为“四公里”。

抗战爆发以后,国民政府迁都重庆,随迁人员大批到来,南岸一带和公路沿线居住人员越来越多,四公里这个地方渐渐人口聚集。因为没有地名,人们就用公里里程碑作为地名代称,久而久之,也就约定俗成,成为了正式的地名。

在众多以“X公里”命名的地名中,四公里资格最老,这与城区的扩张有关。虽然“四公里”已经作为地名固定下来,但直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公路两侧仍然是稻田连畦,蛙声一片。后来的开发就远远出乎常人所料,几如燎原之势,所以五六七八九也就顺理成章,这就有了朋友的哈笑。

说到地名,重庆人不但想象力丰富,既能化俗为雅,还能化大雅为大俗。你要不信,且听我略举三例。

第一处是弹子石。从地名推断,那里应该与“弹子”相关。“弹子”即弹丸,包括铁丸、石丸、泥丸,也指小孩玩的弹珠。据说(注意,是据说哈)史实记载,弹子石江边,原来有三尊巨形柱石,支撑着一个圆形大石头,因其形似“弹子”,故名弹子石。后来,遭遇雷击,也不晓得什么雷这么厉害,把石头打不见了。“弹子石”虽然没有了,地名倒留下来了。这是该地得名缘由一说,如此命名,想象力显然不够丰富。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常见有从四公里、南坪经过的中巴车,前玻璃车牌上写着“诞子石” 三个字。笔者很是不解,因为从五十年代末迁入重庆黄桷垭读小学,就从没见过将“弹子石”写成“诞子石”的。当时觉得中巴车好没道理。出于好奇,请教了一位老者,才明白中巴车是有道理而且是有文化传承的。“弹子石”就应该是“诞子石”。

话说当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对有孕在身的妻子涂山氏(南岸的涂山传说就是其妻族群所居之地)也无暇照顾。涂山氏盼夫心切,拖着孕身天天到江边眺望。久而久之,竟化为江边的一块石头,面朝长江,与日月朝雾共呼吸,伴江潮涨落同激扬,直至大禹归来。大禹回家见不到妻子,寻到江边这块石头旁边。深情地抚摸着石头,但涂山再也回不到他身旁。悲伤之余,想到儿子还在石内,不禁仰天长啸,大呼“还我儿子!”声声呼唤,惊天动地,霎时雷雨交加;几道闪电,一声霹雳,巨石应声裂开,儿子从石中蹦出。大禹双手托住儿子,给他起了个名叫“启”。“启”就是“开”的意思。大概是为了纪念石头裂开才得子的艰难过程吧。

这当然是后人的附会。大禹治水没到过江州(重庆),全国叫涂山的也有好几处。但传说毕竟是美丽的,这无非反映了古代水患严重的现实,更表达了人们对解民于水患的治水英雄的景仰。

滚滚长江东逝水,淘不尽千百年来那动人的故事。“诞子石”才应该是它本来的名字。这个名字有文化内涵,有生命的温度。可惜后来人们淡漠了依附在它上面的文化意味,想当然地写成了“弹子石”,雅而为俗。如果从民俗文化的角度来考量,倒是很有必要给以恢复。

南滨路阳光一百旁有个钟楼广场,钟楼四壁有几幅壁画,都与南岸景物相关,诸如字水宵灯、龙门浩月、海棠烟雨……也是很有文化气息。还有一幅大禹迎接儿子诞生的画面,但是标题偏偏是“弹子石的传说”,这就不免有一丝小小的遗憾了。

第二处是夫归石,就是上面说的涂山氏盼夫归来变化而成的石头。

夫归,生动而饱含亲情。它位于长江南岸,正对朝天门嘉陵江嘴,启航和归来的船只于此可一目了然,再加上还有涂山盼夫归来的情感发酵,过往岁月,这里常有船员的妻子聚集,迎接远航回港的丈夫从朝天门坐过河船归来。夫归石确乎名符其实。

由于重庆读音“夫”“呼”不分,很多人又将此唤做“呼归石”,南滨路上的公交车站和景点介绍均作如是观。这倒也并无大碍。但麻烦在于笔者少年时,常听引车卖浆者流将其唤作“乌龟石”,甚至也误导了我和我的同学好多年。这就不但音讹,连意思都舛讹了。

有人解释说那堆石头斜卧江边,状如神龟,所以以形赋名,实有所本。但是,且慢。乌龟者也,在民间市井文化中,似乎并不多受待见,即使“神龟虽寿”,但“千年的乌龟”听起来怎么也像是在骂人。更何况前有那么美丽的传说,直把爱情从古到今好一番渲染,给人留下绵绵不绝的念想。“乌龟”“夫归”,自然高下立判。好在“乌龟石”的称呼并不为大多数人和官方所认可,也就还没有化神奇为腐朽。

如今,三峡大坝横亘长江,水位提升,航道拓宽。这堆附丽了人们许多情感的石头为了不妨碍航运,不得不接受现实的选择,如同大禹高呼“还我儿子”时的雷电霹雳,终化身万千碎块,静静地永远沉睡江底。只在南滨路上的大禹广场,还雕塑着他们那动人的故事。

第三处是鹅公岩,不在南岸,在九龙坡。对于这个地名,我就好奇,怎么没有听见有人发出异议——也许是我孤陋寡闻。

鹅公,即公鹅,但是这地名不管与公鹅母鹅都没有一毛钱关系。它的本名叫鹤皋岩,其意取自《诗经》:“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此地滨临长江,当年岩壁森严,林木繁茂。清代文人龚靖皋路过这里,看见白鹤飞翔于岩上林中,于是挥手写下“鹤皋岩”三字。

由此得名,绝对的高端大气上档次,极富文化含金量,在重庆地名中并不多见。八十年代初,笔者初任教职,是从区教育局下发的通知中见到“鹤皋岩小学”而得知这个地名的。可见那时在官方、在有关部门,这个名称是正式而规范的。

但是,文人备极推崇的东西,大众未必都能接受。再加上传统文化断档,好多书不读,好多诗不背,义理不明,你那个念起来又还拗口的“鹤皋岩”,仙鹤不变成鹅公才怪。

关键是有关部门竟然认可这种讹变,把这个地名就改作了“鹅公岩”。哦嗬,多有文化韵味高大上的名字就这样俗化了。这也还是要点想像力的。后来这里修了大桥,有关部门又请领导题写了“鹅公岩大桥”的名字。“鹤皋岩”算是和我们告别了。

各位,这三个例子算是讲完了。其实想说的就是,地名不仅仅是一个地理标志,它是文化和历史的宝贵遗产,它承载着人们对生养自己的这片土地的深厚情感,因此应该也有必要进行认真的梳理和保护。这样才能让我们感受到历史文脉虽经历沦海桑田几多变迁而至今依然延续,能让我们在穿行于水泥森林中时有触目而至犹如惊鸿一瞥般的惊喜,有我们在提到这个地名时它在我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悄悄掀起的温暖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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