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蓼者莪,匪莪伊蒿

因为燃气公司说要给安装燃气,昨天,母亲专程从乡下赶来。

我搬出她的房子已经有整整一年了。为了让她离开乡下重新回到城里生活,去年夏天,我买了目前的房子,并将她的小房子粉刷整理好,厨房重新装修过,又买了新沙发,可她总说天然气没有安装好,迟迟不回来住。但我明白,她是不放心乡下我的房子,她总说那么大的房子,没人照看怎么能行。

乡下此时正是蚊虫肆虐的时候,这次来,我看见母亲的手背挠破了、肿着。我埋怨她劳作时为什么不戴着手套?母亲说蚊子太厉害,戴着手套也会咬着。她絮絮叨叨的跟我说,门前一大趟的花她又整理了一遍;坎子上的野草都拔了,草坪也都清理好了;她烦恼阳光棚那边的竹子长势太猛,又说隔壁鸡场里有卖鸡粪的,让我早点买些鸡粪回来沤着,入秋花草都要追肥。她高兴地告诉我,又去买了三只鸡,这次没有买小鸡仔儿,买的是三斤多的大憨鸡;大鹅它们还是不听话,她种的那么嫩的青菜也不好好吃,母亲说她这次是真的气极了,决定不管它们,就给它们包谷吃,“饿死拉倒!”

母亲总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我知道,她舍不得饿着她的鸡鸭鹅,就像她舍不下不管我的“童年小镇”。自从几年前她去惠州,我们不及看管“童年小镇”,那里被小偷光顾,损失了好几万,从那以后,母亲再也不敢离开“童年小镇”,即便到六堰买东西,也是急匆匆当天就赶回。

“童年小镇”周围没有邻居,去年底,旁边才建起了扶贫房,那些人老弱病残,听不懂母亲的外地话,母亲和从前一样,保持着独来独往。我从监控里看,她每天都是五点刚过,就起来喂鸡鸭。她的腿脚不好,膝盖有很严重的问题;加上在“童年小镇”这十年,她什么都做,挖地、砍柴、挑粪、搬石头垒柴房,十年高强度的劳作,让她的胳膊如今连举箸都艰难,走路迟缓,步履蹒跚。

比劳作更可怕的,还有经年累月的孤单。虽说我和哥嫂、姐姐、小姨等亲人每天都要给她打电话、视频,我和老何也尽量抽时间回去,但更多的时间她只能一个人度过。十年前,她刚去樱桃沟,皮肤白皙,银丝微染,得体的服饰,慈祥的笑容,十分知性;十年后,她憔悴衰老,言不及义,记忆混乱,她自嘲是当年关押释放后的王若飞,已经失去了语言表达能力。是的,这几年来,她在迅速地老去。每一次见到她,我都能明显地感觉到她更老了,上天给她的时间有如沙漏一样,在惊人地消逝。现在的她,后背佝偻,当初158厘米的个子,现在还不如我高。监控里,看着她一瘸一拐,孤单单进进出出,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我的娘!

这半年来,母亲自己也总说体力越来越不支,精力跟不上,每到一次六堰,回去要整整睡上半天。这次来她跟我说,不知道为何觉得自己越来越懒了,不想吃不想动,有时候在家昏昏沉沉时睡时醒就是半天:一个碗,吃了也不想洗,有时就放在微波炉里,下一顿接着用;饭菜也很简单,常常是煮顿面条,这顿吃不完下顿接着吃,就这样糊弄一天;有时也不想洗澡。说到这里,母亲突然羞涩地一笑,认真地低声问我:我身上是不是有一股“老气”?怕我不明白她又接着解释,年纪大的人,身上就会散发出一种死亡的气息,也不是臭,但是很怪的气味。她疑心,说有时闻到自己身上有这种气味。听到这里,我心里一阵难过,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我怕她说这样的话,我也不能接受这样的话,我只有用佯装的不耐的言语,粗暴地打断她的诉说,也掩饰自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仿佛只有这样,便也一同把那些可怕的无常阻挡于我与她之外。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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蓼蓼者莪,匪莪伊蒿_第2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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