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小姐,好像很喜欢你。”
城南的西洋餐厅里,留声机播放着轻缓悠扬的轻缓悠扬的小提琴独奏,空气里满是咖啡和蛋糕的香气。岑忆卿翘着二郎腿靠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一边翻着手里的画报,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对面的萧予安往咖啡里加了一包糖,尝了一小口之后还是觉得苦,不由得皱了皱眉,又撕开一包糖倒了进去。
“金茉儿是个不错的姑娘,金家也算殷实清白,只不过……”岑忆卿腾出一只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小崽子不喜欢金副官,有老头子在,他还不敢怎么样,如果老头子不在了,可就不好说了。”
“岑二公子,”萧予安放下咖啡:“我对你的家事没兴趣。”
岑忆卿抬眼,额头上挤出几丝浅浅的抬头纹:“我只是在同你讲现实情况,免得你踌躇不定,左右为难。”
萧予安失笑: “哪儿来的左右为难?”
“苏家九姑娘是左,金家小公主是右。”岑忆卿慢条斯理的翻着画报:“一个是带毒的罂粟,一个是多情玫瑰……”
“她不是罂粟。”萧予安打断他的话:“我也没有左右为难。”
岑忆卿顿了顿,合上画报:“你还喜欢她?”
萧予安没有回答,别过脸看向窗外。
餐厅外的“伊丽莎白街”是一条西洋风情的街,具体是哪里的风情谁也说不清楚。一堆建筑乱七八糟的凑在一起,穿马褂套西装,不土不洋,不伦不类。据说这里曾经十分热闹繁华,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煦城的有钱人今朝有酒今朝醉,莺歌燕舞昼夜不息。
这些年每天都天翻地覆的变化,新鲜事物如溃堤的洪水般涌来,泥沙俱下来势汹汹,每个人都在被时代推着走,随波逐流身不由己。眼下曾经寻欢作乐的人们已经不知所踪,只留下这条越来越冷清的街,提醒着人们昔日不见七苦的快乐时光并不是一个奢侈的梦,它是真的存在过。
“几年前,煦城还有一个财大气粗的林氏家族,林家的大少爷从国外留学回来继承家业,为了方便自己吃喝玩乐,就建起了这条街。”岑忆卿也看向窗外,悠悠的说道:“后来林家破产,走的走,亡的亡,他们家的产业都落到了苏家的手里,这条街,现在是苏黎的产业。”
这条街的故事,苏黎曾经对萧予安提起过。
那也是个明媚的午后,俩个人原本在苏府的花园里下棋,苏黎却忽然对萧予安说想要去城西的戏园子听戏。
说实话,苏黎确实是个挺没意思的人,生活中除了一些特定的事情,她基本上什么想法都没有,什么要求都没有,心情好的时候什么都可以,心情不好的时候什么都不可以,既好伺候,也难伺候。
不过她和萧予安相处的时候,心情都不错,萧予安又是个想法多会生活的人,俩个人去哪儿干什么都是萧予安拿主意,他说去哪儿苏黎就去哪儿,很少有反对的时候。时间长了,萧予安总觉得苏黎会把自己惯坏。
所以即使萧予安不是很喜欢戏园子,但也立刻举双手赞成,俩个人有说有笑的往外走,不料在大门口遇到了苏允和一个高鼻深目的洋人。
苏允拦住了苏黎,要苏黎把城南的伊丽莎白街让给他,还拿出一张设计图哇啦哇啦的说了一大堆。苏黎被她说的心烦,拽着萧予安就要走,苏允则一直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
苏允觉得伊丽莎白街的产业已经不能赚钱了,应该改成游乐场,请外国的马戏团来巡演,肯定能赚钱。
苏黎则认为伊丽莎白街是她的产业,无论赔赚,都轮不到苏允来插嘴。
于是兄妹俩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从大门口一直吵到花厅,又从花厅吵到书房,翻地契查账本,摔茶杯砸花瓶,整整吵了一个下午。直到吃晚饭的时候苏老爷子露了面,他们俩才偃旗息鼓,安静下来。
他们吵架的内容又碎又杂,旁听了全程的萧予安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以至于完全记不清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唯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苏黎的那句“我的东西,不许别人碰!”还有苏允的那句“有本事你也像对付林家那样对付我呀!”
很久以后,萧予安才明白苏黎那句话的真正含义。眼下,苏允那句话的弦外之音,大概也要揭晓了。
眼见萧予安不说话,岑忆卿眯起桃花眼,像只慈眉善目的老狐狸:“但在更早之前,这块地皮是苏家的,苏老爷子原本计划在这里盖一个游乐场,等苏黎十八岁的时候送给她做礼物。但后来苏家老大经营不善亏了不少钱,苏老爷就把这块地卖抵给了林家。”
以苏黎睚眦必报的性情,萧予安大概猜到岑忆卿要说什么了。
“林家垮了之后,有一部分投奔到了老头子家里,他们都说林家之所以垮的这么快,都是因为苏黎。”岑忆卿叹了口气:“她那时还不到二十岁,不仅扳倒了林家,还连带着让苏家的老大和老三不再争夺家主的位子……这等心思和手段,比起苏老爷子年轻时,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很清楚她的为人,”萧予安看向岑忆卿:“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和她不会有好结果,”岑忆卿正色道:“别再招惹她,你毕竟姓萧。”
萧予安挑眉:“我觉得挺门当户对,半斤对八两,都不是什么好人。”
只要一提起自己的家族,萧予安脸上就写满了不屑与鄙夷。
岑忆卿无奈的摇了摇头:“苏黎不是能同你安静生活的人,她和萧家的那些人一样,天生一副虎狼之心。你若是真的想要置身事外,就不要再同她有什么瓜葛。”
一曲终了,店员换了张唱片,低沉哀婉的大提琴声慢慢飘散开来。
“看天意吧。”萧予安苦笑:“缘分尽了,以后是仇是友,就让老天爷来决定吧。”
说完,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已经加了两袋糖的咖啡,还是有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