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北京地铁的喜欢达到了热爱的程度。
一走进那不见天日的地下,光亮、明净扑面而来。
这是一个远比地上更安全更简单的世界。
不用过马路死死拽别人的衣袖,不用在嘈杂的人声车鸣中不知所措,也不用担心堵车和绕行。
只要进入地铁,我就长舒一口气,将自己完完全全交给它 ,也将此时的生活和思想托付给它。
我曾有过很长时间车接车送饭来张口傻吃闷睡的生活,7年前决定换一种生活方式的时候,有人打赌我是过不了这种日子的。
不但过来了,而且发现,每一种生活的乐趣都是无法替代的。坐地铁也是。
每个工作日我用在地铁里的时间大致为三个小时。
六点之前,我已进到地铁。
那时,人是不多的。
人的脸大都是陈旧的,眼神也是混沌的,好像并不是休息了一晚上。
我的面孔估计也不是新鲜清亮的。
便闭了眼。
将当天要做的事在脑子里再捋一遍,按照新情况重新排个序。把接下来两三天的事也一并评估一下,弄个轻重缓急。我喜欢用时间管控一切。
睁开眼。
拿出手机看一下六七个微信工作群,其中有两个群里的事通常有情况要处理。这些群只谈工作,不扯淡。
再看有否没有回复的微信。
我最讨厌打电话发微信没有回应的人,即使当时没看到,过后也应补一下,最好有个说明。这和事情大小无关,哪怕是问候或扯淡,也该回扯一下,证明收到了。不回,我认为只有两种情况,一是真没看见(如我个别时候),一是不想回。忙之类,就纯属真扯淡了。
因为专注回微信坐过站的情况常常发生。
换到5号线,人渐渐多了。
这段行程短,无论有否座位,我都找一个角落站着,做几组踮脚操,再做几个吊臂,假装锻炼过了,糊弄一下自己,心里满足。
到单位便饿了,拍下我的那朵花,早餐正好。
下班往往晚走一个来小时,依旧躲不过高峰。
所以宁可多换乘两次,也要转到国图总站,为了有一个座,宁可再等一趟。这个线路时间要长一些。
坐着,人虽多,但不会被紧密地挤挨。
一天的紧张由此缷载。
如果不出现需要处理的工作,这段地铁时光是有极趣儿的。
我经常觉得此时才是一天生活的真正开始。
看看朋友圈,或者看收藏的没来得及读的文章。
有时,只看人。
这时的地铁像个拼盘,又像活剧舞台。
大多数人在看手机,有人会心地笑,有人表情矜持。
有的人看剧不戴耳机,剧情叨扰着旁人,入戏的人还常发出或唏嘘或惊叹的声音(就像我不文明地看电影时的表现)。
更有人语音微信,声音不加控制,向世界广播自己的生活。
到哪里吃饭,吃什么,和谁吃,为什么吃,谁买单,一清二楚。
男朋友花心可对自己又很贴心,准婆婆难缠,想分手下不了决心,说得激愤难当。
私募基金、资本运作、金融项目,期间夹杂着英文单词,吐沫星子乱飞,让我忍不住多看两眼。
有兴高采烈谈论假期去哪里玩儿;也有臧否单位人事和是非无常。
偶有乞讨。以前我多少表示一下,后来就不了。但内心有些纠结,所以就坚决不去看他们可怜的样子。
有情侣很亲密地依偎着,也有似乎闹了别扭,男孩子想拉一下手示好,女孩子却撅嘴别过身子……
这时,我才觉得自己在真实地生活。
我活在别人的生活中。
相对封闭的空间也容易激活另一种信号,在地铁上很容易写出文字。
我的一个朋友觉得我每天把这么多时间浪费在地铁里,身体跟着受罪,坚决要为我包一辆车。我坚决拒绝说,我的地铁生活你永远不懂。
因为赶去另处开会,赶上两次真正的高峰。那真是一项特殊的体验。
等了两三趟车才被后面的人推上去。人和人贴在一起,脸和脸极近地对着。我矮,往往目视别人的脖子或下巴。屏住呼吸,有时我会数下巴上的胡子,有时通过项纹判断对方的年龄。下车也是被挤下去的,仍不忘仓促看一下他的脸,心里笑了。
这样的次数极少,不足影响我对北京地铁的喜欢。
因为看剧,坐过几次很晚的地铁。涌入地铁的人流竟让人瞬间有些错觉,城市似乎刚刚醒来。大都是年轻的模样,时尚的装扮。混入期间,我忘了自己的年龄。
每一个转乘站,都有人下去,开始稀稀落落。到最后,人很少。少得有些害怕。所以,我极少一个人看剧。
地铁承载着乘车人的故事。
我做过一件挺无聊的事。
有些空的车厢,假寐时,听到一双男女对话。
女:昨晚给你发微信怎么不回?
男:她在旁边呢。
女:那你就不回呀?回个微信有什么呀?你还挺在在意她的,就不在乎我?本来你回了就没事了。你不回我才打电话的。
男:就因为你这个电话,她和我闹了一晚上,非让我说清楚。
女:那你怎么说的?
男:怎么说呀?就说是同事呗。她不信,就哄吧。
女的不依不饶:你怎么哄的,你怎么哄的……
为了听对话,我坐过了站。
我更无耻的是,他们下车,我跟了下去。男的不帅,女的不美……瞬间大失所望。
也曾看到一个姑娘在两个车厢交汇处哭,压抑地抽泣着,很伤心。连接处不稳,她的哭声随着车动逛荡着。
这个年龄,无非爱情。
想去安慰又忍住了。
爱情,容易让人哭泣。得到的快乐有多大,付出的心力就会有多大,眼泪就会流多少。哭哭也好,泪是流不干的。
人生也是一趟列车,不断有人上车下车,始终在车上的只有自己。那个可能陪着走向终点的也是中途上来的乘客,唯有感激。
有时候,希望地铁就这样一直行下去吧。
陌生的同路人,彼此相守又保持距离,相伴却不相扰。
一种莫名的安全和温暖。觉得这就是和世界最好的关系。
当然,有亲人,更好。
但是,亲人一个个离开了,或远离了。
在地铁里,有与亲人在一起的感觉。
这是怎样的孤独呢?!